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戈亚人鱼传说》邬虎

4、第四章 人鱼岛（4）

　　教授难得在假期给我发邮件。
　　他这种放假跑得比学生还快的老头子，一般来都是直接失踪两个月。听师母说，有一次教授为了不受消息骚扰，干脆去野外求生了一个暑假，回来时整个一山顶洞人的模样。
　　邮件提醒我标本展的主题出来了——描绘世界的五彩斑斓，材料不限，假期结束后就要交，两周后出结果。
　　五彩斑斓的话，首先能想到的就是彩虹，但要把标本弄成彩虹的感觉，似乎有些伤脑筋，如果染色的话，多少有些失去标本原来的感觉。
　　或者可以选择颜色艳丽的甲虫，又或者是用各色树叶做拼贴，这是最简单，也是大家都很容易想到的。
　　我叼着笔杆，盘腿坐在椅子上。
　　难道无法在创意上出彩，只能凭制作手艺和稀有材料找到突破口吗？
　　想不到我便不想了，反正还有一个半月呢。
　　姐姐换好了衣服，在楼下喊我，今天风和日丽，是个出海的好时候。
　　我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踢踏着拖鞋就下了楼。
　　姐姐看我T恤短裤人字拖的打扮，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就这样出门？”
　　“哦！”我猛一拍手，取了个大草帽扣在脑袋上。
　　姐姐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她不得不更为直白的提醒我，“你这身装扮，看起来像个小老头。”
　　我并不在乎，毕竟是去见她的男朋友，又不是去见我的小情人，姐姐精致我随便就行。
　　这一次我不折腾自己了，姐姐他们在船头说话，我便窝在船尾的阴影里看书。
　　如我所想，余池依旧不愿意见我，跟着艾斯罗德来的只有娜莎，小姑娘比较内向，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水里。
　　我瞥她一眼，开口问道：“你要看书吗？”
　　正在无聊吐泡泡的娜莎动作一顿，她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与我对视上。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我没有睡好导致精神不济，直视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恍惚，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钻进脑子里打鼓，眼前的场景都被一突一突的神经撞得扭曲成蚊香一样的圈圈。
　　我控制不住身子歪向一边，脑袋差点撞在船板上，好在用手撑了把，但拿着的书飞了出去，落入水里。
　　望着泡开的纸张，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书我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呢，晚上肯定要好奇下面的剧情好奇地睡不着觉了。
　　娜莎被我突发的状况吓了一跳，慌乱中直接爬上了甲板来扶我。
　　看到她全身的瞬间，我才终于知道娜莎为什么总是躲在水里不出来。
　　与其他人鱼绚丽华美的尾巴不同，娜莎的鱼尾是暗沉的灰青色，尾端不是宽大如纱一般的尾鳍，而是细长的一个尖尖，像鳗鱼一样。
　　见我看她的鱼尾，娜莎手一松，飞快地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船尾的角落里。我猝不及防倒下去，这次脑袋是结结实实磕在了船板上，发出巨大的咚响。
　　“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和艾斯罗德同时绕到我这边。
　　我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摆摆手道：“没事，撞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话刚说完，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涌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水里，晕开一朵浅色的花。
　　艾斯罗德瞳孔一缩，脸转向了娜莎那边。
　　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伤口的疼痛，整个人便被飞扑过来的娜莎按进了水里。
　　视线所及一片沉沉的蓝，有黑影逆光拽住了我的手腕，伤口的血散在海中，丝丝缕缕，如烟如尘。
　　一张鬼魅的女人脸冲破血雾，探到近前来，她张开的巨口中有两排像鲨鱼一样的尖锐锯齿，深蓝色的舌头吐得老长，几乎让我以为是一条窜来的毒蛇。
　　这张扭曲的面容给人冲击力太大，我惊吓之下呛了一口水，手脚胡乱的在水中划动，想离身前的怪物远点。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女人揪住我的头发，脑袋凑到我的脖颈边，几乎下一秒就要啃断我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雪白的利爪从娜莎胸前穿出，另一只手掰着她的下巴，将她整个脑袋拖得向后仰，恍惚间我听到了皮肉撕裂和骨头错位的声音。
