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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仙人捧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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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王母燃着香,往日是该念念有词,但此时此刻异常平静,仿佛王家的纷争和她没有关系。
“收什么钱?我侍奉娘娘,要什么钱?香火钱,也不是我提的。”
西王母矢口否认,又将话引到了王家六叔身上,“有一年……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我燃着香,发现香的味道变了,招了人一问,说是村里每家每户收了银子,一问才知是我六哥他们去收的。”
被点明的王家六哥年纪没老四大,但也哆嗦着腿脚出来了,“大人……这银子……这银子……”
王家老六,水娃也认识,当年就属他最威风,见了他这老鼠见了猫的样子,“哼,你在我叶大娘家,不是厉害得很吗?还把她装钱的盒子都抢走了。”
“大人……不是我抢的……是她要给的……”
“你骗人,那是大娘要给大胆哥娶嫂嫂用的银子。她连自己生病了,都不舍得买药吃,就是你跟她说,娘娘保佑了大胆哥进了城做事,要是连香火都不给娘娘,回头娘娘生气了,可说不准出了什么事。就连后来大胆哥出事,你们还去大娘家里,说娘娘已经有些年没有来我们鸣飞村了,今年难得过来,一看大胆哥,便想起了当年香火的事,这才带他走的,你还说什么回去陪娘娘几年,大胆哥就会回来的……你们都骗人,我大胆哥没回来,我哥哥也没回来……”
水娃说到最后,抽噎起来,刘原生怕他摔了下来,好不容易将人哄了下来,护在身旁。
应抒弘也道:“水娃说的,你们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王家老六平时在乡民前作威作福惯了,昨日带着人去阻拦他们上山,也叫嚣得厉害。今日县太爷撕开了九妹“西王母”的面纱,又有水娃的指正,连六叔都不申辩,余下的王家子弟也个个缩着脑袋,各自埋怨:
“那收钱的主意,是你们想出来的……”
“说的这些年你们没用过这银子似的?”
“你家分的可比我家多多了……”
关键时刻,王家人反而是互相撇清了。西王母在家庙里,和她身后不成样的佛像一样,就静静看着,仿佛这一切与她不相干似的。
末了,甚至还要再添一把火。
她从身后端出说一盘东西来,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刘原还凑趣说了一嘴,“我还以为西王母诚心侍奉娘娘,同神仙一样,是不吃我们人间的五谷杂粮的。”
他这么一说,王家的人更是暗叫糟了。
昨夜九妹特意吩咐了,说是春耕,家里余粮不多,随便吃一碗杂粮粥就是,她也不走动,稀一点就好。
如今,这碗粥里,稀稀拉拉都没多少粒谷物,好似被王家人苛待了。
“大人……”方才还不想辩解的王六叔赶忙上前,红着脸解释道,“村里收的钱,除了供奉娘娘,九妹也是要吃饭,她素日挑嘴得很,不止要吃白米,还要稠的,但凡是带点粥水,都会被摔出来……我也奇怪昨夜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说今日想吃一碗稀的杂粮粥,这是故意在害我啊,大人……你问问,村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村里的人,当真不太清楚。
王家家庙能供奉王母娘娘,闲杂人等一般是不能近前的。
也就是年节的时候,能按时交钱的人家能到家庙受西王母的祝福。
要是在不年不节的时候被叫过去,多半是做了错事。譬如,那些死去的人。
众人都闭紧了嘴巴,生怕再得罪了西王母。
应抒弘也冷笑道:“是否被冤枉,都先收监,本官自会查明。”
还没等衙役过去将西王母扶上牛车,只见她一脸痛苦扶着胸口,再倒下抽搐,口吐白沫。
王六叔还想再辩解什么,一看险些倒下,盯着今早起来煮粥的丫头,再去看倒地不起的人,“大人,不是我要杀她,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杀她呢?”
然而,这借口,不如说,她是王家狐假虎威的神使,他们这些掉进钱眼里的人,怎么舍得杀了她呢?
*
移舟起身时,日头已过半,肚子咕了两声。
卫三在外面轻声喊了喊,“姑娘,你起了吗?”
“起了,我这就出来。”
移舟以为是县衙里又来活了,赶忙套了衣服扎好头发,结果四处静悄悄的。“大人呢?”
“去了鸣飞村,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这么顺利?”
没等移舟惊讶,卫三已经叹道:“不过,西王母中了毒。”
“啊?人没事吧?”
“还吊着一口气,听说是被王家人下的毒。”
“王家人要杀她作甚?”移舟很是疑惑,要是清理门户,也不该是这个节骨眼。
卫三只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再问:“姑娘要吃饼么?我去买……大人说等你起来再买。”
“西王母人在哪里呢?”
“已经送到药堂了。”
“那我同你去一趟,路上顺道买两个吧。”
……
等移舟吞下最后一口胡麻饼踏进万寿堂时,正和长生碰上。
“姑娘……”
长生将那位贵客送走,再迎了她入内,“人……情况不太好。”
“能诊出什么毒吗?”
“乡下用来毒老鼠的饵料。”
后院里,西王母还吊着一口气,本是出气多进气少,可眼里骤然现出一抹红,当即又恢复了清明,连话也能说了,“你……你没死。”
移舟只看了一眼应抒弘,在后者相当镇定的神色里也晓得他拿话诈了西王母,也拿了话去激她,“昨日我便说了,我只是一个外乡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西王母就是显灵,只会奖我一个桃子。你自称是西王母的神使,可知道蟠桃是长什么样子?”
