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四艺》莲中酒

5、第 5 章

　　棋院外人免入，杜城和沈翊没舍得将兜里的警官证拿出来，只好跟俩赋闲外出的老头似的在外边转圈圈看风景。
　　此处闹中取静，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沈翊沉迷美景，转身差点撞到人，被旁边的杜城大手一捞揽进怀里，直接来了个脸跟胸膛正面对对碰。
　　被撞得头昏眼花的沈老师心下不舍，但顾念他人在场，不好久留，耳根子一红后像是受了惊的猫一样迅速弹开。
　　再看杜城，他的面色不变，眼神却是不善，也不知同那个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凶恶的清洁工大叔相比，脸上明目张胆写着老子更加凶恶的杜城会不会其实要更可怕一些。
　　拖着一大袋矿泉水瓶的大叔冷冷地打量着他们，用嘶哑的声音发出了警告：“小心点！”
　　沈翊维持着乖巧的人设，连忙出声道歉，不想杜城竟然一声不吭地伸出一只手来，用挣不开的力气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说呢，麻了，各种意义上的。

　　杜城这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拉着人聊天，脸上还挂着笑：“叔叔在这家棋院工作啊？”
　　大叔立刻怼了回去:“扫地刷马桶赚一口饿不死的钱，也配叫工作？”
　　沈翊非常不喜欢他的这种说法，温和的伪装便褪去了一层，露出一点点天才傲然的底色来，听着便像是不动声色的讥讽了：“如此说来，您更喜欢过去的职业？”
　　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裂纹是皮肤黏膜被石灰石轻微但长期腐蚀的结果，是粉笔。
　　这人之前……是做老师的吗？
　　可是这种性格……
　　不想这大叔像是被触了某种逆鳞，直接从背后摸出一把扫帚，目眦欲裂地朝二人大吼了一声：“滚！”

　　被轰到路边的警察叔叔们面面相觑，一脸狼狈的同时仍然不忘嘲笑对方。
　　“天哪，咱们城队竟然打不过大叔的扫帚，北江分局的颜面何在？”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的美人计不也马前失蹄了吗？”
　　“什么玩意儿，美人计？你那可怜的词汇量是跟着小板凳一起被砸进了校长车里吗？”
　　“我只是就事论事……别看了，走了！”

　　沈翊爬上牧马人副驾，惯常倒头就睡，被某人仗着领导的威风给抓了起来，让同蒋峰打电话，查查这个老头的底。
　　“他有什么问题吗？”这属于针对特别对象的装傻伎俩，谁上当谁傻子。
　　“他刚才是很认真地想要揍你，我看得出来，是那种压抑了很久的……”暴戾，杜城沉着脸打方向盘，但是正经不过三秒，“要不是有我这个英明神武的队长在，你可就惨咯！”
　　沈翊也察觉到了那位大叔对自己莫名却强烈的敌意，应该不只是刚刚差点撞到他身上的锅吧？
　　“可是我不认识他。”
　　沈翊自负连M在水中藏了七年的幻影都能够拼着性命揪出来，怎么可能还有见过却遗忘了的人脸？
　　杜城的目光变得有些缥缈:“他也不见得认识你，据我观察，更像是透过你看到了某人……或者某一类人。”
　　沈翊的反应是吃惊，用的却是绕着弯弯的调子，有试探和戏谑的意味:“诶，城队对别人的眼神很有研究哦？”
　　杜城敛下了眼睑:“……天天跟不同的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打交道，见怪不怪了。”

　　“蒋峰回复说他叫杨刚，本来是一名中学数学教师，因为……因为体罚学生，被辞退了。”
　　杜城对大叔的职业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吃惊：“那他……这之后就到棋院工作了吗？”
　　“不是，被开除以后，他曾经营过一家小超市，后来关门了，然后又空白了几年，两个月之前才到北江棋院当保洁，更具体的情况，得去他曾经活动过的那些地方走访才知道。”
　　杜城一脚油门下去，牧马人马力加足，奔驰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咱们还是先去宏图酒店看看吴文清吧。”

　　途中杜城接到蒋峰的一次call back，说是几经排查终于在数不清的监控影像当中找到了几帧可疑车辆的画面，是一部白色套牌面包车，与失车匹配后，发现与一周前报失的江A XT544最符合，该车主名叫魏小天，是一名以陪玩以及代练游戏为主业的宅男。
　　杜城问：“案发的时候魏小天在干什么？”
　　警察本能怀疑地一切。
　　“在打游戏，”蒋峰那边传来了资料翻页的声音，“已经找同局游戏的人证实过了。”
　　“找到车了，那么车上的人呢？”
　　“开车的人只被拍到了一个很模糊的背影，用修图软件尽力放大了，从体型上判断大概率是个男人，穿着黑衣，戴着鸭舌帽和手套，脸上好像还蒙着什么东西，辨识度很低。”
　　“知道了。”杜城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闭眼假寐的沈翊又多问了一遍：“一个坐在白色面包车里的黑衣人？”
　　杜城露出了那种不知道是不是咬牙切齿的笑:“这孙子故布迷阵，破事儿还挺多哈！”
　　快到地方了，沈翊摸摸索索地从盒子里抠出了他的专用清凉油：“也许只是为了看起来像是故布迷阵，才搞出这么多事情……”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说法，引来了杜城不做任何评述的淡淡一瞥。

