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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霸刀幺小姐 ...

  •   河朔西北,霸刀之居。

      时值开元三年正月,春寒料峭,花枝寒梢。但这仍掩不住家家户户贺新年的热闹氛围。今个是赶节场的最后时日,柳惊涛作为霸刀大少爷,领头带着自家弟弟妹妹出庄前往无极镇外的柏尖寺逛庙会。几个小娃边走边闹,他们从油酥火烧吃到了糖葫芦,从琉璃喇叭玩到了扑扑凳。他们穿过山货,木碗货各式杂货摊铺,挤到了那街中央的戏台下。跟着群垂髫总角的幼儿,一齐眼巴巴瞅着杂耍团戏猴,听丑角上台唱了出逗人发笑的戏。

      当下,他们单盼着那舞狮接绣球的关键场景出现了。

      “......二哥哥,待会等那狮子过来,你把夕儿举高高点,让我摸摸狮子背嘛。”柳夕踌躇良久,用手攥紧柳浮云的袖边,怯声撒娇道。

      柳夕打小就喜欢这类毛绒绒软溜溜的玩意。柳家弟兄倒也都晓得,便经常寻些毛绒布偶之类的逗她开心。柳浮云听闻搁在心尖上的妹子有求于自己,不由乐弯了眼,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向对方保证到。

      “嘿,夕妹,你可就瞧好了吧!”

      别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白了,柳浮云也只是才学通基本功,跟着师父正式练习刀法不久罢了。但唯独他天资聪颖,想要什么便会使出这没有什么办不到的狠劲。促使他近乎所向披靡。
      在一旁的柳惊涛为自己行事莽撞的弟弟头疼不已。柳惊涛虽只比柳浮云年长一岁,可他已然成为心中有几分估量的“小大人”。柳惊涛刚打算阻止这两人的危险举动,恰在此时,原本跟在身后暗中保护着他们的霸刀护卫,却失了规矩,凑上前硬邦邦打搅道。

      “少爷,小姐,庄主派人来通知,您等必须回去了。”

      仅一句话亦使众小娃刚扬起的笑脸瞬间全都蔫成了苦瓜,连柳三柳静海都有些恋恋不舍地撅起了嘴。

      讲实话,柳惊涛也正乐在兴头上,尽管心怀不满。但在父亲极严教导下所产生的“阴影”使他明白:最年长的小子理应明白事理,否则可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柳惊涛先转脸看了看弟弟妹妹那期待的神情,心下沉了沉,随即回头似是随口的问了一句:“来了何人,出了何事?”

      “乾少爷来传的话。从昆仑采集来的那批新货,寒冰玄铁,不小心伤着了身怀六甲的三夫人。三夫人恐因体质过弱,怕是不大好了。刚讲完,他又立即返回庄去了。”

      四个小娃顿时一僵,半晌,到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柳静海先恍惚开口:“那我们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备马!

      众人匆匆奔回山庄。柳氏兄妹的轻功并不太熟练,车夫便早在鹰扬谷口候着了。待得抄近道的柳家兄妹火急火燎地闯入风雷刀谷谷主之院时,只见来往忙碌的仆役,偶尔探头的接生婆,和手足无措只能站在屋外打转转的柳风骨与柳秀岳。

      “见过爹爹,三伯。”

      他们哪曾见过这般场面,匆匆行了礼就立即乖巧地退居一旁。柳风骨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们。他为孩子及时归家的表现感到满意,同时,他又十分担忧屋内三嫂的状况,且无暇顾及它物。柳风骨思虑至此,便冲侄儿柳云桥使了个眼色。柳云桥好歹是柳四爷之子,那股聪慧劲可是柳鸾旗亲手教出来的。他立马会意,低身温声细语地安抚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出的表弟表妹们:“这一路赶得急,肯定冻坏了吧?走,跟表哥去偏房烤烤火啊。”

      四个小孩先是互相瞅了瞅,接着十分默契地拉起手,跟在柳云桥身后就进了偏屋,等到柳云桥将门掩上要准备取出火盆时,柳浮云方敢发声询问。

      “云桥哥哥,三伯母会不会死啊?”

