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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没有案子需要及时跟进的时候,沈翊会把画像的时间分配给一些失踪的人,大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弱势群体,儿童妇女老人。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脸庞,或稚嫩或沧桑,统统被一支深灰色的铅笔描绘在一张张雪白的图纸上,隔着窸窸窣窣石墨屑的痕迹,用一双双欲语还休的眼睛与画板这头的画像师对视,却始终沉默无言,就像是这一个个好似已经被忽略成了统计数字的生命本身,在世人无法得见的苦海里无休无止地挣扎,消磨力气,直到认命。
      沈翊不喜欢认命,但会因为长期伏案而感到疲倦,他将目光移至窗边,碎金般的阳光跳了进来,白云聚散,一只小麻雀的翅膀在蓝天底下快速划过,消失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点,树影婆娑,光点斑驳。
      咚咚,有人敲响了406办公室的门,是杜城:“去吃饭?”
      沈翊将桌面上的画纸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吧。”

      他们去的是食堂,人多,嘈杂,烟火气重。
      步入其中,是与此环境格格不入的富二代和艺术家,也是匹配度满分的警察叔叔。
      沈翊端着不锈钢餐具,冲颠勺大拿食堂阿姨露出了迷死人不偿命的帅哥微笑,“要一份番茄炒蛋,”他的目光在各项菜色之间逡巡了一圈,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前方的空气,“再加一个小鸡腿,麻烦您了!”
      杜城长胳膊长腿,提前一步抢占了隔壁支队早就看好的座位,然后朝沈翊招手:“这里!”
      身边不肯吃亏的男子汉们便酸不溜秋地嘲笑他,是校园里替人抢座的幼稚男学生,又像极了忙着开屏的绿毛孔雀。
      杜城反讽回去,绿毛孔雀不好吗?总比一群只会叽里呱啦说鸟语的黑毛乌鸦强。
      沈翊的目光中浸染着光泽温润的水,他回忆说学生时代大家总是爱以书本占座,一个位子一本,哗啦啦的,就像是一枚枚甩出去的飞镖,扔着特别痛快。等饭到手了,书便成了过河拆桥的物件,随便丢弃一旁,有的人忘性大,不记得带回去,就会在任课老师和食堂大妈处分别领上一顿骂,周而复始。
      杜城把喋喋不休的闲杂人等赶开,然后开始阴阳沈老师的占座经验真是无比丰富。
      沈翊把小鸡腿扔进杜城的盘子里,这才告诉他的队长大人,许老师生怕自家学生在外头吃不好,从来都是让师母做好便当带着去学校,说是怎么都比食堂干净卫生,营养丰富。
      所以那些都是别人的人生,我只是负责“看见”。明明是生动的,鲜活的,却像是无声的默剧一样。
      杜城捞起那只小鸡腿,狠狠地啃上一口:“那,我以后多带你跑几趟食堂?”
      沈翊细细咬着一小块番茄,唇边染上了一层晶莹透亮的淡红色汁水:“都行。”
      跟你一起的话,哪儿都行。

      饭后杜城掏出手机,点开了柳色新的视频主页,面对对面沈翊投来的不解目光,他也只是沉声笑笑:“别装了,你不就惦记着这个吗?现在是午休时间,无所谓。”
      于是沈翊推开盘子,接过手机,笑的时候将下巴往内收敛了一些,这个动作会将他那似是始终萦绕周身却若隐若现的邪佞之气偷偷地藏起来,暂且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乖宝宝:“多谢。”
      他当然能够随时随地看到这些视频,但并不是时刻有机会跟杜城一起看到它们。
      这是不一样的际遇,却隐藏着一些私心的东西,因此并不指望别人理解。
      画像师修长的手指在数十个视频之间飞快地切换,被人为断开的琴音像是一截截撕开之后被迫喑哑的裂帛,他揉了揉眉心,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他的爱意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杜城拧着眉头,像是对小画家所描述的概念处在懂与不懂的交错地带,他将这笼统地归纳为一个直白的问句:“他的爱意?你说的是这些视频背后的拍摄者?”
      “对,”沈翊随手点开这个账号早期与现今的视频作为对比,“之前一切从简,但爱意是藏不住的,他在尽己所能,捕捉一切可以被镜头抓住的美好。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滤镜吧,想要呈现给世人的,是喜欢的人最为光彩动人的一面;但是最近的这几个,越来越明显,”小画家的语气里浮现出了不满的情绪,像是看到了某些糟糕至极的美术作品,使得他的心情也格外糟糕,“摄像风格还是同一个人,成品却是一些光是依靠后期制作堆砌起来的垃圾,就像是在拍摄一架会弹琴的木偶,美则美矣,但是敷衍又无聊,毫无灵魂可言。”
      沈翊翻看那些视频的时候,杜城则是捡着沈翊的手机在逐条浏览柳色新的WB,其中涉及到一些号召粉丝爱心捐款和公布资金流向的发布内容,这位刑侦队长上下扒拉一阵,在一堆“姐姐好有爱心”的应援声中叹了幽幽口气:“她的这个账目,可能有问题。”
      沈翊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包含着真心实意的崇拜在里头的:“你还会看账呀?这不是经侦擅长的活儿吗?”
      杜城的嘴里叼着那只小鸡腿,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张牙舞爪般的嚣张:“老爸从小押着学的,说是有万贯家财等着我继承。”
      沈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虽然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是我的拳头还是好痒啊!