　　吴文清毕恭毕敬地交出了围棋比赛的赛事安排表，毕竟无论是警官证还是本人，杜城都是只要往那儿一站、杀伤力就相当大的存在，他自忖一个做迎来送往生意的，得罪不起。
　　杀伤力很大的杜城拿着名单提问：“你们标记的这些星号，是什么意思？”
　　“带星号的人是比赛期间入住了房间的。”
　　也就是说，还有在外头游荡、等明儿比赛开始之前才陆续过来的。
　　沈翊很无奈，凑过去跟杜城咬耳朵：“人员这么分散，不好搞啊！”
　　吴文清怔怔地看着他，眼里顿时冒出了大写的“佩服”二字，这位小兄弟可是杀伤力绝缘体，牛啊！
　　杜城也很头痛：“光是这家酒店内的人就不少，选手，教练，工作人员……支援就不要想了，无证无据还敢浪费警力，让张局知道了，是要被吊起来暴打的。”
　　沈翊的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歉意：“抱歉，这的确只是一种很模糊的预感，我暂时没有办法证明一定是围棋……熊猫可指代的内容其实很多，比如说川渝地区，动物园，竹笋……而且就算我侥幸跟上了凶手的思路，跟围棋有关的东西也多了去了，也可能不是棋院……”
　　杜城拦住了他仿佛陷入漩涡一般的自我否定:“沈老师，我们的工作就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一遍遍地去求证，由于推理的不确定性而畏葸不前是不可取的。”
　　沈翊托着下巴，认真盯着杜城的脸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扬起了笑容，那迷茫的目光转眼变得狡黠起来，“我记得有人不是同我说过，只相信现场和证据吗？怎么还能自打耳光的哦……”他的字越咬越轻，最后几近呢喃，像是耳语。
　　“那就再告诉你一句，轻信也是要不得的！”杜城这厢跟沈翊讲悄悄话，那厢便甩给吴文清一张信用卡，示意他们也要住店。
　　吴文清像是朗读范文一样念出了如下台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酒店的标准房已经全部订出去了，所以您看……”
　　杜城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施法：“大床房也行，搞快点！”

　　What？沈翊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某种进入应激状态的小动物，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但凡他的头发能够克服地心引力，肯定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
　　吴文清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脸：“请两位稍待片刻，客房部打扫完成以后就可以入住啦！”
　　杜城随口一问：“房间这么紧俏，您这儿生意挺好的哈？”
　　吴文清一边拿着对讲机呼叫干活，一边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现在是旺季，又办了比赛，入住率比较高，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对杜城，沈翊确实是有些问心有愧的心思，但在事情明了之前，总得为他自己谋求安稳睡觉的权利：“要不订两间……”
　　可惜白费力气，杜大队长冷酷地拎着他的后颈说，要不沈老师去您的副驾上将就一晚？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的车，怎么就成了我的副驾啦？于是此刻的沈翊变成了绝不认怂的沈翊，一间就一间！不然你睡床，我睡车，哪有这等好事？想得美！

　　话说这可是只有一张大床的屋子诶，因此你以为之后就是某种生命在于运动的大和谐？嗯，这么说也没错，毕竟这一晚上，他们两个人确实挺和谐的。
　　“屋里的物件都是刚刚擦拭过的。”
　　“但是床上用品并未重新换过，已经摆放好几天了。”
　　诸如此类画风神奇得像是007大电影般的对话。
　　还有讨论案情，画结构图和路线图，就这个酒店的现场环境针对不同的楼层和人物用竞赛一般的速度揣测各式各样具备可能性的杀人手法，怎么样，是不是有够和谐的？
　　这一晚两位聊是聊得酣畅淋漓痛快了，可惜最后脑子双双打结，实在转不动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咸鱼一般倒头就睡，安生！

　　只是当警察的普遍浅眠，尤其旁边还睡了个大活人，所以醒得早，而且谁都没好意思赖床。
　　沈翊一个鲤鱼打挺，抢先一步扒拉住卫生间的门，小嘴叭叭地说着什么“你是哥哥，得让着我！”
　　杜城坐在床上吱哇乱叫：“这是哪里来的臭弟弟，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杜倾的电话准时追来，听说你跟沈翊睡啦？
　　姐，杜城一脸沧桑，沈翊嘲笑咱家的人语文水平不好，你非要上赶着来坐实这件事么？
　　杜倾瞅着炸毛的方向给自家老弟顺毛，没事，咱家有钱，可以再给你请个老师哈！话说小翊……
　　杜城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与激情扣了来自亲姐姐的夺命电话，就你杜总牛X，千里之外掌控风雨雷电啥都知道，了不起嚯！
　　沈翊迈着小碎步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好奇歪头：城队您砸手机做什么，是不是打算换那个最新出的……
　　杜城带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从房卡的卡套里抠出了两张红通通的纸：“看，早餐券！”那表情像是挖到了埋在地下千年之久的金子。
　　沈翊被那笑容晃晕了眼，没有丝毫坚持就被圆润地拐走了，早餐券诶，不吃白不吃！

