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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罪无可恕之人的送葬歌 ...

  •   雨滴拍打房檐的声音覆盖听觉,瑞安从沙发上爬起,把办公室的窗户打开。窗外绿树郁郁葱葱,微寒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浓郁的青草清香使人精神为之一振。边用力伸展双臂,瑞安边坐回沙发上。叫醒她的不止雨声,还有电话铃声。瑞安按下接听键,秘书小姐的俏影出现在可视电话中。

      从佛洛伊登山庄归来,瑞安就以办公室为家,住在了公司里。准将的任命要想落实,恐怕有待她走一趟公爵府。而且军部也需要时间腾出一个安置准将的职位来。因此,在眼下费沙换届选举之际,瑞安全力以赴地对付瓦伦戈夫,势必在他卸任前让他身败名裂,身家尽毁。

      金融界有明文规定,不能以二次抵押作为贷款凭证,这是因为在历史中,用金融衍生工具作抵押,借贷来的资金被再度投放入市场,曾引发严重的市场泡沫,一度造成了金融市场的崩溃,实业亦受到严重波及,招致了所谓的次债危机。在那之后,人类重新制定了更为严格的金融市场规范。

      经过数年的挖掘,瑞安发现了瓦伦戈夫在资本运作上,利用地产做抵押,向费沙的银行融资,用以购置地产,然后再度以此为贷款抵押。严格说来这并不算违规,只是恰好踩在了边线上。

      但这种操作是滋生毁坏的温床,是令金融人士引以为耻,憎之如病毒的行为。当帝国时报揭载此事后,立即激起轩然巨波。瓦伦戈夫名下的公司股票在短短几个交易日内,跌为每股价格几分马克的垃圾股。瑞安一手煽动着舆论,另一方面大力收购瓦伦戈夫的资产。

      老对头已被迫至绝境,但是TV屏幕里,格里菲斯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
      “您真的不与鲁宾斯基先生直接对话吗?”
      “没有必要。”
      在瓦伦戈夫的倒台上,鲁宾斯基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但这只是暂时性的利益一致,和他没什么好谈的。

      “格里菲斯,那是头老奸巨猾的狐狸,你不要与他有过深接触。”
      没有必要把信息泄露给以后必将与之一战的对手。
      这与用间者必须远离间者是同样的道理。
      因为人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地掩藏自己的想法。
      有时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面部动作,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秘书小姐哑然失笑道:“你这头银狐,也会害怕那只黑狐吗?”
      “怕。”瑞安毫不避讳地答道。“与虎谋皮,代价必是被虎噬。”
      格里菲斯耸了耸肩,“与虎谋皮的事情,我们做得还少吗?”
      瑞安摇摇头,“我们尚无插手费沙内政的资本。况且帮他上位也捞不到半点好处。相信我,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手。”

      “但是,”格里菲斯迟疑地说:“你把瓦伦戈夫逼得太厉害的话……”
      对头毕竟是费沙领主。若无强力的盟友,己方的立场太过危险。
      “这是费沙的警告吗。”瑞安哂然一笑。
      “替我向鲁宾斯基传达感激之念。”

      格里菲斯点了点头。她的老板向来滴水之恩报以泉涌,她心知瑞安有朝一日必会奉还这份人情。
      “……那么?”
      “继续。”
      决绝的话语掷地有声。
      深重的忧虑爬上年轻女秘书的眼角眉梢。

      为迫使费沙放弃瓦伦戈夫,瑞安诱导舆论,质疑任命瓦伦戈夫为领主的费沙。
      但始料未及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接踵而来。
      即使在费沙内部,也有犀利的言辞在抨击费沙的金融体系乃至政治构成。

      费沙的氛围本就自由,然而政治体系稳固。新兴势力伺机而动,向既得利益者发起了攻击。
      是己方点燃了导火索,但是事态发展至今,已经完全失控。
      若不适时从愈演愈烈的火势中抽身,她惟恐反遭其噬。

      格里菲斯提出:“不如,直接暗杀?”
      让他死得那么轻松,瑞安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而且这是削弱费沙的良机。
      就这个层面上而言,她说道:“即使我有心停手,下面那些人也不答应。”

