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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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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声尖利的哨响简直刺穿人的耳膜,硬生生让人从睡梦中疼醒。
门板被拍动:“姜大夫!姜大夫!醒了吗?”
喊人的人尽可能让自己说话别太带口音,但依旧不太容易让人听懂。
旅途劳顿,躺下的时候,姜蕾乏困是真的,浑身都酸疼也是真的;再加上心里的一点激动与忐忑,她根本就没有睡沉。
一直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她懵着应了一声:“欸在呢!怎了?”
“别出门啊!狼群钻进来了!”说完,又赶紧补充,“别怕,不是一两回了,打得走!有枪!只你别出屋!”
他喊姜蕾,说零星一两个字的问话,姜蕾还能听出内容来;现在这说得一多,姜蕾就只能连蒙带猜地慢慢捋了。
听不听得懂也没必要,姜蕾知道,自己只要记住那句“别出门”,就够了。
喊人的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说到后面外乡人已经很难听得懂他在喊什么了。
姜蕾脚刚沾地,就听到了外面砰地一声。
她心脏哆嗦了一下,身上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这一声好像打开了个什么开关,几秒的间隔过后,各种枪械的动静响成了一片。
有的近有的远。
来这儿之前,姜蕾就知道这边条件艰苦,且还常有野狼出没,过不太平;但她还是没能想到,自己来这牧场的第一天,这儿就能送这么一份大礼给她。
是一阵一阵或悠长或短促的狼嚎。
那声音就很远了,只能让屋子里的姜蕾勉强听得到;但只要能听到,它就跟砰砰的枪响和上了音。
听着热闹得很。
这可真是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会。
姜蕾把手虚盖在两耳边,稍稍遮挡一下外面过大的声响,但并不堵耳眼。
这边是要吓唬野兽的,牧场上各人配备的,不论什么枪械,制式的土制的,声响一个赛一个大。
姜蕾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枪响;后来全国禁枪,民间枪支被大规模收缴,她便再没听过这动静了。
到这儿却是又听见了。
——这边有野狼等野生猛兽出没,尤其是到冬天,大型猛兽时不时就跑到牧场或者附近的公社“打秋风”,住在这里的集体,自然都是合法配枪的,因为要拿这个打狼、保护人和牲口。
野狼群在两个小时后,天快亮时,才不大甘心地退走了。
王昌看着一地的狼藉,上去就给了祝响一拳头:“眼睛出气的!”
一边站着的,有人拉架,也有人冷眼旁观;虽说出来的人各个手里有枪有弹,但大半夜出来吓唬狼群,谁能说不是件搏命、赌命的事儿?
拉架的人说:“黑灯瞎火的,真看不见也不奇怪!”
还有人说:“赶紧看看马!”
这人想到了刚到的姜蕾。
这边的人,养牲口都是老手;他们不讲什么学问不学问,经验让他们自封为行家里手。
而出于经验之谈成的道道儿,最关键、最值钱的,就在于经验、资历,他们不信一个从什么城里出来的,没到二十岁的小娃娃有比他们强的、比他们更有用的本事。
他们不信任姜蕾,但此时搬出姜蕾,显然能止住一番争执。
姜蕾听着外面的动静,枪声已经停了五六分钟了,想来狼是都走了?
她虽觉狼冲不进紧闭的房门来,但也不敢完全相信这陌生的房子可靠;她睁着眼睛半扣着耳朵在黑暗中挺了两个小时,思考了很多。
她来就是为了顾好牧场的牲口的。
道路运输和耕田离不开马与牛,这是处处都缺都稀罕的劳动力,羊能提供一茬又一茬的羊毛和肥美的肉食,这些都是钱,而且国家还需要战马......
我是不可缺少的。
她听着断断续续的枪响和缠绵不去的狼嚎,把一句话默默在心里翻过来倒过去地重复了许多遍。
谁都可以打退堂鼓,可我不可以;我得留在这里,防着牲口发瘟,帮着牲口生产繁衍......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来这的第一天就要听一宿的枪响,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到的发展。
外面在她的默默自语中安静下来,她听到在有人再度来敲她的门:“姜大夫,醒着吗?”
不同的人试图让她听懂他们说话,扭出来的口音各有各的奇怪。
不会真有人在这种枪声响成一片的晚上还能睡着吧?