　　供应早餐的自助餐厅人不少，熙熙攘攘的，像是个富丽堂皇的高级食堂。
　　这种场合，杜城处在适应与不爱适应的之间，但是没太所谓，他把沈翊摁在椅子上用以占座，自己则举着托盘这里晃晃，那里晃晃，看起来一派从容。
　　但沈翊知道并非如此，杜城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人群之中筛选过滤信息，但是等那个人绕场一周捧着一堆吃的回来，他却只收获到一张委屈巴巴的小媳妇儿脸。
　　杜城说这些人废话可真多，根本没有一句有用的，浪费他的时间。
　　小画家柔声给他的队长顺毛，看起来相当之熟练了：“杜城，我们只是来碰碰运气，时间、地点、人物，只要有一个对不上……”

　　可两个从旁路过的服务生小声的交流彻底打断了他的话。
　　“不知道谁这么无聊，竟然把陈姐辛辛苦苦装在车里的布草换成了玩偶服。”
　　“好像还是一只熊猫公仔……”
　　沈翊眼中的杜城是以离弦箭一般的速度飞快冲出去的。
　　这行动力，就某位画像师现在的体力跟爆发力而言，确实望尘莫及。
　　可是这件东西出现的时机却很值得考究，就像是知道有警察在这里……
　　若是你有幸，不，是不幸在此刻看到这位北江知名画像师的目光，那潜伏在平静眼眸身处的深色阴翳，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这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沈翊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微笑姿态狠狠地折断了手中的竹筷，真是令人难受啊！

　　然而酒店之中并无他事发生，尤其把正在比赛的棋手和工作人员全部清点了一遍，所有人都安然无恙。鉴证科的人把那只“熊猫”拆成了碎布条，结果是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因此看起来更像是虚惊一场。
　　可杜城不这么认为，虽然他有克制自己不用很大的声音吼出来怼天怼地，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就这个暗搓搓磨牙的情形，谁上赶着触霉头谁死：“TMD，这是在耍着我们玩哈！”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火，眉眼冷冽，嘴角还挤着一抹冷笑，要是将这幅尊容放出去，准得吓坏花花草草和小朋友。
　　沈翊倒是无谓，他踮了踮脚，往杜城耳边凑了凑，两个人压着嗓子讨论了几句。
　　那人表情还是凶狠，但是声音很轻，仿佛有一汪流动的水，力图把空气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抚慰得平静一些。于是顽劣的焰尖趁势绕上了细流的发尾，不依不饶地纠缠着，然后得意洋洋地摇曳出炽热的亮色，很是明艳：“你也是这么想的？”
　　“派人盯紧吴文清，这家伙有问题。”沈翊对着蒋峰小声说，听上去很不拿自己当外人。
　　蒋峰张了张嘴，不想抬头就迎上杜城了“还不快去”的冷冷一瞥，只得连忙照做。

　　沈翊默不作声地给那几帧截下来的嫌疑人背影画像，难得的是无视脸面，从脖子以下画起，肩颈、手臂、躯干、腿脚……
　　李晗捧着手里的一大堆资料，脸色菜兮兮的：“这是北江棋院所有……”
　　蒋峰跟她同款表情，只是为着城队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色，表现得稍微含蓄些。
　　没办法，增加一个人就能牵起一连串的社会关系，排查的范围会被扯得无限的大。
　　而且还不一定有料，毕竟对这些人更确切的说法，是疑似为凶手的目标，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很正常。
　　小马跟他们同气连枝，也十分哀怨：“还有宏图酒店的监控，暂时没找到有意义的……”
　　老闫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垮了意志：“年轻人不要消沉，拿出点干劲来！”

　　“不用管那些，”杜城似是终于从低气压区里爬了出来，“障眼法而已，”他现在说的这些东西以本质而言只是一种推测，其实不太符合刑警队长的身份用以公开表态，毕竟错了很有可能会惹来闲话甚至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这话由杜城说出来，就是会给人一种不由自主想要去相信的感觉，“我们本来还只是怀疑……他就是故意的，搞这么一出，跳到脸上来告诉我们猜得不错，为的就是把警方的注意力钉死在这家酒店之中，声东击西的套路……蒋峰小马沈翊，走，跟我去北江棋院！”
　　老闫问杜城有几分把握，被推出来的代言人沈老师收好画作、挎起小布包微微一笑：转移注意力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偏不给他留，这样才有机会抓到破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