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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断香引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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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手里捏着那把新鲜的鸡屎藤叶子,生生是气笑了——领导你要这样说的话,仵作做饭,是不是应该另外收钱?
应抒弘随意找了张凳子坐着,翻了几册,人便也跟着过来了。日薄西山,余晖将万物的影子拉得细又长。
“大人对香料有研究么?”
移舟将藏着的一点断香给他,“西王母要见我前,就是要点这香。不过断成两节,滚了一节出来,我帮着捡了回去,掐了点留着。”
于香道一途,应抒弘也没多少造诣。不过,在京城府邸,用过也见过不少。他拿过一嗅,面露难色。
移舟也想扶额。这……不讲究“扇闻法”吗?
“我听我……爹爹说过,遇到不明之物,需用手轻轻扇动,使少量气体飘进鼻孔,从而闻取气味。这样可以避免直接吸入大量气体,减少未知的危害。”
应抒弘只觉是坐错了地方,头顶还被烈日晒着,热气便由头顶扩散自全身。他起身转过去咳了咳,才道:“这里头,没搁什么有害的东西,不过是栀子花调得重,燃起来会有一股臭味。”
移舟的专业知识便在此刻派上了用场。白花调的香料,如茉莉、栀子花、白兰花等,这些花香通常是清雅而甘甜,但它们含有一种叫做“吲哚”的成分。当吲哚的浓度较高时,可能会产生类似粪便的臭味(青臭味),这种气味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极为不适,甚至引发晕香现象[1]。
“难怪在家庙的时候,总是有一股说不清的臭味。”
移舟顺着说道。
“光是调了份量极重的栀子香,也不足以杀人。”
“是,香不能杀人。杀人的,比香料燃出的烟火气更虚无缥缈。大人可听过‘流言能杀人’,西王母不愧是神使,竟也有点手段。”
移舟便将其中奥秘说了出来,“受害者生前都去过家庙,大抵和我一样,被西王母严词教训了一番,再闻了那香,一时昏昏涨涨,到了夜里,就是西王母诅咒的时间。”
应抒弘合了那文书,反问道:“只是这样,便被吓死了?”要是这样结案,未免也太糊涂。
“自然是还有另外一项要紧的。”
移舟以指在空中书写着,在落日缤纷的光影里,仿佛是来自瑶池的符咒。
命。
是那条河的形状。
村里的人每日劳作完,都会下河游一圈。命河哺育着四方百姓,却不想成了杀人中的一环。
“一般来说,下河游水遇到意外,便会直接溺亡,救也救不回来。但也有特殊的情况,有些人救了回来,但是肺部里的水没排空,当天晚上便会肚子疼,再过两日,连颈部和肩膀都会疼起来,出现腹痛、呕吐等症状,多是在一两个时辰,到六个时辰就会发生不幸。”
“这便是吴主簿说的,有腹痛与呕吐的症状,像是中了瘴毒。善游者溺,善骑者堕[2],唉……”
就连是应抒弘,也发出一声短叹。若是天灾,倒也罢了,竟是人祸,还为祸乡邻数十年。
“时日久了,也不好判断那些人是迟发性溺亡,或是干溺亡……”
“何为干溺亡?”
“在肺部少量进水的情况下,收到了强烈的刺激,比如冰冷、惊吓、惊恐;过度紧张时,喉头便会痉挛,声门关闭,不能正常呼吸,严重时便会窒息身亡。”移舟将二者的细微差别说了出来,也无能为力,“即便是开棺,我也验不了。唯有在去世不久,趁着尸身未腐坏时,方能验明真相。”
她在命河边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做戏给王家人看。
应抒弘拈着那节断香,“眼下的物证,指向明确,只需提审,凶手便会露出马脚。”
那日,石台县的衙役找遍了全城,也没找到一副猪肝。还是卫三顶用,拿回了一些糯米粉和粘米粉,还有一小包的柿子灰。
“我姐姐说,眼下时辰也不早了,约莫是没有猪肝了。这藤养水里放到明日可能也蔫了,让我带了些面来,看看姑娘是做糕饼不?不过我想着姑娘今日也累了,可能做不了饼,姐姐就让我带了这一包柿子灰来,放锅里和叶子一起煮,过两日再用还是新鲜的。”
“用柿子树烧成的灰么?替我谢谢你姐姐了。”移舟收下,也谢过,“你家摊子是开在哪儿?”
“就在家门口……”
卫三面皮薄,把东西留下便一溜烟跑了,下值回家去帮姐姐清洗锅碗。
而到夜幕降临,移舟吃了两个胡麻饼,也预备洗漱歇下了。
应抒弘坐在长凳的另一头,刘原也跑回去冲洗,预备歇息了。独他一人看日影尽数被山峦吃抹干净。
约莫一刻钟后,西厢的木门打开,移舟抱着脏衣物走出来,再搓洗干净,挂上横杆。
点点星光,实在穿透不了厚重的黑夜,每处角落,仿佛都藏着只巨兽。
“咳……”
“大人你要吓死人了!”
“……”
应抒弘在土墙这头,暮色掩盖了他的窘迫,“我才想起来,你还欠三十张大字未写。”
“啊?上次那三十张我昨天就补了,就剩下今日十……”
“昨日的我看过了,笔力虚浮,重写。”
“嘶……”
移舟还想据理力争:今日跟着外出了,这三十能不能放明日再补?县太爷这严师,不去开个书斋可惜了。
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回前院去,那儿有吴主簿用过的桌子,而他也方便盯着她写字。
移舟握着笔,还没落笔,便打了第一个哈欠,“大……人……还有那么多公文啊?”
