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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   前夜有雨,未阖紧的窗缝间飘进几缕带着鱼腥味的空气,四喜在床上辗转翻身。

      怎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未得再睡熟,母亲忽又推门进来,在床头柜上放下一把零钱,道:“细细粒——下楼帮妈咪买包盐啦。”

      细细粒是她的小名,而她亦人如其名,生得瘦瘦小小,雪白干净。

      想来暑假的早晨,从小到大似乎都是在这样的指挥跑腿中度过,哪怕上了大学也没什么改变。

      四喜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应了一声“好”,很快轻拍脸颊坐起身来,换了鞋出门。

      走到一楼,才发现小区宣传栏不知何时被暴风雨掀起的杂物拍碎,零碎的玻璃和垃圾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楼下的小卖部倒是十年如一日放着晨间电视,丝毫没有受到近来坏天气的影响。

      四喜刚到门口便听见喧哗声,探头去看,正见缺牙的阿婆捉着自家孙儿的手,手指指向柜台前一道高挑身影,逗弄着:“阿宝,快叫哥哥。”

      “阿宝,听话。”

      ……

      阿婆笑得脸都快僵硬。

      名唤阿宝的小男孩却依然默不作声,低头坐在凳子上。本就瘦弱的身体,不自觉蜷成更小的一团。

      阿婆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抬眼见四喜走近,却又突然眼神一亮,立刻伸手指着她道:“阿宝呀——阿宝快看,四喜姐姐……你最钟意的四喜姐姐啦。”

      阿宝循声抬头。

      略显呆滞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住正走到柜台前的四喜。

      半晌,却竟主动张开手,颤颤巍巍做出要她拥抱的手势来。

      “婆婆,”四喜于是顺手放下钱在柜台,驾轻就熟地将阿宝从凳上抱起。不忘作势掂量了几下——见怀里“不苟言笑”的小孩儿终于舍得露出笑脸,才又扭头冲阿婆道,“我妈又忘记买盐,帮忙拿包盐喔。”

      阿婆笑着点点头。
      伸手戳了下阿宝额头,便转身去货架上找盐。

      只不过,这原本寻常的温馨场面,总还是因旁边始终站着个沉默的大活人而显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四喜心下疑惑,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悄悄侧头打量了那奇怪的“滞留顾客”一眼。

      无奈身高缘故,第一眼看到的却只是他白衬衫右胸处显眼的校徽。

      她被那花鸟篆体似的精致图案吸引住,心想市里什么时候开了这么个新学校?

      那少年忽却侧过身去,有意回避了她的目光,顺手拿起柜台上已开始解冻的冰棒,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四喜后来问阿婆,这是什么时候搬来的邻居,之前怎么没见过。

      “啊——你说刚那男孩啊?”
      而阿婆从她手里接过小阿宝,又笑着看向四喜:“你不记得了?”

      “啊?”

      “看你这样子就不记得了,亏他以前还住你们隔壁呢。”阿婆说。

      “但确实是变化大——你想,他以前还是长不过你的小萝卜头,现在都那么高了,又生得咁靓仔。我刚还问他呢,说怎么搬走了又舍得搬回来,他说是……是有什么规定?都得回籍参加高考……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规定么?”阿婆嘴里咕咕哝哝念叨着,抬头一看她表情,忽又忍不住笑道,“想想时间也过得快啊,一晃眼,万执都念高二了。”

      万执……

      哦,万执。
      他都长这么大了?

      四喜愣住,努力在脑海里回想。

      但无论怎么努力,似乎都很难把刚才高瘦清俊的少年模样,和自己印象里那个整日逞凶斗狠、歪歪斜斜套着校服的小萝卜头重合起来。

      “哦,是他,”唯有在阿婆调侃的眼神里,装作若有所思地看向三楼窗台的方向,四喜道,“……他看起来变了很多呀。”

      *

      吃早饭时,四喜向母亲提起万执搬回来的事。

      “他已经搬回来了吗?”秦母顺手解下围裙,却显然不大吃惊的样子,“我还以为没这么快呢,这不暑假还没过完吗?”

      “你早知道这事了?”

      “那肯定啊,”秦母道,“他爸妈又都没空回来,就他一个后生仔回这边念书。你陈阿姨早都给我打过招呼,让我多照顾一下她的宝贝儿子啦。”

      秦母翻了个白眼:“连万泉生那个不着调的,都特意喊他那什么秘书给我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又要给钱又要怎么样的,如今可真是大老板气派了。”

      “大……老板?”
      四喜听得一愣,顿时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错:“万叔叔他……?”

      “还能怎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呗。”
      秦母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是书呆子不问世事,看看新闻都知道,万泉生早都翻身啦。也不知道那什么、什么福布斯排名的,他是不也能排上号?”

      四喜默然。
      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半晌没有说话。

      再开口时,却是慎而又慎地追问:“那陈阿姨呢?”四喜问,“他们后来复婚了?”

      “那倒没有。不过,虽然婚是离了,赡养费还是照给的嘛。”

      秦母道:“后来两边都各自结婚,有了新家庭。万执跟着他妈妈,继父不差钱,日子也过得挺好。”

      “这次你陈阿姨本来也是想给他在学校旁边直接租个好点的房子住的,说是环境好,交通也方便,耐不住他自己非要回来这边……毕竟是长大了嘛。知道给家里省钱,比小时候懂事了不少——哦对了。”

      “嗯?”