      柳云桥闻言一怔,他侧身看着满怀稚气却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弟弟妹妹,刹那间,竟不知如何来向他们解释生死。

      “浮云,你晓得什么是死吗?”

      “娘讲过,死掉就是要去泥土里睡觉,与我们可就再也见不着了。三伯母那般好,我不想见不到她啦!”柳夕糯声糯气地抢答道,而她的话中已隐含哭腔。柳云桥还未曾多做安慰,但听身边又有童音响起。

      “夕妹,莫哭,三伯母是要生宝宝的。你一哭,会吓到要来见你的弟弟或者是妹妹,这样,你就当不成好阿姊了。”

      讲话的人正是柳惊涛。他目色坦然,看似毫无胆怯紧紧握住了柳夕的小手。可仔细打量,他分明连指尖都在发颤。躲在最边沿不发言语的柳静海见状,悄悄伸出手臂,将大哥二哥还有小妹揽在一处。

      蓦地,冬风更狂,屋外也欲发嘈杂。那树枝上的积雪像碎石般敲打在窗纸上,四个小娃就这么无声瑟缩在一起,以此互相勉励着对方。

      柳云桥忙着泡起雪菊茶来给他们喝,还非常了解的摸了摸三兄妹的脑门:“莫怕,先将茶喝了暖身。”

      柳五爷并非没有在产阁外待过,但这类情况下,里面的女人常常喊叫得那是个声嘶力竭惊天动地才算正常。比如自己的发妻独孤意当年可把他活生生骂了一个时辰,直到孩子生出来才勉强不提过往。

      所以,莫非三嫂她......已经脱力到毫无反应了吗?柳风骨的心里清明,但终究介于三哥柳秀岳的情绪,没有说出口。

      “到这时候了,雪乾都懂事的紧前来帮忙,老四那家伙在磨叽什么呢。”

      人未现,声先传。此刻,院外快步行入一位中年女性。那女人头戴纱绿色的昭君套,身着淡紫色的缎子袄,肩罩皮氅,脚踏长靴,走起路来那叫个风风火火。柳风骨见状连忙朗声答道:“大姐,四哥半个时辰前就下山去寻老吴了,他想去碰碰运气请孙神医来为三嫂看看。”

      被柳风骨唤做大姐的人正是霸刀山庄的大奶奶,柳延芳。柳风骨口中的老吴,则是河朔大侠吴广。吴广与药王孙思邈有旧,因此也恰巧被孙思邈发现了他身中恶人谷肖药儿的绝毒。孙思邈为吴广每月施以缓和性药物进行调理,方使他续命至今日。正因如此,柳四爷才想着出庄去寻医术高超的大夫。

      “哦——原来如此!三弟,你稳着点,今个是正月十五,大夫不好找,你要相信你四弟。”

      “大姐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我怎么能不信呢?我只是,我只是!唉……”

      柳秀岳神情悲切,话在喉中却难以开口。柳延芳很了解自己这老实三弟,她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随即一把将柳秀岳抱入怀中,沉声安慰道。

      “别怕。大哥二哥还有小弟的在天之灵,也都会保佑她的。”

      柳秀岳与夫人陶氏伉俪情深,二人唯独可惜的是多年膝下无子。此次陶氏有孕,本是风雷刀谷乃至霸刀山庄的一档大喜事,谁料竟出了这档差错?那寒冰玄铁是整块的大物件,当时取货时还用麻绳捆了个紧。因下雪而不安分的从锻造场上滚动下来碰伤人,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我知道......只恐怕......时不足待矣。”

      柳秀岳在姐姐怀中彻底放松下来,他哀叹一句,随即直起身强露笑意,不再多言。然而没过会儿,他又倚在屋门口伸长脖子想往里瞧,但他能看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就算是毫无避讳地将大开产阁,柳家任何人上前也不过是去添乱的。

      “不好了不好了,快拿热水,夫人这应该是血崩之照!”“嫂子——挺住,清醒点看着弟妹我,跟我一起来呼吸,对,用力呼吸!”