还没哈欠收完,只听“滴答”一声,蘸了过多的墨水,光顾着打哈欠,也没刮干净。
应抒弘这师傅显然是不称职的,也没说她一声,只颔首:“前几任县太爷堆积了不少,你且慢慢写就是,若是字迹潦草,也得重写。”
“啊……”
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无效沟通!
移舟想说的是:反正这么多公文,大老爷你就是把今夜给熬完了,那也是看不完的。不如循序渐进,今夜只加一个时辰的班,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熬夜,不止费人,还费蜡烛呢……
移舟想睡,光顾着在腹内咕哝,都忘了今日大老爷拿着公文去日头底下看,就为了省蜡烛。眼下,光是她那张桌子,就点了两盏,屋里足有三盏灯亮着。
夜半子时,乌云蔽月,蜡烛泪垂。
应抒弘肩膀微酸,瞥着早趴在桌上睡去多时的人,不禁松了口气。
竖耳一听,气息均匀。
西王母的诅咒,没有应验。
长夜漫漫,草虫嘶鸣,应抒弘也不知是起身了几次,只为近前确认她只是睡过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微亮,他刚坐回,身后便有声嘶哑的疑问:“咦,我怎么睡着了?”
移舟一看他的公文堆也矮了下去,赶忙装傻道:“天色还早,我再眯会儿……大人你自便。”
也没听见披风滑落,应抒弘松了一口气,在无人瞧见之处露了个笑。
但见刘原起夜,匆匆忙忙跑来了,“大人大人,完了完了……小周不见了,他们说的那什么杀人的黑烟,还有神带走了,这也不能直接来我们县衙偷人吧?”
应抒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人还安全在里面,“临字。”
“还活着啊?那我回去睡吧。”
刘原转身就走,忽而转过头来,一脸迷糊,“小周不比我,写字不用人盯着吧,大人不再回去眯一会儿?时间还早……”
“时间还早,你要不——”
“不不不大人,我的字也就这样了。往后家里添丁过寿,我厚着脸皮来求一求大人的墨宝就是了。”
……
而天光大亮前,移舟也彻底醒了,趴着睡了半宿,全身酸疼,她想回去躺一躺。
眯着眼睛,瞧见大老爷终于熬不住走了,她便也心安理得回去。
等应抒弘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桌子,当即一惊,可看到他那件披风被折得四四方方放在公文旁边,才悄然松了口气。一回神,便看到了来早早来衙门点卯的葛大郎。
他似是一夜未睡,眼下一圈青色。
葛大郎出门前担心遇到人了该怎么说,可看到大人同样一脸倦色,不由一笑,“大人,小人来上值了。”
“吃过早饭,便随本官去鸣飞村将嫌疑犯押回来。”
“是,大人!”
……
石台县众人拉着一辆牛车再度出现在鸣飞村地界时,恰好东方的第一缕曙光初现,一颗异常明亮的晨星悄然升起。
移舟还没睡醒,西王母已经被押了回来。
这一次,几乎是点了县衙所有的衙役过去,就留下卫三看家。
西王母已五十有三,上一回出村还扎着两个羊角辫。
王家人一听与凶手同罪,赶忙是将西王母推了出来,个个晦气得不得了,“都说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可要仔细判,我们哪里知道她还会杀人啊?”
“就是说啊,平日吃喝拉撒全靠我们伺候着,有了仙术也不紧着家里人,还要去杀人。”
“她杀人是她的事,她不是西王母的神使吗?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可不关我们的事。”
昨日还齐心拦着应抒弘去山上挖坟的王家人,又齐心撇清自己。
刘原听了只想笑,唯独最嬉皮笑脸的王立杉犹豫半晌,站了出来,“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看,我姑的腿,早坏了,真的……从我小时候记事开始,她就不能走路……听说是我奶生她的时候,脚先出来,给扯了一把……”
王立杉说的那些过往,久远得像前世的事。
西王母坐在蒲团那儿,冷笑道:“我的腿,明明是那该死的老东西扯坏的,她还反过来说我是个扫把星,支棱条腿!什么看我的磕碜样子活不长了,就是活了,也是个害人精。”
这些传言,和西王母一样年纪的王四叔自然也是听过的。
九妹,排行第九,前面有几个哥哥姐姐,王家老母生她的时候,还偏偏难产了。婴儿的脚先出来,接生婆问过了王家人,用了巧劲将孩子拉了出来。
好歹是上天保佑,母女平安。可惜,生完了九妹,王家老母便病了。
村里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开始编排说,王家九妹是不是命中带煞气,把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克着了。
等到八个月,九妹连爬都不会。过了一岁,连站都不会站。
病了多时的王家老母拖着身体去田里插秧时,一头摔在田埂,死了。
那天,正是九妹的生日。
这下,她更成了个扫把星。
王家人狠了心,要把她扔出去。可这孩子聪明,不管扔哪儿,总会自己爬回来。或是让村里的人看到了,帮着送回来。
他们没人敢杀了她,倒让九妹有惊无险长大了。
而她怎么变成西王母的呢?
连王四叔都有些说不明白,“好像是有一年,我八弟突然死了……”
作为幺儿,老八很得王家父母的宠爱。谁知,又突然来了个九妹。她的名声不好,村里人指指点点不说,还连累老八被同伴嘲笑。
虽然九妹不得王家人喜欢,但其中最厌恶她的,除了母亲,还有老八。
家里分给九妹的饭不多,他还要扒几手去喂鸡,“鸡吃了能下蛋,你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