——咳,当然,这是她夸张,枪声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响的,但男人的吆喝恐吓的声音,还有敲盆敲锅模仿枪声惊狼的声音,以及群马在狼群和人声中受惊乱跑、马倌驱赶压服马匹的呼喝,一直没断过。
姜蕾应了声,开门就跟着上门来的人走了。
一出门,她就闻见迎面来的风里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啊!”那群人聚在一起站着的人之间,气氛很古怪,带着姜蕾过去的人远远就喊了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们什么;他们各个身上都挎着枪,显然彻夜驱逐狼群的人就是他们。
姜蕾中等个头,身上有点瘦,这年头谁肚子里都没有油水,难见得到胖子,但这群牧民私下里好像却不是这么个情况,不论高矮,半数的人都颇为壮硕,从侧面一看,一个个的胸和肩厚得很,倒把本来不算很消瘦姜蕾衬得格外单薄。
“她摆弄得动牲口吗?”有人偷偷嘀咕,当然,姜蕾是听不懂的,“她摆弄得动羊吗?”
姜蕾没受听不清听不懂的话影响,但她被眼中所见和鼻中所闻给影响了。
她脸上一白,一股恶心感攥住了她空空的胃袋;她几乎当场吐出来。
但她忍住了。
一股酸而烫喉咙的液体涌来,烧灼着她的嗓子;她喉头动了动,硬给咽下去了。
她看过宰牲口,给牛和猪都做过剖腹,还看过狗糟践好运抓到的野兔子,它用利齿撕破那野兔肚腹,弄得一地糊糊涂涂。
但这些都比不过眼前的场景来得震撼。
昨晚跑进牧场来的只有狼群的一小部分,或许人拿两只巴掌就能数过来。
但它们对马群造成的损伤也是无法一语带过的。
当支离破碎的动物肢体由不到胳膊长的野兔变成比人还大个的马,而这东西还不比人动刀杀猪宰羊弄得规整干净的时候,视觉的冲击便百倍地翻起来了。
这可是她在这地方的第一回亮相。
绝不能够搞砸了。
姜蕾眼神从那十来匹被狼撕咬过、被同伴踩踏过的马躯上掠过,靠近那几匹让她看情况的肢体很完全的伤马,心中暗道。
口音和土话会给交流沟通带来障碍,但眼神和表情不会。
这些人对她的看法,从打她下车的那一刻起,姜蕾便已看得明白。
她上手便在一匹格外躁动不安的马背上呼了两把,由前慢慢抚到后。用鼻腔和口腔配合着呼出轻轻缓缓但浑厚的声音。
知青下乡,附近常有生人来往,这牧场的马早就被教乖了,生人去牵去骑是不给的,但若熟悉的马倌在旁边,生人靠近、摸,它们是不动的。
这马后膝盖上边、腰臀偏下,让狼牙刮出两深一浅三条道子。
她稍稍扒过去一点,细看。
“涂点药就行,能救的。”
几匹马,最麻烦的就是个腿压折了的。
姜蕾叹了口气。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她都希望这一次让她救的马都能恢复,但腿折了的那匹马,经她检查,显然是不能恢复的了。
马比其他四足着地的动物要特殊许多。
一条腿折了,基本是无法复原的。
至少以姜蕾的见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这匹马并没有伤到马腿折的时候几乎必伤到的膝盖骨。
这点牧场工人应该都懂,但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还是确实疏忽了;这匹该被宣判死刑的伤马出现在了她这个新兽医的病号名单里。
“这匹腿断了,我救不得了。”
有人眼里一亮。
多多少少,能混点马肉吃了。
有人轻轻嘀咕:“以为做学问的多厉害嘞......”
腿折了不还是不能救吗?
姜蕾出来的时候就拿了治野兽抓咬伤的药膏,这会儿直接给三匹被抓伤咬伤的马上药;另有一匹马是自己撞到什么钝器上了,眼角撞裂了一块儿,暂时不能确定眼球是否正常,用药也不可能一样。
上完药,姜蕾顺手拿工具给第一匹马修了修马蹄。
即使这马的马蹄还没到不得不修的地步。
修马蹄嘛,牧民没几个不会的。
没什么好出彩的。
人家都是老把式,马也没什么炎症;你再怎么能耐,还能修出朵花来?
但这种事情姜蕾做起来就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至少,她给人看见了,这个在大牲口面前看起来过于瘦小的女娃娃,是摆弄得动大牲口的。
兽医摆弄不动牲口,你来干嘛的?
反之,让人看见你上得了手,便没了这种质疑了。
如是一来,非议就小了许多。
最后一匹马,姜蕾观察了半天,确定眼球上没什么外伤,大概是眼周的伤暂时影响到这匹马这只眼球的视力。
“其实真有事也没什么。没了这只眼睛,你呢,还可以做耕马。”调药膏的时候,姜蕾对着这蔫巴的马絮叨着,“总不会和那伙计一样让人拿去剁馅儿、煮面条去。”
她刚说完,就有人隔了几十米,在她住处附近喊她:
“姜大夫!改善生活了!你的两个包子我给你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