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四艺》莲中酒

1、第 1 章

　　“欢迎光临！”
　　“请问是两位吗？这边请！”

　　蒋峰往碗里舀了一勺水煮牛肉：“女性，身高165左右，体重约50公斤，偏瘦。”
　　小马不甘示弱，夹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红烧肉，心满意足地塞进了嘴里：“跟在她后边的那个人，178，70，哦，这是一个比较普遍常见的男性身材。”
　　老闫不像年轻小伙子那般无肉不欢，一片素净的清炒芽白也能欢欢喜喜地讨个乐呵：“这是一对情侣啊，虽然……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就是了。”
　　“找到了，”李晗放下筷子，将手机屏幕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这位女士是一名拥有一百多万粉丝的UP主，ID名称叫做柳色新。”
　　柳色新的账号头像就是本人穿着及地长裙倚窗托腮的照片，青丝如瀑，眉眼如画，巧笑倩兮。

　　眼前女子的着装却是十分随意，白T恤加上牛仔裤，戴着棒球帽、墨镜和口罩，秀发也被盘起来塞进了帽子底下，而且一进门就往最偏僻的角落里头钻，看起来很是不想引人注目。
　　可是这家店里偏偏有一桌眼力超群的客人，他们坐在背靠墙壁、正对门左手边的座位上，每进来一个人，都只需花费看似不经意一瞥的时间，就能完成从“收集-分析-汇总”的全部过程，通称——刑警们的职业习惯。
　　那名始终与up主错开半个身位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手里不止拎着大包小包，还端着一杯没怎么动过的奶茶。
　　他偶尔低头吸上一两口，但都是浅尝辄止，那根插在塑料杯中的吸管顶部沾着一抹淡淡的绯色，同女子唇上的口红色号一致。
　　老闫的猜想很有道理，如果不是情侣，当面共用吸管这种事儿，大概率是要被骂变态的。
　　坐好之后，女子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开始点菜，男子则是埋着脑袋、全心全意地跟手边上的奶茶作斗争，双方全程没有一点交流，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这样看起来，又更像是领导与下属，老板同助理的关系了，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姿态卑微，连能够得到一张和颜悦色面孔的陌生人都不如。

　　蒋峰借花献佛，将刚才端上来的清蒸鲈鱼拨弄到杜城的面前：“城队，您怎么看？”
　　杜城将圆圆的转盘稍微偏了个角度，于是那只装着新鲜鲈鱼的碟子立马转移到了沈翊的前头，而城队的语气就像是在逗热爱鱼鲜的猫猫，虽然他自己有可能并未很明显地意识到这点：“沈老师有何高见？”
　　沈翊可不同他客气，即刻给肥美鲜嫩的鲈鱼身上剌开了一道口子：“她的手很漂亮。”
　　画像师的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度挑剔的艺术家，他说“很漂亮”，那就是真的非常漂亮。
　　杜城伸手轻轻一勾，转盘瞬间往旁边拐了个小小的弯儿，他便如愿做了那第二个向鲈鱼插筷子的人：“咱们隔壁桌那位小哥，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低声讨论的时候，隔壁桌的小哥正举着手机偷偷拍照，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激动，连手都是颤抖着的，在看到女人取下墨镜的那个刹那，更是捂着嘴低低尖叫了一声。
　　蒋峰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来了从前的案子，长时间被迫看片的不愉快记忆造就了言语中一点儿阴阳怪气：“怎么有人跟那个死了个梁毅一样，还是个手控？”
　　沈翊没有理会这主语不明的夹枪带棒，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她的左手手指上有一层薄茧……弹琴的人，音乐动听是一方面，若是手生得好看，确实能吸引到更多的观众。”
　　柳色新这个账号列属古风区，一名弹古琴的姑娘经常挽着发髻，穿着古香古色的衣裳隆重出镜、优雅抚琴，成为不少人的心头好，也就是他们今天看到的这个女人。
　　李晗眼色极好，立马举起筷子，往蒋峰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算作是对他口不择言的一个教训：“好好说话！”