      产婆的怒吼声与独孤意的呼唤声焦灼在一起,于猛烈的劲风中,仿佛能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只见屋内的丫鬟红着眼端出了盆血水,屋外的丫鬟又连忙端着盆温水再进去。如此在一炷香内,丫鬟们就来来回回交替了好几遍。

      刹那间,柳延芳凝重了脸色,柳风骨已和柳秀岳过了两招。柳风骨以柔化力,死死将柳秀岳的手按住,朗声提醒着:“三哥,冷静,不能进去!”

      柳秀岳死咬嘴唇,额间青筋蹦起,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命若如此,怎可强求。”

      说是迟,更是巧,火烧眉急时,院外来了两位男子。一人老态却未曾龙钟,一人年富却难显力强。呀,来者正是药王孙思邈与河朔大侠吴广!

      “孙前辈。”柳风骨身为霸刀山庄庄主,先行迎上前拱手作揖。柳秀岳紧跟其后,他已镇定下来,索性也不多话,眸中恳切,深施一礼。“拜托您了。”

      孙思邈抚须安然道:“具体事宜,我从四庄主那里知十分有七。还望三谷主能托房中侍婢,将红线帮忙给尊夫人系在右手腕上。”说罢,孙思邈真从袖口中抽出根红线来。柳秀岳连忙招呼了个丫鬟取线,那红线长的似是看不到边,十分顺利的就被丫鬟拖至门后去了。

      孙真人闭住眼,手指掐在红线的另一端,摆起了悬丝诊脉的架势。良久,在众人的期盼中,孙思邈睁开双眼当即只讲了两个字。

      “危险!”

      话音刚落,孙思邈提着药箱径直就进了房门。柳风骨搀着柳秀岳立于房外,居后方的吴广则小声与柳延芳转述着:“鸾旗说他负责护庄,脱不开身。若是有结果就去前谷通知他。”

      “我明白,麻烦吴大侠您了。”柳延芳心领神会,叉手向对方行了个谢礼。而正在众人皆提心吊胆之际,五夫人独孤意则扯紧了狐皮外坎,从屋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柳秀岳急忙凑上前匆忙询问道。

      独孤意并没有回答,到是先反问于他。“三哥,三嫂往日里受伤,是不是不易止血?”

      “......你这么提,还真是。我记得以前见她就算磕破膝盖也要护两层纱布的。”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孙神医要施针,就将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全清出来了。但是三哥,三嫂可能有血凝病,因而生产时才会止不住的大出血。现在,可能全靠天命了。”独孤意皱着眉头冷静沉吟道。

      此刻,院内没有一丝响动。大家面面相觑,屋檐处原本挂着的火红灯笼仿佛在瞬间都沉寂无光。柳秀岳呆愣半晌,他慢慢用双手捂住脸庞,就那么笔直的跪在了冰雪覆盖的石阶上,然而,他却没有哭出声。比哭泣更有重量的绝望感压垮了他,甚至使他难以相信。

      转眼已是月色浮沉,明明今个是正月十五,却似乎又将成为霸刀山庄的离别日子。众人还未来得及为此伤感,只听屋内突然传来婴孩的哇哇大哭声。所有人顿时僵在当场,刹那间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少顷,产婆表情复杂的用棉被抱着个婴儿,撑开窗户探出身来。“三谷主,是个小姐。只是......诸位都进来见一面吧。”

      孙思邈随之渡步而出,低声俯首向众位致歉道“着实对不住......柳夫人失血过多,就连老夫,也已无力回天。”

      新生与死亡的接替就是如此的残酷。柳秀岳彻底明白,这孩子生下来,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开元三年正月十五,霸刀上下彻夜无眠,每个人的心中都参杂着半喜半忧的情绪。喜的是女娃保住了,忧的是,他们苦命的幺小姐从此不再会有娘亲。而柳氏兄妹呢,他们正好奇地围着那小小的婴儿床不停地转来转去,叽叽喳喳探讨着这个妹妹会在未来变成什么样子。

      三日后,霸刀主母独孤意亲自主持女婴洗三礼的仪式,并第一次向外来的亲朋好友,宣告这个姑娘的名姓——

      月白留影,水波无痕。她正是霸刀山庄风雷刀谷掌谷之女,柳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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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霸刀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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