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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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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只觉颈后疼痛,浑身无力,双手被铁链吊起,痴剑放在一旁。
后颈应该是土神封那一击造成的,至于全身无力,也许是被下了什么药。
或者……
戚少商揉揉自己的鼻子——或者是这地牢里的绮香有让人无力的作用。无怪乎对方如此托大,连剑也不收走。
“不愧是九现神龙,土神护法全力施为也只让你小睡了半个时辰。”邢涛赞许地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靠着墙坐起,笑:“得到五神教教主亲自款待,在下十分荣幸。”
邢涛讶异:“那时候你竟然醒着!”在那种情况下依然卸去了土神封一部分的攻击么?
杀机一闪即逝,脸上出现诡异的笑容——这般人物,折磨起来应当会很有趣。
何况,九现神龙戚少商,不论是做饵还是做筹码,都会非常有用。
“邢教主抓了戚某,不知打算作何处理?”
“戚楼主以为呢?”
“既然不杀,那就只能留着做买卖了。可惜,我似乎不怎么值钱。”无辜的摇摇头,戚少商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值不值钱,得买家说了才算。我不会杀你,不代表别人不想杀你,货比三家才能卖个好价钱。就算七杀楼和金风细雨楼不出价,我相信戚楼主的对头一定会愿意出高价的。”
戚少商苦笑:“在下仇家众多,看来要努力让自家兄弟出个好价钱。”
“这才是聪明人之所为。”邢涛对戚少商的回答似乎很满意。
戚少商闭目不言,邢涛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并未离去。他知道,戚少商还有话说。
果然,片刻之后,戚少商开口:“依教主之言,圣物的确不在贵教之中?”
“不错。”
“现在圣物流落在外,是在顾惜朝手上?”
“还有呢,戚楼主还能猜到什么?”
“云纹戒指。”
邢涛点头,目光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很多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云纹戒指既然是七杀楼的信物就不可能是我教圣物,却没有人知道,云纹戒指是钰在十年前赠与欧阳炽天的信物。而欧阳那个小鬼也因为钰的话从来没深究过这云纹戒指的来历。戚少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身上的衣物,乍一看下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布料,不过,你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袖口上绣着同色的暗纹,形状如顾惜朝给我看的戒指上的云纹一样。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一般纹样。不过既然你是五神教教主,又故意说出那番话,所以我才想到,也许云纹戒指就是你们的圣物。”
“你也因此对我起疑?”
“这只是第一点。真正安心待老的人,是不会有那种眼神的。”
“什么眼神?”
“毁灭的眼神,对一切都没了兴趣,只为毁灭而存在的眼神。”如沉寂的火山,稍一撩拨就会喷涌而出,焚天灭地,一发不可收拾。
戚少商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笑着,毫不在意地,戳中对方的痛处。
反观邢涛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牢房里火光明灭映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戚少商,世人都说你不够聪明,才会被顾惜朝骗得那么惨。但事实上,我看你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让人不得不尽全力杀了你。”
“多谢教主提醒,戚少商会注意谨言慎行,以免杀身之祸。”
邢涛大笑起来:“戚少商,抛开你那种迂腐的侠气,和你说话还真是愉快!可惜九现神龙不是甘居人下的人物,不然你若为我所用,定是如虎添翼!”
“以邢教主之能,什么事做不成?何必戚少商相助。”
邢涛站在暗影里,笑出森森白牙:“我想做的事?我只想有一个盛大的终结,而我选择的终结者,你猜猜,是谁?”
戚少商敛了笑意:“如果教主只为此事就将我和顾惜朝卷入此事,是否太轻慢我二人了?”