      四喜慢半拍地抬头。

      却见秦母突然放下筷子,扭头回了厨房。
      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来。

      “人这么早回来,估计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吧,”秦母招呼道,把面推到四喜面前,“你先端过去,顺便也给人打个招呼,问问万执,中午要不要过来吃饭。”

      老小区有别于现在动辄十几二十层的高层小区,一栋楼统共就五层。一楼两户,十个家庭,上上下下都是熟脸。

      打从四喜有记忆起的这些年来,似乎跟物业吵架也好,办老少活动也罢,都是几家人坐下来一起商量。

      万家虽然搬离得早,也没影响秦母和万母的友情。

      她是真打心底里把万执当作自家子侄看待的——

      只不过,论跑腿,那当然还得是四喜这个便宜姐姐来了。

      ......

      “叩叩。”

      手里端着滚烫的面碗,四喜拿胳膊肘轻撞了两下面前光秃秃的防盗门。

      自从万家人搬走,这一户一直空着。

      她曾问过母亲万家人当初穷困潦倒,为什么不借机把房子租出去,然而母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副避而不谈的表情。

      她还是后来从楼下阿婆的闲聊中才知晓,原是中介带了几次租客来看房,每次房间里都会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人们难免联想到当初万家奶奶也是在房子里过世,于是一来二去,这房子便生出了“闹鬼”的传闻。

      而鬼神之说一向唬人,很快,这房子便无人问津,一直空置,直到万执搬了回来。

      “叩叩。”

      等了半天里面也没反应,四喜的手被面碗烫得通红,忍不住又敲了两下。

      这次力气大了些,结果防盗门竟微微回弹,她一愣,低头看,才发现门原来并未关严,于是想也没想便腾出只手把门拉开,又尝试性地推了推里头的木门。

      只听“吱呀”一声,年纪大概比她还虚长不少的木门便大方地敞开。

      四喜端着面在玄关处迟疑了两秒,忽抬腿检查了下拖鞋鞋底,自觉还算干净,这才小心翼翼走进去,径直将面碗放在了电视正对的茶几上。

      “……万执?”她四下环顾,轻轻喊了一声。

      万执没应。

      难道又出去了?

      毕竟眼下是不请自来,房主人又不在,久待似乎不妥,四喜当即准备离开。

      但眼见得茶几上零散丢着的几本练习册和笔盒,又想着留张纸条也好,免得回头又一而再再而三过来打扰,于是又小心翼翼伸手去摸那纸笔。

      没成想,纸笔没摸着,反倒不巧看见茶几上一件颇眼熟的东西。

      “……”

      和乱扔的练习册又或沙发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不同。

      尽管那不过是个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初学者编制的黑色手绳,但万执甚至找了一张纸来仔细垫着它,于是黑白相映,反倒弄巧成拙,让人想忽视也不行。

      四喜看着,一下想起了件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旧事,当下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

      怎料笑音未落,斜侧方向却忽然传来道男声,慢慢悠悠问她:“……笑什么?”

      四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猛地抬起头来,才发现万执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离她不远的浴室门口。

      看起来是才洗完澡,他甚至连头发也没吹干,湿淋淋贴着脸颊。然而竟全然没有落汤鸡似的狼狈,反倒是白衬衫被发梢落下的零碎水珠带出斑斑湿痕——四喜的视线只一瞬划过他锁骨,又连忙收回目光。

      “怎么进来的?”万执问她。

      “我……你没关紧门啊。”四喜指了指玄关方向。

      “哦。”万执点点头。

      人却依旧没骨头似的靠着墙,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四喜同他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等她回答那句“笑什么”。

      “……”
      还能笑什么呀。

      她的视线瞥过那根蹩脚的手绳,又再次看向万执。

      心想明明才五年不见而已。

      但他实在长高了许多,身材抽条,脸也似剥去皮的果实,显出白而嫩的果肉。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模样,却还残留着稚气的痕迹。也许再过几年,四喜想,他会变得更好看,拥有成年人的成熟冷峻,会换下一成不变的校服而改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会有无穷尽的外物装饰,但绝不会有此时此刻的模样了。

      “……万执,”于是她结束沉默,反倒再次笑了。又顺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黑色手绳,“你还留着这个啊。”

      “不是你当年说的保平安吗?”他反问。

      “嗯……”

      嗯……但你看着也不像是虔诚的人呀。
      这话能说出口么?

      四喜看着他,欲盖弥彰地看了好半天。

      想象着眼前这张漂亮脸蛋做出记忆中凶狠冷漠的表情,瞪大眼睛、或撇着嘴唇——那种多年不得见的陌生感,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弭不见。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心虚,只能无限地拉长那意义不明的“嗯”字尾音,嗯到最后,自己先笑了场。

      万执看得嘴角抽抽,却终究是没拆穿她的小心思,只转身回浴室拿毛巾擦干头发。

      “细细粒。”半晌,浴室里传来飘然的一声。

      四喜差点以为自己是幻听,但迟疑几秒,还是应了一句,问他有什么事。

      万执却说:“多谢你。”

      “……?”
      谢?
      这是万执会说的话吗?

      四喜有些茫然,但更多是意外。

      然而等到想起要说些“不客气能保你平安就太好啦……”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时,万执却已从浴室出来,风淡云轻地从茶几上捻了那手绳圈上手腕,随即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坐下——

      原本只是半蹲在茶几旁边的四喜被他这么一带,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想什么呢?”
      而万执拿起筷子,“我说谢谢。”

      “……”

      “是谢谢你给我送早饭。”

      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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