      数年间,瑞安网罗了许多被瓦伦戈夫赢走身家而被迫流亡出费沙、以及帝国与同盟内被费沙迫至走投无路的商人。正是这批人构成了她的核心情报系统。
      深怀对费沙的仇恨,他们个个都是死士。
      每个养毒者都很清楚,毒物反噬是必然存在的危险。
      倘若自己不能让他们满意,逆袭而来的怨恨将使她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秘书小姐终于被说服了,但是表情难看得就差没哭给她看。
      瑞安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指尖像是要触摸对面的倩影一般地轻触屏幕。
      对方也像感觉到那触碰似的,在她指尖下的影像缩了缩。
      边抚平屏幕里紧皱的眉宇,瑞安边笑道:“这次只需作出姿态即可。要不了多长时间了。”
      表明己方的立场,费沙即将被迫做出抉择。

      切断通讯后,瑞安拨通了另一通电话。过了很久对面才传来回应。
      狭小阴暗的房间出现在屏幕彼端,遍布可疑污渍的水泥地面上散乱着各种垃圾,一个男人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样子如鸡爪的左手蜷缩在胸前,神经质地颤抖着。

      在瑞安如同收集癖一般疯狂地搜罗可用之人时,遭遇了这名叛逃出教的地球教教徒。救下他时,他虽然捡回了一命,但因身心饱受毒品的摧残,不但手脚残废,还深受神经性癫痫的折磨。

      “瓦伦戈夫,确实不是地球教的主教吧?”
      嚯嚯的笑声沉闷地响起。“没区别,没区别!”
      瑞安疑惑地问道:“没有区别?他们难道不会庇护教徒吗?”
      “你吃下食物,然后排泄,”干瘪而扭曲的脸庞露出癫狂的神色。“粪便,是粪便!”
      瑞安深深皱起眉头,“那么,教徒都是残渣……唯一不可或缺的,就是大主教德雷利?”

      一听到这个名字,男子神经质地抽搐起来,喉中发出稀奇古怪的哀嚎。
      待瑞安指派的护理人员按住他时,他已翻着白眼,口水横流地晕死过去。
      瑞安厌恶地斥责道:“我付给你的薪水,应该足以支付打扫房间的费用吧?”
      对方颇为委屈地展示出双臂,上面遍布牙印与抓痕。

      竟能给人造成如此恐怖的迫害,这个诡秘无比的组织令瑞安心惊不已。
      费沙怎么会和什么地球教扯上关系呢?瑞安迷惑万分。
      实在难以将先进发达的费沙与如此邪恶的古老宗教联系在一起。她丝毫不认为是什么精神信仰的缘故。商人是这个世间最不信神的物种。精明的费沙人不可能蠢到让那什么大主教吸血割肉吧?

      与利益挂钩是唯一的可能性。
      但是,要说费沙是地球教的出资人,她看不出养一群僧人能带来任何好处。费沙需要的是一帮雇佣兵,而不是一窝吸血和尚。反过来,如果是地球教资助费沙,瑞安又觉得这太过荒谬了。
      派遣去地球的人员未有进一步回报,尚且做不出更有建设性的推断。
      但是地球教的威慑力与影响力,她决定一试。

      一封黑色信函潜入夜深人静的领主府。
      连日来神经紧绷的瓦伦戈夫心有所感,从梦中惊醒。
      视线触及枕边的不速之客,他爆发出惊怒的吼叫。
      被吓醒的暖床美人也尖叫起来,被他一巴掌扇去一旁,随即被狠狠踢下了床。

      “神遗弃了你。”
      瓦伦戈夫充血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黑色封底上赫然的血红大字。
      信封的印泥徽记,用的是地球教的图腾。

      “我罪不至死吧?”
      面见主教时,他悲愤地陈述。
      被告知对方对此事一无所知时,瓦伦戈夫并不相信,认为这是在逼他自裁。
      第二夜,已严密布防的领主府里,死亡信笺再度造访。
      “自裁吧。”