“正是因为看重,才请你来参此盛会啊。”邢涛的眼底有疯狂的光芒,他大笑着转身离去,全然不去看戚少商皱眉的表情。
大概过了三个时辰,戚少商看到了第二个“探监”的人。
木神护法,木神玉。
笑容不改,她似乎真的只有这一个表情。
“戚楼主,别来无恙,你可害得我好苦啊。”字字从齿缝间挤出,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知道她说的是摄魂香的事,戚少商笑:“如果我不害你,就会被你害,相较之下,戚某认为还是前者比较好。”
木神玉甜甜一笑,目光冷若冰玉:“人言九现神龙乃真君子,怎么倒像是顾楼主一般不懂怜香惜玉。”
“花上有刺,若要怜惜,只怕做不成真君子,反倒成活死人了。”
“戚楼主好口才,玉说不赢你。玉听闻楼主在此便立刻前来,是想向楼主讨两样东西。”
“在下可以拒绝吗?”戚少商苦笑,木神护法善用药物毒物,他大概知道对方要的一样东西是什么了……不过他双手被缚又全身无力,当真是人为刀俎……
“戚楼主,您当明白什么叫‘形势比人强’才对。”
说完,木神玉抽出腰间短刀,一刀扎入戚少商心口。霎时间白衣染血。
“借戚楼主你的心头热血一用,不用担心,这刀离心脏偏了半分。教主有令,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鲜红的血顺着刀槽流下,木神玉用白玉碗接了小半碗,抽刀抹药,流血立止。整个过程,戚少商吭都没吭一声。
“这药只能止血,对愈伤却不怎么有效,戚楼主还是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为好。至于另一样东西……”她捡起地上的痴剑,“不知顾楼主见到此剑会是什么反应?”
“这……恐怕不是邢教主的意思吧?”戚少商眼中冷光闪过,气势魄人,竟引得痴剑铮鸣。
木神玉退了半步,握剑的手却分毫不松:“教主吩咐,除了你的生死,其余皆归我管。”继而冷笑,“楼主与其担心顾惜朝,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担心顾惜朝?”戚少商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顾惜朝若是需要我去担心的人……”他没有说下去,其意却不言自明。
木神玉刺探不成反被奚落,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戚少商的脸色渐渐沉郁。
即便是不需要担心的人,还是会让人牵挂。
邢涛并不如他所说的要将戚少商“卖”个好价钱。相反,他将戚少商关进木牢后就不再过问此事,当真将一切交给了木神玉。
除了与他同岁、一起经历过许多的土神封,大概没有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木神玉拿了戚少商的剑,没找别人,只找,顾惜朝。
她就是想看看那人见到戚少商的剑,会是什么样子。
当白玉般的剑出现在顾惜朝面前,他抬头看进木神玉得意的目光中,冷冷地笑了。
“木神护法拿这个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顾楼主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眉梢一挑,无谓的一笑:“我认为……此剑不错,配得起戚少商。拿在护法手里,倒是失色不少。”
木神玉闻言一怒,复又一笑:“可惜戚楼主有伤在身,拿不起这绝世宝剑。”
“我以为,贵教至少懂得待客之道。”
“我教自是不会亏待了戚楼主,毕竟药人之血,何其珍贵。尤其是那心头热血,更是万金难求。”
“哦?如此珍贵的人,就请护法好生看照着,莫要怠慢了。”
“顾惜朝,你当真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你不去找金风细雨楼,不去找六扇门,却偏偏来找我顾惜朝。天下间谁人不知顾惜朝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何况那戚少商与我之间,绝对称不上交情。木神护法,你是找错人了吧。”顾惜朝这一席话说下来,神色平和语气轻慢,倒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既然如此,顾楼主,我告辞了。”说不清心里究竟是高兴还是失望,木神玉提剑就走。
“慢着!”
“顾楼主还有何指教,莫不是发现戚少商和阁下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交情?”
“痴剑留下。名剑配英雄——戚少商也就罢了,你,不配。”
这是顾惜朝第二次说她不配。第一次是在雨夜树林,他说她不配论他是什么人,木神玉勃然大怒,然而这次,她却是一笑,说不出的狠辣:“我的确不配此剑,但就是我这般人,现在要取那九现神龙的命却是易如反掌。顾惜朝,你觉得如何?”
“哼,若是戚少商这么容易就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哈哈哈,顾惜朝就是顾惜朝,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木神玉将剑掷于他手中,飞身而去。
待木神玉远走,顾惜朝忽然拔剑,斩碎了周围一排雕栏,神色已然冰冷。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戚少商胸口的伤才开始泛起的撕裂般的疼痛。想来那柄短刀上是抹了什么药物来抑制疼痛,现在大抵是药效已过。
同时,这恐怕也是对方的警告——警告自己要老实一点。
戚少商感到手脚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些。这里既然名为木牢,木神玉又能随意进出,大概是木神护法的地盘。如果那使人浑身无力的绮香是某种药物或植物的特殊效用,难道墨言的血还能对这个产生抵抗力么?
