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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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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哪儿?”
“夜市,我上次带你去过的地方,你可以和上次一样摆摊画画。”
“我没有,纸、笔。”
“没关系,我们上次不是把纸和笔藏好了吗?”
孟林牵着阮岘的手,两个人像是没有长大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跑向市中心的通宵夜市。
放在平时,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病弱青年自言自语地走在大街上,别人会说他是疯子,但是在鱼龙混杂的夜市里,阮岘的装扮只能算角色扮演,很多年轻人比他穿得更夸张更特立独行。
孟林第一次带他来夜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阮岘记不得具体时间,但每次跑出来,自由自在地游荡在人群中,他总能记上很久。
临近中秋,夜市中正在举行主题活动,很多女孩子穿着漂亮的汉服,男生有的扮成砍树的吴刚,有的扮成动漫人物,三五成群地纵声大笑。
阮岘紧紧握着孟林的手,盯着一个男人手里的道具斧头,紧张地说:“他要,砍我。”
孟林好笑地揉揉他细软泛黄的头发,一抬胳膊,挡开那个走过来的男人。
“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阮岘念叨着不怕不怕,随孟林走到一家卖糖水的商铺前,冲里面打牌的老板说:“姐姐,我的笔,还有纸。”
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上次见阮岘还是两年前,但她没有迟疑,一眼便认出了他。姑娘从柜台里取出有些落灰的纸笔和画板,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帅哥好久不见,喝糖水吗?”
“我,没带钱。”阮岘接过东西,不好意思地回答,偏头看了看身边同样没钱的孟林。
姑娘疑惑地盯着他看向自己左侧空气的动作,没弄懂他在看什么,好心肠地递过一杯荔枝糖水,“请你啦。”
老板是好人,应该不会下毒吧……阮岘前思后想,最终没能抵抗住诱惑,接过糖水,道了谢,和孟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
他们找到一处人流量不大的角落摆摊,孟林蹲在他身边揪地面上的草,小声说:“霍诤行下周过生日,我们要赚很多钱,给他买礼物。”
“嗯!”阮岘打起精神,信誓旦旦,“买礼物!”
凌晨两点,他们迎来第一位顾客,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
阮岘只收他们五十块钱,很快画好一幅双人素描,还特意在女孩子的鬓角点缀了盛放的玫瑰。
“好漂亮的画!”女孩子很喜欢,欣喜地问,“帅哥明天还出摊吗?我带朋友给你捧场!”
阮岘脸红红的,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身边的孟林很靠谱,替他回答道:“来来来,记得多带几个朋友。”
一直说不出话的阮岘松了口气。
小情侣见他只会笑,始终不回答,尴尬地走了。
第二位客人是一对母子,母亲紧紧抱着小孩儿,两张肖似的脸庞亲密地贴在一起,要求阮岘把他们画得和漫画一样可爱生动。
阮岘愣神地看着他们,直到孟林催促,才开始动笔。
他画得又快又好,加了很多爱心做装饰,客人非常满意,给了他一百块。
望着他们的背影,阮岘捏着钱说:“大家,都有妈妈。”
孟林说:“你也有啊。”
阮岘摇摇头,黑色的眼睛里映照着不远处的灯光,仿佛藏着泪,“不一样。”
他们赶在天亮前回到病房。晨光熹微,阮岘趴在窗边,看孟林越走越远。
他们约定明天凌晨还要一起出去逛夜市,孟林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只有这一个朋友,所以要多看一会儿。
早上医生来查房,夸奖阮岘恢复得不错,递给他一支药水,要他乖乖喝掉。
被一圈人注视,双拳难敌四手,阮岘只能选择喝下药水。等人走光了,他趴到病床上,默默流着泪,一边回忆喝掉的药水叫什么名字,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毒发身亡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他的身体直到中午都没有任何异样,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他。
夕阳彻底落下之前,消失了整整一天的阿桃给他送来那支破旧的手机,冷酷地通知他:“摔坏了。”怕阮岘不信,她纡尊降贵地多解释两句,“你滚下来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甩了出去。”
阮岘目瞪口呆地捧着手机,绞尽脑汁想办法,最终也只能求阿桃说:“你的,借我,就一下。”
阿桃将自己的手机扔给他,坐到板凳上织毛衣。
阮岘输入许梦易的手机号,等了两秒。
许梦易接通电话,“怎么了,脸还疼吗?我告诉过你不要惹他。”
阮岘小声叫她:“妈妈。”
“阮岘?”许梦易冷下声音,“你怎么用阿桃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的,坏了。”阮岘躲进被子里,很小心地恳求,“妈妈,想修。”
许梦易语气更冷,“你根本用不到手机。”
“妈妈!”阮岘想着躲在手机里的霍诤行,着急得反驳,“我用,看……”
不等他说完,许梦易冷笑着回道:“你还想看什么,有时间多画几幅画。”然后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阿桃掀开被子,抢过手机,看着被拒绝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的阮岘,嫌弃地骂“废物!”收拾好毛线,走了。
*
凌晨一点,孟林陪阮岘走在街边,问他:“你眼睛怎么又红又肿?”