　　老闫拉着小马在一旁打趣，说隔壁桌小哥此刻的激动心情大约可以同李晗看到沈老师时候对比，只是李小姑娘脸皮薄，多少还能委婉地表达出一个柔美含蓄之意，这人就不同了，按快门的手指都要飞出残影了。
　　李晗调转枪头予以还击，咱沈老师可是猎罪神探，捕风捉影小能手，谁也比不上！
　　面对老闫和小马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同步笑声，可怜的蒋峰一秒变成了苦瓜脸，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李晗甩了一筷子真正的苦瓜:“吃你的饭，别吱声！”
　　很好，老闫和小马笑得更大声了。
　　可这话题当中的主角沈翊本人却是惯常镇定自若的模样，与其说他在听同事们扯闲篇，不如说是在不动声色地审视不远处那对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
　　至于杜城，这个人看起来只是在很专注很认真地吃鱼，似乎没有什么比眼前的美味更有资格抢走他的注意力。
　　就连对沈翊的夸赞也不能。

　　那一桌的气氛甚是微妙，女人似是有点作的小性子，冷不丁一脸嫌恶地将一块绿油油的青椒丢进男人的碗中，男人停了停筷子，却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塞进了嘴里，机械地咀嚼几下，最后麻木地吞咽下去。
　　看得出来，男人也不喜欢青椒，就像不喜欢刚刚那杯奶茶一样，可他对待这些事情就像是接到了一个个必须要解决的任务，所以无关喜好，竭力完成就好。
　　那么问题来了：
　　一般女生将讨厌的菜扔到男朋友碗里是不是一种秀恩爱行为？是。
　　这对情侣可以正大光明地秀恩爱吗？至少就他们自身而言，刻意拉开的距离，回避对话甚至眼神接触的态度，大概率是觉得不能，这可能跟柳色新的偶像包袱有关。
　　所以他们到底是本来恩爱只是在努力避嫌，还是打着公众人物要注意言行的幌子在逃避现实当中日积月累到已经清晰可见、甚至连维系关系本身都摇摇欲坠的裂痕呢？

　　沈翊敏感地察觉到了问题，也感受到了一种藏匿在耀眼光环底下重如阴影的悲哀。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并非亲身经历，不知道这其中的冷暖，更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因此只能选择做一个合格的看客，对所见所闻的一切缄默不语。
　　坐在沈翊左侧的杜城以干了这碗二锅头的架势闷掉了杯中寡淡无味的茶水——谁让他还肩负开车送人回家的重任，喝酒那是万万不能的：“你们瞧着那小子拍了多久了，够出好几本影集了吧？”
　　这位刑警队长的奋斗目标已经从清蒸鲈鱼改成了清炖老母鸡，不变的是从未抬头多看一眼，但就是好像在太阳穴上多生出了一双眼睛，将旁边那桌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十分真切，也许不只是旁边那桌。
　　这种时候的蒋峰总是异常的乖觉，他二话不说地拽上小马，两人一左一右地围上了隔壁桌沉迷拍照的小哥，并且相当“友好”地搭上了对方的肩膀。
　　如梦初醒的偷拍小哥一脸问号，但是捂住手机的动作快速熟练，就像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祖传了十八代的传家之宝：对不起，您二位打哪儿来的？