看来自己的血的确很值钱,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染血的衣襟,这么想着。
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状态下,只有靠胡思乱想打发时间……
木神玉真的将痴拿给顾惜朝的话,那人做的第一件事估计是举剑就劈……戚少商苦笑。
就算是柔和氤氲的江南,也改不了那人决绝的性子。如同锋锐的神兵,江南朦胧的烟雨非但没有蚀了他的剑刃,更为他的杀机添了一丝伪装,变得更加迷离莫测。
如果和他想的一样,那个人应该能发现自己藏在剑镡里的东西。
那是自己在昏迷之前留在剑里的讯息,可以将局势化被动为主动。
顾惜朝的话,定是能懂的。
不过,怕是怒气会更胜。
即使而今身陷虎穴,戚少商不悔。
顾惜朝不信他说的,他便不说。终有一日,他会明白。
因为他们,是知音啊……
碎屑纷飞间,顾惜朝望见空中一物飘下,目光骤凝。
看过手中白布,顾惜朝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戚、少、商!”
为了这种东西,你就自投罗网么?
——云纹戒指就是五神教圣物。
为了这个消息,你就让自己陷入任人鱼肉的境地?
戚少商,你真是好本事!金风细雨楼楼主,真是好魄力!
心绪激荡杀气横生,劲风鼓动青衫猎猎,简直神鬼莫近。
前来报信的崔延看着这样的顾惜朝苍白了脸色。自顾惜朝接掌七杀楼以来,他从未小看了这个传闻中的人物,却直到今天才发现,他依然未了解此人的可怕之处。
“楼主。”事情不可耽搁,崔延只有顶着四溢的杀气开口。
狭长的眼看过来,顾惜朝在一瞬间敛了自己的气势。只有眸中的狠烈尚存一点。
“什么事?”
“今日收到水神天的拜贴。”
顾惜朝接过。
依然是柔和的言语犀利的字,说是三天后圣女会一起驾临。
冰冷的笑容绽放在嘴边——他倒要会一会这五神教圣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个傀儡!
至于戚少商……他握紧了袖中的手。
九现神龙,就算是要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戚少商在牢里计算着时日——这里是在地下,终日燃着松明火把,还有诡异的香味麻痹着人的感觉,就连送饭间隔的时间也忽长忽短,是不是一日三顿还很难说。一开始尚能推算,渐渐的,便有些分不清了。
距离木神玉拿走剑,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就连胸口的疼痛也渐渐淡了下去。除了送饭的,就再没人来过。手上的铁链自第一次来送饭的人为他除下之后,就再没有吊上去。看来对方是认定自己逃不掉。
戚少商心里涌起一股许久不曾有过的争胜之心——对方未免也太小看他。
就在此时,走道尽头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戚楼主在这里呆得可还好?”
“不为饥寒所迫,不受皮肉之苦,除去放了一点血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戚某还以为,教主已经忘记有在下这个人了。”戚少商笑着说。
来人正是五神教主邢涛。虽言将戚少商的事交给木神玉,又岂会真如他自己所说,对此事不闻不问。
“连云寨大当家、金风细雨楼楼主、白道的群龙之首——九现神龙戚少商。如此人物,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能应对?”
“邢教主是江湖前辈,功力精深。如此抬爱,戚少商实在愧不敢当。”
“前辈?哼,而今江湖风云多变,朝政暗涛汹涌,正是英雄辈出之时。时势造英雄,你戚少商和那个玉面修罗顾惜朝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是神龙在天,翻云覆雨弹指间,一个是毒龙入海,千韬万略胸中藏。若是双龙共啸,天下无事难。我若不小心应对,恐怕……”
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邢涛没有再说下去,戚少商却是明白。
不会小看的对手的敌人,很难缠。何况,还是这么个武艺高强的敌人,那便不是难缠,而是可怕。
“戚少商,你为什么没有杀了顾惜朝?他杀了你的兄弟,毁了你的山寨,把你逼到生死边缘,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沉默了一阵,邢涛突然问道。
戚少商皱眉,他不会回避这件事,却不意味着不讨厌别人提起这件事——尤其在对方目的不甚明了的情况下。
但是,邢涛发问的意图,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个老者站在火光的阴影中,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地看不真切,可他的语气与之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平静得有些诡秘,有些,迷惘。
所以,戚少商还是回答了他。
“杀了他,我的兄弟能回来?杀了他,连云寨就还是连云寨?杀了他,那一场你死我活的千里追杀就从来没出现过?”一连三个反问,戚少商不由得闭了眼,那人得意狠辣的表情就在眼前——
他说,戚少商你守住气魄的罡气已被我破了,还不魂飞魄散!