      大数据时代的“猜你喜欢”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从那天起,互联网便开始不厌其烦地给这两人推送柳色新的相关内容,他们从中了解到这位粉丝过百万的up主也并非人人赞颂,有人嘲笑她相貌平平,还有人说她的琴声呕哑难听,最后好像也逃不过女性公众人物被拿出来讨论时候避无可避的永恒话题——两性关系,有一个交往多年的男友,同平台方的男性负责人关系暧昧,和炒cp的对象也不清不楚……这些人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都是二代目的卓伟。
      当然最为爆炸的还是一个月之后的一条新闻,柳色新死了。
      5月24日上午九点整,新开张的时代广场聚集着成百上千的人,礼炮一响,她的尸体与一条红色的巨型条幅一同垂落下来,被悬挂在广场最高建筑兴隆商厦的外墙上,彻底名扬北江,甚至全国。

      可以依靠网线传播的东西,无论是勒令删除,还是转发限流,总归还是有拦不住的。
      死去了的年轻女性,百万级up主,挂起来的尸身将“时代”二字劈成了两半,这一切都是制造流量的绝佳话题。秃鹫们喜出望外,闻风而来,它们撕扯着腐烂的血肉,竭嘶底里地鸣叫着,呼朋引伴,于是网络上一派热闹,各种猜测和传言甚嚣尘上。
      暴风雪一般的舆情发酵导致一级一级压力的层层加码,逼得素来从容淡定的张局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限时破案!
      领命的自然是北江刑侦支队的杜城,带着他的队员还有画像师,义无反顾地赶赴现场。
      他们是警察,以事实为依据,不像有些人,只靠着网络上绘声绘色的故事,就能敲着键盘断案。

      柳色新真名不叫柳色新,叫姚青青,从小学习古琴,本为娱情养性,不料才发出几个视频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打赏也纷沓至来,于是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娱众路线。
      后来盘子做得大了,也会接一些商业广告,零食或日化产品,很难出大错的那种,多少赚了一些钱,在北江市内一个不错的地段全款买了一套九十平米左右的商品房,房产证上写的是姚青青一个人的名字。
      何溶月给出的尸检报告说明死亡时间是7-9小时左右,也就是5.24凌晨12点到2点之间,口鼻中残留着□□成分,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条很常见的麻绳,就是将死者挂上时代广场的那一条,脖子上有两道深浅不一的交错勒痕,判断是勒死之后才挂上去的,指甲里有一层薄薄的泥土,暂时不确定来源。

      最后见到姚青青的人是两个平常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姐妹,三人按照约定在一家KTV唱歌聊天,还喝了点小酒,将近午夜12点才散场。
      杜城接过蒋峰递过来的笔录,一目十行:“将近?”
      KTV一般实行整点包场制,寻常客人抱着不愿吃亏的心理,大都会耗到12点以后没法再点歌了才肯离开。
      “说是姚青青在看了某条短讯之后突然提的,但是拒绝透露原因,也没有跟她们同行去出租车候车点,而是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由于我们并没有在现场找到她的手机,只能通过运营商查到11:28她名下那个号码确实收到过一条短信,具体内容无从得知。发送者是从黑市上买的号码,没有登记身份信息,现在处于关机状态,联系不上。”
      “这两人的不在场证明呢?”
      “一个回家睡觉,有出租车小票,电子支付记录和小区监控为证,另外一个赶场去了一家酒吧,很多人看到了。”