阮岘气呼呼地哼了声,用尽最大努力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我手机坏了,我哭了很久。”
“手机坏了再买就好了,哭什么!”孟林重重地搂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安慰道,“我们今晚多画两张,很快就可以攒够买新手机的钱。”
对,靠自己!阮岘夸他好厉害。
他们这次占到一个不错的位置,阮岘没有耽误一分一秒,不停地画素描,昨晚说要给他捧场的小情侣果然带了好几个朋友过来,弄得他又忙碌又高兴。
这一晚他们赚了五百六十块钱,加上昨晚的一百五,阮岘是个拥有整整七百一十块的小富翁了。
孟林领着他去夜市中通宵营业的手机店,挑了很久才挑到一款和旧手机差不多的翻盖手机,店员帮他把旧手机里的电话卡和存储卡换到新手机里。
“他有新家了。”阮岘捧着新手机,盯着相册里那段看过千万次的视频,和孟林说,“他笑了。”
买完手机,富翁阮岘只剩下二百一十块钱,孟林说可以再攒一攒,反正还有三天时间,等攒到一千块,就给霍诤行买一双商场橱窗里的球鞋,他整天跑来跑去,很需要一双舒适的鞋子。
这晚阮岘捧着新手机入睡,睡得非常好。
*
刘熠特意来看他,坐下后,例行问了几个问题。阮岘状态不错,脸颊有了血色,思维和语速都有改善。
刘熠脸上笑着,内心却唏嘘不止。阮岘的病情虽然复杂,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阮建则和许梦易但凡上点儿心,阮岘不至于耽误到今天。
刘熠不想恶意揣测任何人,但阮岘的处境容不得他不多想,这也是他趁阮岘身边无人监视,特意今天过来的主要原因。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刘熠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趁着阮岘状态还算正常,压着声音说道:“ISRA在征集第十批次志愿患者,签署这份志愿协议,他们会把你列为免费治疗对象,你可以接受最新、最权威的治疗,如果有需要,拨打他们的求助电话,他们会帮助你协调沟通,为你提供最安全放心的治疗环境。”
阮岘被这一大段复杂难懂的话弄得满头雾水,在刘熠不断看向房门,唯恐有人突然造访时,接过了文件。
他看不太懂上面的文字,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页,翻到第二页时,指着上面的生字,问:“这个,怎么念。”
刘熠探身看了一眼,“磬,告罄的磬,用完、用尽的意思。”
“罄。”阮岘跟着他念,逐字复述,“告罄……的磬,用完、用尽……的意思。”
见他这么乖,刘熠明知时间紧迫,仍是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夸奖他:“小岘这么聪明,上学时肯定是个好学生。”
“不好的。”得到名不副实的夸奖,阮岘羞得脸色通红,“我没……没读过,几年书。”
这实在令人惊讶,毕竟外界传言,阮岘虽然身体不好,也是读到高中才在家里休养的,许梦易和阮建则都是文化人,就算阮岘休学在家,也该找人给他补课才对。
刘熠试探着问:“小岘不喜欢读书吗?”
阮岘读完文件,垂着头,不肯看他,闷闷地说:“妈妈,不喜欢,妈妈说,会画画,就行。”
刘熠一时无言,他在国外待着这几年,还以为阮岘至少过得不错,回国后,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实一次又一次被打破。
谁能想到亲生父母能这样对自己身心都很脆弱的孩子呢。
沉默过后,他更为坚定地塞给阮岘一支笔,一改温和态度,用命令式的口吻让他立刻签字。
阿桃冷不防地推开门,拎着饭盒和一袋子毛线,死死盯着刘熠按在阮岘手背上的手。
她十足警觉地质问:“你在做什么?”
刘熠自然地松开手,抽出文件后翻过去,“在教小岘写字。”
阿桃不信,挡住病房门,以防他逃跑似的,锐利的目光盯上阮岘,“他在对你做什么?”
阮岘默了默,一字一句地念道:“罄,告罄的磬,用完、用尽的意思。”
刘熠松了一口气,真诚地夸道:“小岘真聪明。”
*
阮建则单独过来看望阮岘,给他带了新画刷和画板,还有一袋子红澄澄的水蜜桃。
阮岘有些开心,摆弄着绘画工具,对阿桃连声说:“画布,画布!”
阿桃在阮建则刀子似的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回去取。”离开了病房。
阮建则给阮岘洗了个桃子,笑眯眯地递给他,“快吃,别让妈妈看到。”
阮岘腼腆地咬了口,甜得直眯眼,原本冰凌凌的嗓音染上雀跃:“谢谢爸爸。”
“哎哟我的乖儿子。”阮建则亲密地捏捏阮岘的小脸蛋,等他咽下嘴里的果肉,压着声音说:“儿子,爸爸有个小小的请求,你看能不能帮爸爸一回?”
“嗯?”阮岘放下桃子,郑重其事,“爸爸说。”
阮建则一直想上中心台的书画品鉴节目,无奈中心台台长是个死心眼,从不收贿赂不说,还对他的夜大学历颇为不屑,直接关照节目导演,禁止他参加中心台的任何一档节目。
节目导演是阮建则的老朋友,特意透漏风声给他,最近台长参加了恩师许正清诞辰八十周年的悼念会,回来后便郁郁寡欢,对已故的恩师感怀得紧。
“霍构是你外公的关门弟子,和你妈妈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你外公非常尊敬怀念,爸爸想,如果你能亲手画一幅你外公的肖像画,霍先生肯定会放过爸爸一马,让爸爸参加中心台的节目。”
阮岘想了想,脸上充满疑惑,“妈妈画,不是更好?”
阮建则哈哈一乐,“傻孩子,这个霍构当年暗恋你妈妈,怎么能让你妈妈主动给他画画,那也太掉价了。”
阮岘不懂大人们的游戏规则,听到这话,很乖地点了点头,“好的,爸爸。”
阮建则大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拍到阮岘黏了桃汁的手心里,“这是你外公当年和你妈妈的合影,你照着画就行,爸爸相信你。”
说完不等阮岘反应,留下一句“爸爸三天后来拿画”就走了。
阮岘捧宝贝一样捧住那张照片,看着上面身穿挺括西装的许正清和他身边穿着纱裙的许梦易,呆愣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弯起眼睛。
“外公,妈妈。”
都是他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