他说,你的大侠,值多少钱一斤。只有权利还是永恒的,你看有这么多人跟着我,这个就是权利!
他说,戚少商,你总是不死,要把我逼疯了!
曾经的血火再次出现,满目的腥红。
然而这次,戚少商不在血海里,而在岸边,看着对面的腥风血雨、尸骨缭乱。
他终于上了岸,是否意味着,他终于可以面对过去,不用借遗忘来逃避,也可以真正面对顾惜朝。
“你不杀他,他便会改?他只怕还是会惦念着你,惦念着,如何杀了你。一年前的事,可是江湖尽知。虽然事实也许与传闻相去甚远,但戚楼主当时身陷险境,难道不是因为他设下的局。”
戚少商一惊,一年前的事,知者甚少,他竟语气如此肯定。
“何以见得?”戚少商不由出言试探。
“能让京师龙头抛下金风细雨楼甘赴囚龙之局的,除了顾惜朝,再无二选。”邢涛突然笑了,“因为你心里,只有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有窥破秘密的得意和一丝怀念什么的枉然。
心头所想被点破,戚少商反而放开。
他潇洒一笑:“教主既然知道,又何必问些多余的问题。”
“你如此待他,以顾惜朝的秉性,未必能得到回报。”
“情之一字,本就不求回报。”
邢涛看进戚少商的眼,温厚坚定。若是此人,定然言出必行,一诺万金。虽然未曾得见,但能得戚少商倾心相待,顾惜朝也必非俗子。
可惜,可惜,自己做不了戚少商;那个人也决不会是顾惜朝。
“戚少商,我有个故事,你是否愿听上一听。”
“愿闻其详。”
“我接任教主之前,也是在那个村子里受训。如同欧阳那小子一样,我也遇到了将要接任圣女之位的下任圣女……”
一人在回忆中诉说,一人在静默中聆听。一个牢里,一个牢外。
如同江湖上发生的许多事一样,不过是一个关于权利、背叛和爱情的故事。爱上圣女的教主想要为了心上人更改教规。然而不甘赴死的圣女在他告诉她之前,就动手刺杀他,想要取代情人坐上教主之位。最终圣女失败被囚,任满四年之后,被处死。从此教主再不提更改教规一事。
戚少商看着老人,语气平淡,却只有在说到那女子的时候方显温柔。
于是他明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恩怨离合之后,一切仇怨都已随时间而逝。留下的,就只有那个女子,就只有他们之间的,一份情爱。
惜朝、惜朝……韶华白首不过百年,人生短暂。数十年之后,我们恐怕也只能记住那些美好的过去,任仇怨在时间中流逝。那么现在的猜忌相疑,没有任何意义,理当惜取今朝。
“邢教主你……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因为我知道,即使再重来多少次,我也会作出一样的抉择。”邢涛看向戚少商,“我只是想知道,这世间,是否真有不变的情。”
“教主第一个实验品,便是欧阳和圣女钰?”
邢涛不动声色的笑。
“原来,欧阳炎真的没有死。他便是教主选中的人,你,要等他来报仇吗?”
“戚楼主,祸从口出。”
戚少商镇定非常:“邢教主既然愿意告诉在下,自然知道瞒不过。”
“长江后浪推前浪。戚少商,我的确不会杀你。不过,我也不会放了你。我要你帮我看,看这结局。欧阳那小鬼,究竟是为了情,还是为了权利。”
“放任十年,只为等他杀你?”这人只怕已经疯了。权利和血腥,真情和假爱,早就逼疯了他。
“戚少商,逆水寒事件后,你靠什么活着?江湖道义?然而对于避世而居的我来说,没有足以支撑的东西。我若不疯,又当如何?”
邢涛的眼睛,就如戚少商第一次见到的一般,亮如妖鬼。
让他不由,背后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