      杜城点点头,又问:“那两男的呢?”
      他指的是那天跟在姚青青身边的男人和在饭店中沉迷偷拍的小哥。
      这两人上哪儿吃饭不好,早早地被警察点了相,死讯刚出来那会儿就被找上门了。
      蒋峰拎起另外一个小本子:“郑帅,自称是死者的助理兼摄像师,案发的时候,咳咳,说是在他现任女朋友王晓洁的床上,小区的监控显示,他们是晚上11:22一起上楼的,到今天早上10:30接到笔录通知之前,一直没有下来过。偷拍的那哥们叫做韩伟,两天前去了外省做原料采购,至今仍未返回北江,他的同事和供应商都可以作证。”

      沈翊就本次案情讨论会做了第一次发言:“除了职务之外,郑帅还怎么描述他跟死者之间的关系?”
      蒋峰偷瞄了一眼杜城,看对方持默许态度才开始他绘声绘色的表演:“什么什么关系,就普通同事呗!唉,我承认是跟姚青青有过那么一段暧昧期,就,大家都是成年人,偶尔荷尔蒙作祟啊,也可以理解的对吧?我现在有女朋友,定了性了,不会跟她乱搞的!”
      沈翊笔下生风,看得出来正在画画:“那么他的这个女朋友,王晓洁怎么说?”
      蒋峰的语调中流露出了些许不屑,也许还有那么一丝怒其不争的意思:“她说我相信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帅就是一个企图左右逢源看人没了就死不认账的渣男,天晓得这个王晓洁到底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眼。

      啪嗒。
      沈翊的作品完成了,他画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吊在空中的女人,长着姚青青的脸。
      但是与真实现场有些许的不同。
      时代广场的姚青青穿的是休闲装,脑后随意绑着一个马尾辫,脸上画着日常淡妆,有些地方还被蹭花了,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糙的麻绳,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画中的姚青青却是广袖长裙,钗光鬓影,明艳动人,数不清的琴弦缠绕在她颀长的脖子上,一路拉伸到了这个女孩命数的尽头,地面上人头攒动,但皆是“无脸之人”,面目全非。
      沈翊笔下的画面,显然更具有视觉冲击力,也更疯狂,更像是……一副艺术作品。

      杜城欣赏了他的大作,明知故问:“这是在做什么?”
      沈翊反问:“为什么要把尸体挂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是展示,挑衅,还是审判?”
      他的咬字一个比一个清晰有力,音节也愈发短促,像是小锤子一样砸在人的心上。
      这一般是具备表演型人格的犯罪者最热衷的戏码,这个凶手看起来也喜欢这类套路,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将别人恨不得藏到地底下的凶杀案搞成这种人尽皆知的把戏。
      但是怎么说呢,他的表演不怎么完整,或者说不怎么精彩,缺乏更加劲爆的看点,以“作品”质量而言,确实落了下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场还缺少一样东西,”其他人多多少少有被沈翊这种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的样子给震撼到,只有杜城一脸平静地接过了话茬,“凶手的签名。”
      那是向世人昭示“我来过”的印记,是恶魔低声询问“你们准备好接招了吗”的呢喃。
      它是如此的重要,怎么可能了无痕迹?

      这场会议,老闫全程抱着他装满浓茶的保温杯,身体是坐得板儿正,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去了很远的地方。有的人是天生的犯罪者,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凶手的思路,甚至走到凶手的前头。那么假如有一天,他不愿再站在光明的这一面,而是选择投身黑暗——
      这样看来,老闫默默地低下了头,对着保温杯中老队长雷一斐的幻影暗自苦笑:他们两个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虽然斯人已逝,但是居功至伟啊!

      杜城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一查死者从KTV出来之后的行动轨迹,沿途监控一个也不要放过;二查社会关系,不只是这个疑似跟她纠缠不清的男助理,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工作上有过往来的人,全部得摸排一遍;三查网络上的留言,无论好坏,只要有出现过真实情绪波动的,都得进入调查视线;四查案发到开业这段时间内时代广场和兴隆商厦以及附近区域的所有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敢在天眼的眼皮子底下动土。

      又双叒叕被单独剩下的沈翊用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小模样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特别像是一只等待投喂的猫儿。
      “沈翊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时代广场的总负责人,卢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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