      在领主府所有的仆役全被领主大人打跑之后,黑色信笺仍然无孔不入地飘进门缝窗缝,被从送报口塞进房门,被大字向内贴在玻璃窗上,甚至被他家的狗衔进家门。

      瑞安估摸着他的精神将要崩溃时。费沙领主的死讯瞬间传遍了全银河系。

      在伦德施泰特的墓碑前,瑞安细细地撕碎一份帝国时报。
      “丑闻”“破产”“离奇死亡”,黑色的大字在火舌中蜷曲,焦黑,最后化作灰烬。
      瑞安扔开伞。在五月的细雨中,翻飞的烟灰归于黑糊糊的泥土。

      浸透雨水的衣物紧贴着身体。寒风中,她久久地蹲在墓碑前。感觉到身后的暖意,瑞安抬起头,一柄雨伞罩了上来。她抹了抹脸,回过头去,不甚清晰的视野中,高个子的男子在俯视着她。

      “我只是回来续职,很快就要离开奥汀。”
      刚晋升为上校的罗严塔尔提醒她:“你的私事已经了结,是时候开始着手我的委托了吧。”
      “是的。”瑞安站起来,弯腰拾起落于地面的雨伞。
      “从明天开始可以吗。”
      罗严塔尔挑了挑眉,看表情像是在责备她消极怠工。
      瑞安边收伞边说:“明天有一场仪式,需要我的出席。”

      照顾到小姐想要淋雨的心情,极具绅士风度的军官也把伞收了起来。
      沐浴在细雨中的两人并肩而行。
      边朝墓园外走去,瑞安边简略地解释,明日将举办伦德施泰特的孙子的受洗礼。

      因为罗严塔尔曾说过一句“比起婚礼更喜欢葬礼”,彼时,二人刚缔结盟友关系,为了建立并尽快适应全新的相处模式,瑞安邀请他陪同参加了伦德施泰特的葬礼。
      对于当时挺着肚子的美丽女未亡人,罗严塔尔记忆犹新。
      瑞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罗严塔尔不以为意地笑道:“用洗礼为复仇划上句点,真是贯彻了你一向的形式主义作风啊。”
      默然了许久,瑞安低声说:“我很感谢,那位小姐给予我如此高的容忍度。”

      在半年前为这家人举办过葬礼的教堂里,高耸的穹顶下折回荡漾着神圣的赞颂诗篇,抑扬顿挫的诵诗声的间隙,宽阔的厅堂显得格外寂静而空旷。
      瑞安的手指浸入冰凉刺骨的圣水,然后点上婴孩的额头。
      这是她的教子。她将见证这个小生命的成长,誓要在有生之年,照看他的一生。
      握住那双柔软稚嫩的小手,瑞安感到眼角有些发热。

      洗礼结束后,年轻的伦德施泰特小姐,尽管她已冠上夫姓,姑且称她做伦德施泰特小姐吧,找到了瑞安。在葬礼上两人未曾深谈,那时瑞安只是告知于她,自己将基金会更名为伦德施泰特基金会。
      对那份切肤之痛感同身受,伦德施泰特小姐时至大仇得报,两人都心无芥蒂时,方才说出请求。

      “请您将父亲的公司,并作您的名下吧,相信那也是父亲的愿望。”
      瑞安正低头思索时,对方嫣然笑道:“父亲常常对我提起您。说是虽然比我还小两岁,但却一点也不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懂事得让人心酸。”
      怀抱着咿咿呀呀的婴儿,初为人母的年轻女子脸上绽放出静美如同名画中的圣母的微笑。
      “父亲,很希望自己能够在您的手下工作。他总是嚷嚷,要是能把决策权都扔给别人,让他早点退休,以逗孙为乐就好了。”

      瑞安在雨中哭得稀里哗啦。
      为了未及向逝者履约的期待,为了回报生者系于己身的信赖。
      不管前路多么绝望,她也决定在这条选定的道路上,笔直地走下去。
      直到走上天堂,或者走下地狱。

      同一把伞再度罩上头顶。
      不知道是在对身后的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瑞安说道。
      “我会成为你期望中的人。伦德施泰特。”
      失去了你的庇护,我学会了不再撒娇。
      “领袖,我会做到的。”

      坚朗有力的声音穿透绵绵细雨的暗纱。
      绽放光芒的决意直冲云霄,穿刺厚厚的云层,直指不知名的高处。
      身在天堂的人,也一定,听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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