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落子不悔》花灯见

124、第 124 章

　　即使政务繁重，荀彧最近也不会在尚书台久留，常常是夕阳西下时就起身匆匆赶回司农府邸——自从唐婥重身，他就很少歇在尚书台了。唐婥的身子越发重了，小腿也渐渐浮肿，平时能轻松的跽坐也变得无比艰难，更不要说在院子中走走了。

　　荀彧回来时，她正在榻上翻看着贞姬送来的豫州风物志。蔡邕在前年被王允杀害，贞姬和文姬在得知消息后都卸任了职位，依礼在家中守孝。实际上，如今世道混乱，袁涣都劝她们‘世治则礼详，世乱则礼简’，不必如此。

　　但文姬坚持，还专程写信来许都，告知唐婥她已经将公务交接给袁基——而她在公府中守孝。贞姬则卸任督邮后，遍历豫州和兖州，编纂地图、风物志。

　　如今两人孝期将过，按照先前大汉的潜规则，文姬和贞姬守孝结束后应再升半级，尤其是文姬，可以从汝南长史升任为豫州从事了。但朝中局势不明，唐婥不敢轻易调动她们。

　　“文若好像有些愁苦？”唐婥看到荀彧震袖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微笑道。六个月的身子已经很是笨重，她失礼的箕坐在席上，只为让自己松快些。

　　荀彧沉默了片刻，伸手扶住唐婥，轻声道，“陛下多留了我一阵子，问些朝堂事务。”

　　长时间的操劳让荀彧的身子有些弱不胜衣，但唐婥躺在他怀里还是感到没由来的安心。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起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文若希望此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先前就和荀彧说过，日后朝中事务会愈加繁重，对她的反对声肯定也会更多，她不可能再分神孕育孩子，所以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不论男女，她都不会再怀了。

　　荀彧也伸手摸摸唐婥已经圆滚的肚子，轻声道，“顺其自然便好，我又没有爵位让孩子继承。”有爵位需要继承的，是唐婥。

　　“听文若的意思，倒是对陛下不受你爵位，有些不满啊？”唐婥调笑道。

　　“彧无寸功，怎能承爵？”荀彧摇摇头，半抱半搂的想带唐婥回寝室休息。

　　唐婥不愿，她一手抓住荀彧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去寻些书册，给孩子念几段。”

　　荀彧愣了一下。

　　“教孩子读书，也让孩子认识你的声音。”唐婥笑盈盈的说着，虽然不清楚胎儿什么时候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不过她兴致上来了，就让荀彧迁就她。

　　荀彧看着唐婥的笑脸，心下也缓缓流过一丝暖意。他命人去寻些自己常看的书，扶着唐婥又坐下。

　　“魄问于魂曰：“道何以为体？”曰：“以无有为体。”魂曰：“无有有形乎？”魂曰：“无有。” “何得而闻也？”魂曰：“吾直有所遇之耳！（1）”荀彧的声音缓慢而有力量的从身边传来，唐婥斜瘫在榻上，听着他低沉的诵读声。

　　只是到底，唐婥还是从那沉静专注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疲倦。

　　她虽然告病久不上朝，但绝非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袁绍正与公孙瓒交战，郭嘉建议曹操先除吕布，解除东边的威胁，防止日后与袁绍交战时，吕布从侧翼偷袭。只不过，吕布不是陶谦，他虽然善经营州郡，但必陶谦更懂军事。原本防卫松散的徐州如今被吕布防备的，坚如磐石。

　　曹操想要吞下整个徐州，还需些时日。

　　荀彧不随军，要为前线的曹操提供粮草，还要替他安定后方，应付那些不服曹操的朝臣。因为她怀孕，荀彧甚至还要帮她看顾司农府和鸿胪寺。

　　虽然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荀彧勒令身边的侍从不得将《汉仪》拿给她看，也不许仆从们谈论朝堂上对她的议论，不过前段时间袁雅来寻她，拿着袁基时隔多年寄来的信，哭的不能自已。

　　袁基如今不良于行，颓废了许久，先前唐婥整日待在军营中，只能将他留在汝南。听荀攸说，他不愿联系还在世的亲族，所以唐婥也没有告诉袁雅他还活着。

　　没想到在袁基接任蔡琰的官职后，竟然主动给袁雅写信，惹得袁雅哭了许久——经历了族人惨死，还活着的兄长们离心离德，她没有看上去那样轻松。

　　唐婥身子重，袁雅本不想来打搅她，可袁基在信中提到的事情，又让她有些不安，所以才避开荀彧来司农官邸寻她，说了关于《汉仪》的事情。

　　“乡间都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1）。”即使刚刚还伏在唐婥肩头哭过，说起正事袁雅倒也不含糊，她有些低落的看着唐婥，“难道就没人想过，究竟是谁推广了化肥，谁护着汝南安稳？只因为君侯是女子，就要如此中伤吗？”

　　“甚至在贞姬去守孝后，还有人要取消书舍学堂，不许女子读书......”

　　所以，在荀彧尽力护她的时候，唐婥早已知道了。

　　曹操扶持她的目的，本就不纯。原本是为了将‘女子为官’这件事，立成标靶，转嫁寒门士子上升的压力。但如今情势变得有些不同，原本设想的会成为最大阻拦的老贵族们，大多死于长安和返回雒阳的路上。

　　活下来的，在曹操将杨奉击退后，也不成气候。

　　在乱世中，所有的礼仪和传统都变得脆弱，唯有手中的军队和粮草才是各方安身立命的根本。唐婥为曹操带来了稳定的粮草供给和兵源，让他能与袁绍一争高下，曹操自然不会随意开罪于她。

　　但这不代表曹操就没有别的心思。

　　天子现在是一柄双刃剑，好处在于他们进攻其他军阀名正言顺，坏处在于跟随皇帝的保皇党，会不断的想要插手曹操的决定。而唐婥的存在，简直是完美的，替曹操分担这种压力的存在。

　　如今朝堂上的保皇党们，不遗余力的攻讦唐婥，在她称病的这些日子里，言官参她的奏本都能把荀彧埋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唐婥怀孕，还不知道要借题生出多少事。

　　只不过，如今除了一些《尚书》，《春秋》中的老句子，他们也找不出唐婥的错处，而那些保皇党也不愿让皇帝落下个朝令夕改的名头，所以暂时双方还相安无事。

　　而且，唐婥如今还想要解决另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