　　不等我看清那双手的主人，艾斯罗德猛地将我举出了水面，空气进入肺部的刹那，呼吸道里的水呛了出来，我痛苦地剧烈咳嗽，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
　　姐姐想将我拉上游艇，我刚伸出手，就感觉脚踝一紧，接着整个人又没入了水里。
　　被余池穿胸而过的娜莎还活着，她双目泛白，瞳孔缩成一个小小的点，细长的尾巴缠住我的脚踝，将我往深水里拉。
　　我将刚吸进去的空气又吐了出来，晃动的水泡飘飘扬扬的往上升，遮蔽了我投向水面的视线。
　　周围都是从娜莎胸口涌出的蓝血，将海水染得浑浊，我几乎看不清余池的脸，只能凝视着他抓住我手臂的手。
　　余池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指间的膜刮到皮肤上，有点点果冻的触感，轻薄而有弹性。
　　一上一下两边都在用力，我吃痛想要惊呼出声，却又呛了一口水，余池瞬间便松开了手。
　　本以为自己要被拽向海底更深处，然而脚踝上的力随后也消失了，眼前景物为黑暗吞噬殆尽之前，我隐约见到断裂的鱼尾从腿上脱落，娜莎的下颌骨被掰断，她狰狞的脸几乎被那张巨大的嘴填满。
　　重新呼吸到空气时，我的眼前还是黑的，只能靠耳朵去听周围的动静。
　　姐姐说我有些失温了，让余池抱住我，她去取毛巾。
　　我微微颤抖，只能感受到余池的肌肤紧贴着我，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像是果子一样的香味，我第一反应他不会把我的果干压片标本给吃了吧。
　　阳光照在身体表面，加速了衣服上水分的蒸发，我感觉很冷，便尽力往余池怀里钻。
　　渐渐的，我能感受到一点温度，嘴唇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于是哑着嗓子开口道：“小珍珠。”
　　“我在。”余池凑近了我一些。
　　我将脸贴在他逐渐变得热乎乎的胸膛上，低声问：“你还生气吗？”
　　余池默了一瞬，缓缓吐出口气，“我没生气，不见你是有其他原因。”
　　没等我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船身剧烈地一晃，我差些又撞到脑袋，好在余池护紧了我。
　　这一下将我撞清醒了过来，目光所及成片灰蒙蒙的暗影，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满天乌云遮住太阳，只偶尔遗落出一丝丝的微光。
　　我还没询问情况，船下的艾斯罗德先一步沉了脸色，“该死，怎么今日出巢。”
　　余池接过姐姐递来的浴巾将我裹好，探头问艾斯罗德，“先去遗迹躲避一下？”
　　“恐怕不行。”艾斯罗德神情凝重，“它们冲着什么来的你我都清楚，要把它们引开。”
　　艾斯罗德想兵分两路，他带着我的衣服去深海，余池护着我和姐姐开游艇回去。余池否定了他的计划，他要带我去深海，让姐姐和艾斯罗德带着我的衣服往浅滩去，只要靠近岸边就安全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就这么几句话，能感受到大家的不安，要过来的东西很危险。
　　也许我确实和大海犯冲，每次出海都状况百出。
　　就在两条人鱼谁也不让谁的时候，姐姐打破了僵局，她要我教她开游艇，我们兵分三路，余池带着我去附近的陆地，艾斯罗德拿着我的衣服往其他方向游，她自己则开游艇走。
　　姐姐说：“鲛人不聪明，但它们有脑子，数量又多，三路保底，分散开它们。”
　　“鲛人？”我愣了一下。
　　在我认知里，鲛人和人鱼是同一物种，都是半身人，半身鱼尾，仅是叫法不同。
　　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余池的解释是，鲛人更凶残一些，它们屈服于兽类的本能，会捕食人类，和人鱼族群并不对付。
　　若要形象通透点的比拟，那大概就是兽与兽人的区别吧。
　　娜莎就是一条鲛人，不过她被人鱼养大，情感和思维丰富很多，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嗜血的本能。
　　“还有，小柔……”余池给我包扎好额头的伤口，俯下身隔着层层叠叠的白布深吸一口气，“你的血，对野兽来说就像是狗熊遇上了蜜，太过香甜了，我甚至几百里外就能闻到这让人失控的芬芳。”
　　我闻了闻自己，没有什么味道，只蹭上了一点余池身上的果香。
　　给游艇上的逃生皮筏艇充好气时，我也给姐姐讲完了游艇的基础操作指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担心地问姐姐，“真的没问题吗？”
　　姐姐并非完全不会开游艇，只是她有交通工具操作障碍，很奇怪的病，好似阅读障碍，当姐姐启动交通工具的时候，她会出现眩晕或者呼吸不畅之类的情况。
　　“我可以试试。”姐姐抱了抱我，“你和余池路上当心，一定要安全回来。”
　　我抿了抿唇，点头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