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残梦》清籁残像

32、第 32 章

　　“你当心一点，一定要找这么高的树枝么？”
　　树下的女人带着关切的口吻，眼睛盯着那个攀在篱笆上面的男人。
　　夜深人静，翻墙溜进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一种恶作剧的快乐感觉。
　　然而那个男人是认真的。
　　从来没有人能够把许愿的丝带系到那条高高的枝头上去。
　　“随便找个枝条不行么？”女人笑着，但是还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男人，在篱笆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
　　“拉着我的手。”男人低低地说道。
　　女人一手护着他的腿，一手拽住他向前倾斜的身体：“小心……”
　　手慢慢地伸出去，伸出去，只差一点点就够到了。
　　“先回来，站站稳再说。”
　　然而女人的话还没有落，男人的身体就已经失去了平衡，翻进了篱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响动惊起了守夜的人，里家里的脑袋一个一个探了出来。
　　“只差一点点呀！”男人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身上的伤，而是把眼睛投向了那高高的树枝。
　　“怎么回事？”里家的长者披衣前来，“你怎么到篱笆里面去了，赶快给我出来。”
　　“我们想要一个孩子。”男人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的腿似乎断了。
　　“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里木上面结的都是果实，万一有什么损失，怎么和他们未来的父母交待……”
　　长者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身体下面似乎有一些汁液在流淌。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了。
　　那些还没有成形的生命，已经被压迫得粉身碎骨了。
　　男人看着自己身体下面的一片狼藉，张开嘴说出了两个字：“抱歉！”
　　“如果你还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话，那么就请你马上离开！”银白色的胡子，因为气愤而剧烈地起伏着。
　　“碎了就再祈祷一个好了。”男人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人群渐渐地围拢来，都是些孤寡老弱。
　　“寿康，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做梦和开玩笑都要有一个限度。”一个声音说。
　　“他还真的以为，把丝带系在最高的树枝上面就可以得到天帝的肯定呢。”另一个声音说。
　　“现在戴国太平着呢，居然就想着要让自己的孩子去当未来的王了……”
　　“滚出去吧。你给我们这里带来的只有麻烦。”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上前来慢慢地搀扶那个被称为寿康的男子。
　　人群像避瘟疫一样，给他们闪开一条道路。
　　寿康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能够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刀子一样的指责。宁静的唯有他的妻子，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带他走出里家的大门。
　　私下里面窃窃地传来嘲笑的声音，传闻就像长了脚一样在天明之前传遍了整个县城。
　　然而明天这个县城里面就不会有他们的身影了。
　　女人前面的岁月都在跋涉，所以也不在乎这一点点的奔波。
　　“你说我们下一次会不会成功呢？”男人在回来的路上，躺在牛车里仰望着满天的星光。
　　女人赶着车没有多说话，她只想着快点把男人的脚伤治好。
　　“据说里木最上端的那根枝条叫做帝枝。以前的王都是从那根枝条上面诞生下来的。”
　　虽然年代过于久远，每个国家之间又相隔千里。实在是没法确定这样的传言是否真的应验。但是寿康是对此深信不疑的。
　　“帝枝可不是一般的树枝，嗯，要达到目的总要吃点苦头。”
　　可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苦头，为了一些别人看起来毫无可能的念头，他就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尝试。
　　“我有个直觉，我们会有一个当王的儿子……”
　　女人在车上噗嗤地笑出了声音，赶车的牛喷着热气，似乎也在嘲笑他。
　　“能有个儿子也就不错了，就这么着还能当王？现在的王不是好好的在玉座上么？要么你是麒麟？”
　　“这个也说不定呀——”男人顺手从牛车上扯过一根稻草，在手里面转着玩。
　　“不过说句实话，像我们这样整天被别人赶跑，实在是积不下什么家产，到最后恐怕自己都要饿死呀……”
　　“那么，到下一个地方就安顿下来吧。你还是开诊所给人看病，我教教书，慢慢地就好了。”
　　这只有这样了，女人想着。
　　初来戴极的时候，苦苦寻觅才发现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东西。饥寒交迫得就要倒毙在野外的时候，这个有点吊儿郎当的男人把她带到了四面透风的家里。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不着实际的男人，满嘴的牛皮，满脑的梦想。但是反观自己，还不就是同样的傻子么？从来没有谁能够证明自己要找的东西是存在的，她就这样冒冒然地从温暖的南方，一路北上。
　　一碗热汤端过来的时候，她还苦笑着。
　　三句两句的絮叨之后，她的眼睛亮起来了。
　　漫天星辰，冷月无光。
　　辙囲，这个待了不到一年的小县城，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小小的意外，阿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会早大半年。
　　最难堪的事情，其实往往不是回首过去，而是回首过去之后再来看现在的自己。昨夜的一个梦又把自己带回到了那段东游西走的日子。寿康把渐渐弯曲的背捶一捶，准备到外面去走走。
　　他远远地看到里木边上站着一个人，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不可能吧？”他暗自纳闷，脚下却快走了几步。
　　天才刚刚亮的时候，谁会这么早来里祠。如果说是从昨夜开始就没有出去过呢？
　　一个念头在寿康的心里闪过，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这么远的路，事先也没个提醒，他不是这样的人。
　　“哪一位呀？”他一边慢走着，一边发出声音确认这不是梦境的余音。
　　“哪一位呀……”那个人慢慢地转过身来，模仿着寿康的语气。
　　“死老头子。”
　　他似乎都能听到未来的时间里面即将出现的话语。就像在过去的时候自己戳着他的脑门狠狠的语气：“谁让你这么不争气……”
　　但是他现在体衰力竭了，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了。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的目标他的愿望现在不是都达到了吗？
　　虽然并不是落到他寿康自己的头上，毕竟是他的儿子在担任戴国的最高权力者。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人不是阿选。
　　阿选再怎么样气急败坏，也会把自己掩饰得很好。黑瞳黑发的他绝对没有办法让别人感到一丝的杀气。如果混迹在人群里面，是绝对没有办法注意到他的存在的。
　　以前阿选在战场上打仗，就经常深入敌后布阵。没有他不能去的战场，没有他破不了的阵营。他带兵冲锋的时候，敌人无法分辨那一个是主帅。他凯旋回来的时候，也只会坐在角落里面看着熊熊的篝火燃成灰烬。
　　但是这个人的身上，总有一股野气透出来，碧色的瞳子慢慢地溢出黑色的阴影来。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又变成了玄杜的脸了。
　　是自己眼花了吗？
　　他忽然想到那夜见到玄杜的时候，暗夜里面依稀也见到了那一抹碧色。
　　他虽然老了，但是不傻。于是他顺手抄起里祠边上的一根木棍子。然而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手里的自卫武器已经消失了踪影，再定睛一看居然在对方的手里。
　　是什么时候被抢夺过去的呢？不知道。
　　正在这个时候，一只红嘴青鸟飞到了里祠的屋檐下面，看到了两边厢站立着的两个人，却不敢继续地靠近。
　　然而那个人只是笑了笑，眨眼间就把青鸟捉在手中。青鸟居然僵直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是……”寿康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发话的反倒是那个奇怪的人。
　　“我的消息比你早——”他的声音缓慢地拖着长音，像极了玄杜的口气，却又有点拿腔拿调。
　　他把青鸟甩还给寿康，在一旁看寿康不可思议又费心猜测的表情，然后又指着自己的脸说：“他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