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公务员生存指南》三月长颈鹿

46、寻骨（10）

　　有什么东西动了？

　　季无柒手上切红线的动作稍缓，定睛去看那烛台的影子。

　　这次她看清了，是多头烛台投下的浓重黑影，此时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分裂，扩散开来。

　　她再转眼去看烛台，却发现烛台本身毫无变化。看来并非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攀附在烛台上投下的影子，而是那东西就藏在影子里。

　　季无柒屏气凝神，看着那黑色的暗影无声地蔓延着，像无数密密麻麻的触手般伸向了青年所跪的蒲团。而青年本人却依然双目无神地跪伏在蒲团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发声了什么。

　　殿上烛火一闪，那道蔓延的影子便与青年身下的影子融为了一体，青年却依然毫无反应。

　　难道是藏在影子里的东西要附身吗？

　　季无柒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听见青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青年忽然一改刚才温顺跪伏在地上的姿态，忽然面目狰狞地起身大声嘶号了起来，声音绝望而凄惨。

　　季无柒诧异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本来有些白皙的皮肤此刻却下显得有些发黑。

　　不，不是皮肤变黑了。

　　而是皮下的血管此时竟爆凸起来，撑起薄薄的皮肤；而暴突的血管并不是常人的青蓝色，而是紫黑色。仔细去看，血管里似乎还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季无柒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恶寒。她想起刚刚与青年的影子融为一体的黑影，那东西不但可以通过人与物品的影子来转移方位，还能通过人的影子来进入人体？

　　而这黑色的血管，从青年外露的小腿一直攀援而上，一直蔓延到青年的手臂，指尖，脖子。

　　季无柒手上以石为刀，拼命磨着手腕上的绳结，奈何残次品的红绳也有一定的韧度，荧光石硬度又欠佳，此刻的刀锋已经变得有些钝了。

　　只见那黑色的“血管”终于攀上了青年的脸，他的叫声也更加凄惨异常，捂着脸在地上拼命地打滚。他捂着脸，手指不停地在脸上抓挠着，似乎想把什么从皮肤下面挖出来一般。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的指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血道，与黑色的“血管”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骇人，而他的口鼻中也有黑色的东西溢出。

　　季无柒一开始以为是血，仔细看去，那黑色的“血”竟然像有生命的爬虫一般，迅速地缩回了青年的鼻腔内。那黑色的影子不但充满了他的血管，还以他的血管为栈道，进入了他的口腔，鼻腔。最终，一条黑色的“血管”如藤蔓一般出现在了青年的眼珠上。

　　黑色的“血管”一接触到眼球，就像遇到了血的蚂蝗一般，只一瞬间便分裂出无数细小分支，重重叠叠地把青年的眼球覆盖得密不透风。青年的上下眼睑被撑到了极限，两颗眼珠被盖满了黑色，仿佛盛着两颗不停滚动的毛线团一般。

　　只过了十几秒，那两颗覆盖着黑色的眼球便迅速地变得干瘪，萎缩，青年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黑色的“血管”像是已经吃饱一般，如潮水一般在青年身上迅速地褪去了。青年像是失去了骨架支撑一般，猛地向前栽倒下去，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是死了吗？

　　季无柒大着胆子伸头去看，发现他虽然气息微弱，但却呼吸沉稳，只是四肢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他看起来没什么皮外伤，眼眶里的眼球却不翼而飞。此刻他的眼睛是两个空洞，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忽然，季无柒听到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低头去看，发现是两颗眼球。

　　难道那个青年的眼球不是被黑影里的东西吃了，而是被转移到这来了？

　　季无柒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第一反应。这对眼球浑浊而布满血丝，并不是一对属于年轻人的眼睛。那就只可能是……

　　她回头向那个摆放装着眼球的木匣看去，发现不出所料，那个匣子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此时正敞着口。

　　那两颗眼珠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骨碌碌地从供桌下面滚了出去，拖出了两道极长的影子，径直向青年的方向而去。或者说，又是那隐藏在影子里的东西，推着两颗眼球过去了。还不等季无柒从惊讶中缓过来，那黑色的影子便托举着两颗眼球，塞进了青年空洞的眼眶里。