话罢,她当真从宽大的袖袍里掏了掏,一个用着淡青帕子包起的东西。移舟也不急着打开,应抒弘也示意她去后院说话,徒留西王母撑着要起来,“别走……别走……”
万寿堂的后院,还和上回来时一样,芝兰在角落抖擞着绿叶。
应抒弘也瞥了一眼,和吴主簿家里一样,都是从山林里挖的墨兰。“鸣飞村的杀人案,西王母将罪推到了伺候她饮食起居的王家人身上,香是他们买的,一年收的香火钱也是王家人出面去收的。”
“她只是一个在家庙念经的可怜人?”移舟哂笑道,“单纯无知的神使可不会抓着我的脚诅咒我?”
应抒弘又随口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移舟如护食一般,轻轻拢着,“西王母赏我的桃子啊!”
没等二人说笑,西王母已经在里屋嗷嗷喊着,要移舟进去。
长生受师傅的吩咐出来,“大人,她本就剩一口气,突然好了起来,约莫是不好了……”
要问案,还得趁早。
“小丫头,你进来,给我看看那东西……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快给我看看……”
“你一定是在骗我,你这小丫头心眼最多,一定是在骗我……”
“娘娘是会显灵,她常在梦中指引我如何做事,在这人间,她只会在我面前显灵。怎么会把东西给你?”
喊到最后,也不见门口处的动静。她直愣愣盯着刘原:“去把大人叫来,他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要看看那小丫头手里藏的什么。”
“嘶……”
刘原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这疯婆娘的心计多深呐,连他都险些被骗了过去。这样一开口,岂不是认罪的意思?
不等应抒弘问,她便盯,声音缥缈道:“那些人,是被娘娘带走的。不敬娘娘的人,都该死……你也是一样。”
移舟听了只是笑,像撸猫一样,轻轻抚着淡青的帕子。
偏应抒弘还要再烧一把火,“本官没机缘得遇西王母,但见书里记载过,西王母倚靠着小桌,头戴华丽的首饰,南面有三只青鸟在为她取食。”
哪里像她,自幼便没有米粥可吃。等靠着“西王母”的名头在王家站稳脚跟,每顿饭食,还是要等人送了来。
这也是她最厌弃王家的地方……不能将那些人全部交给娘娘,真是不甘心啊!
不过,有人间的判官,他们的好日子也该结束了。
“你们不必笑我,我虽然不能走了,但要什么没有?只要供桌前的一个果子,村里的孩子便能翻墙给我送来栀子花,甚至是烧成的树灰,都是现成的。”
昨日那节断香里,栀子花的含量过高了,便是她一遍一遍过滤提纯,而后再将香料碾碎泡在水里,重新制成。
“我不信,这制香,又不是煮饭,米一放,柴一烧,煮煮就成了。”
这些年,鸣飞村去世的人,少说得七八人,像西王母这样的连环杀手,极自信,也极自卑。
绝不容许别人质疑。
西王母更是如此,即使双脚萎缩了,瘫在床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同样是撇了嘴角,再挑了眉,“家庙里,只能我一人起居,我在里头重新做个香,放里头底下晒干,或是起个锅,是什么难事?”
“那我就更不信了,起锅没烟火气吗?外头的人看到了怎么说?”
“娘娘有青鸟取食,我还没修成大能,自己起个锅做饭,有什么奇怪的?就是让他们直接看到我在做香,我说是用香灰重新加了水再揉成香,能省银子,还巴不得我多做点呢。”
“哦……”
移舟故作恍然,再平静道,“那——你为什么杀人?”
“他们都该死!”
话一出口,西王母显然一愣,倒也不藏着了,“那河,是娘娘的瑶池,能让他们种地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一家一户用水都是有定量的,人人都扛着个锄头把水往自家的田引,坏了娘娘的风水怎么办?”
“是娘娘的风水,还是你们老王家的风水?你们占着最中间的水田,与王家交好的,也都在附近。村里其他人,便只能在边角里,这倒也罢,种完了,也该由他们种罢?这渠不通,水不流,庄稼怎么活?”
“所以他们都死了,死了多好……哈哈……”
西王母瘸了多年,鲜少和人说这么多话,神智早不是寻常人,“你也是要死,不敬娘娘,都是要死的。”
移舟微微耸肩,如仙童一样端着手中物,露了浅笑,“娘娘疼我呢,你都不知道她给了我什么?”
说罢,她后退一步。
西王母挣扎着要来看,险些跌下床榻。长生在旁扶了一把,只快速瞥了移舟一眼。
“你既承认杀人事……”依着西王母的身子,约莫是撑不到回县衙了,应抒弘也打算特事特办。
谁知,西王母发髻散落,形同疯妇,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咯呵呵……杀人?我没杀一个人,他们都是被娘娘带走的。快给我娘娘的神物……”
移舟退到了门槛处,在应抒弘的示意下,轻轻撩了那淡青的帕子。
那儿向阳,但见日头射在地上,再晕出迷离的光影。一名红衣女子手指纤细修长,稳稳捧着个粉白圆胖的仙桃,淡笑而立,仿若神人降世。
“娘娘……噗……”
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西王母挣扎着向前,试图往前去,要把王母娘娘的桃子抢回来。
“我伺候了娘娘一辈子……这桃子……是我的……”
她这辈子都没站起来过,却凭借着与生俱来的信念感,扶着桌凳,颤颤巍巍起身,可惜,没小腿打颤,又吐出一口鲜血,染出一朵血花,妖艳美丽。
这是神花,娘娘显灵来接她了,她就知道娘娘最疼自己。
“咚——”
重物应声倒地,西王母——终究还是全了自己的神使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