　　重新塞进去的两颗眼球不过顷刻间，便自行地在眼眶中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

　　季无柒心下一沉，一个念头从心中升起。

　　床下棺材里干瘪的尸体，死而复生的楚立，失去眼球受了神罚的老李头，还有身上能识别出两种魂魄的夏方路。

　　一切似乎昭然若揭。

　　当初真正的楚立，恐怕就是如眼前这个青年一般，被村里的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带到这里来，把躯壳里的内芯给换了。而承载魂魄的载体，就是眼睛。

　　长生，是从帝王到庶民都无法拒绝的终极诱惑。而大槐树村的村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村里人死去后，把魂魄封存在眼球内保存起来，所以盒子里的眼球检测出的信息，基本都是本村的老人。等有新的合适的年轻身体出现，让黑影把原主的眼球吞噬后，承载着大槐树村民魂魄的眼球就会取而代之。地处偏僻却又

　　而单单只吞噬掉原主的眼球，恐怕并不代表着完全吞噬他们的魂魄。他们的身体被硬生生地塞进大槐树村民的魂魄，本体残存的魂魄被挤压，驱赶，或蚕食。等到入侵者的魂魄完全占有了这具身体后，原主的魂魄就会完全消弭无踪。

　　再看眼前的青年，正僵硬地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他的上身微微驼背，脖子也向前探着，全然不似二十出头的青年，反而像是年过古稀的佝偻老人。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揉了揉脖子的关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枯的笑声。

　　“终于轮到我了。”

　　季无柒心下一沉。果然，她的猜测都是对的。那么夏方路把自己留在这的目的是……

　　“城隍大人今天能多吃一份供品了吧”青年微微侧头，环顾四周，嘴角不自然地咧开，仿佛在抽搐一般。

　　果然。

　　季无柒没有凡人的阳火护身，在恶灵眼中便是不用蜕壳就能吃的美味。

　　“只可惜，你没有身体，不然就能多让一个人获得重生了。”另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夏方路的声音。

　　“不过没关系，只要城隍大人能高兴，就是值得的。”

　　季无柒看见青年刚才跪着的蒲团所投射的阴影忽然变黑，拉长，像无数跃跃欲试的触手，而面向它们指向的方向正是自己。

　　“这东西根本不是城隍！你们都被骗了！”季无柒只觉得一滴冷汗流了下来。她想起刚才阴影入侵青年体内的可怖样子，看来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哦？”夏方路的尾音上翘，似乎带着笑音，“那我们代代相传祭拜的是什么？”

　　“是恶灵占据了这个庙宇，伪作神明来骗取香火供奉！”季无柒一刻也不敢停下手上的石刀，拼命地摩擦。

　　“什么是伪神，什么是真神，凡人对别的庙宇供奉那么多，能得到回应的能有十之一二吗？”夏方路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嘲讽。“别的神能让我们永生不灭吗？他们妄受香火，却连看一眼他们治下的子民一眼都不肯……我们只需要奉上一个凡人的魂魄，城隍大人就能帮我们中的一个人重获新生！这是何其的神迹，其他的神灵做得到吗？”

　　“那你们也不该为了自己的永生去夺取别人的性命，你知道杀了人去冥府之后会受到什么惩罚吗？”季无柒感觉手腕处的红线已经绷断了一大半了，继续大声对夏方路说着。她不知道眼前藏在影子里的恶灵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出击，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她只能虚张声势地拖延时间。

　　“冥府？”夏方路嗤笑一声。“但是我们根本不会死。如果不是那个楚立……在他身上出了岔子，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外来的人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

　　“当初楚立是怎么回事？”季无柒追问，黑影此时已经近在咫尺。

　　夏方路的声音带着一丝咬牙切齿，“都怪那个外乡人，本来喂了城隍大人赐的药后，所有人都会安安静静地等待祭祀的开始的。只有他……中途醒了，魂魄逃了大半，城隍大人很是不高兴。”

　　黑色的长影停在季无柒的脸前。

　　“正好，你来了。正好可以作为补偿，献祭给城隍大人。”夏方路的声音中带着愉快的上挑。

　　“那你算盘可打错了。”就在黑影即将覆盖上脸时，季无柒感觉背后一松。

　　终于磨开了！

　　她就地一滚，滚出了供桌。那黑影似乎被她的反抗激怒了，抖动着向她的方向蔓延开来。

　　“不过，我还要谢谢你留给我一个好东西。”季无柒手握绳结，刚才紧紧缠着她的红线此刻被她握在手里，形如散鞭。就在黑影准备第二次出击时，她猛地一挥，红线应声抽在了黑影上。

　　黑影像是受到灼烧般猛地一缩，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