　　“这也是个手控，”蒋峰回来汇报说，“许多照片都聚焦在手部的位置，好像她拿着的不是两根无趣的筷子，而是声声入耳的琴弦。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这可是当事人的原话！”
　　沈翊面上笑得温柔体贴，抬手就给听小故事听得挤眉弄眼的杜城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新茶，然后歪着头，用眼神鼓励蒋峰：“你继续。”
　　杜城先是一愣，而后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然后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扫了状似万分乖巧的沈翊一眼，目光里透着飕飕的凉意。
　　噫，咱们城队可是不好惹的哟~
　　“虽然角度诡异，但是没有拍到什么不能播的东西，”蒋峰耸肩补充道，语气说不好是不是有些遗憾，“我们只能温馨提示他适量地清理一下内存，以免造成手机的运行不畅。”
　　小马抓了抓头发：“他说知道对面坐的那人，是柳色新的助理兼摄像师，还说什么一看就是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肯定对他的偶像别有用心，提到的时候会有肉眼可见的厌恶感，入了镜头也要把他截下来。”
　　“这点我可以证明，”蒋峰重新坐了下来，飞快地扒了一口米饭，“他说到做到了。”
　　老闫夹起一捧绿油油的豆角，微笑看着立志贯彻光盘行动的蒋警官将它们全部风卷残云地吞了下去：“目前为止相安无事，我们也只能是贯彻爱与和平的信念……”他从包里摸出一只保温杯，拧开咕噜咕噜地咽下一口浓茶，在遮去眼神与面容之后，看上去更像是个谈笑风生毫无负担的小老头了，“这是哪部动画片里头说的来着？哎呀，就我孙子最爱看的那个，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粉丝普遍不喜欢偶像身边的异性，”李晗总结陈词，不小心撞上了杜城的视线，声音立刻降低了八度，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心虚，“有时候连同性也不喜欢，”她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仿佛在立什么决战之前的保证书，强行把音量拉扯到一个高于正常值的轨道上，“当然，你们得相信，我绝对是那个例外。”
　　扑哧，沈翊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实在没能忍得住，不小心笑出了声。
　　刚才杜城那个从迷惑不解切换到一言难尽的眼神变化太灵性了，寻常人绝对模仿不来，有一点好笑，还有亿点、可爱。
　　嘘，这话可不兴乱说，得罪领导，就算不担心被辞退，也是有可能影响奖金的，他一个住着破旧老房子的落魄画家，惹不起。

　　不管是不是例外，大家众志成城，把疑似“醉茶”的李晗塞进了出租车里，又给她打包了一个喜出望外的蒋峰一块儿走，去充当贴身保镖。老闫跟小马打个哈哈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溜得飞快，转眼就只剩下站在牧马人旁边风吹屁屁凉的杜城跟沈翊，玩着他们好像从来乐此不疲的大眼瞪小眼游戏。
　　等等，说谁眼睛小呢！？

　　“沈老师情绪不高？”区别于之前的不屑一顾的“你”或者干脆直白的“沈翊”，熟了之后，杜城日常“沈老师”来“沈老师”去，还能根据音调的百转千回来表达不同的心境，可以说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本事了。
　　“只是在思考恋爱模式的多样性，”沈翊伸了个懒腰，熟练地打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的座位，安全带一系就低头开摆，哈欠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困了，先送我回家吧！”
　　该说不愧是沈老师吗？这就将直属领导变成了专门的司机，很好很强大！
　　杜城配合他昏昏欲睡的状态，缓慢驾驶的同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把恋爱谈成他们那个样子，确实没得什么意思，除非……是另有图谋。”
　　沈翊整个人懒洋洋的，斜靠在座驾上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是在眯眼仰视对方，从而露出了一条优美的下颌线：“城队这是嗅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罪案的气息？”
　　“又在瞎打什么比方，”杜城猛然想到来某张黏在电脑屏幕旁边的贴纸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德牧犬，他好像还没有为着这事儿找小画家算过账的，但横竖过去得久了，总不好意思归他来主动提起，这样会显得当领导的太过小心眼儿，虽然他这爱记仇的性子在沈翊这儿早就暴露无遗，“你呀，什么黑暗罪案的气息，就不能盼人点好吗？”
　　沈翊把哈欠藏进手心底下，重新阖上眼睛的同时，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甚明了的笑意：“可是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警察，尤其是从业多年的刑警，直觉可是很准的，你怎么看？”
　　“直觉？”杜城将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沈翊的家门口，“那是个飘忽不定的东西，而我们，只相信现场和证据。”他神色如常地按下车门锁，向一脸迷迷糊糊的画像师轻声道别，“沈老师，到了，明天见。”
　　沈翊跳下车的时候脑袋顶上还杵着一小撮努力向上的呆毛，蹦跶起来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像是一株倔强生长的小草，当然画像师本人全程对此无知无觉，还甚是乖巧地跟坐在车里的那人挥了挥手：“唔，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再见！”
　　杜城的豪车快速驶入了漆黑的夜色，留在原地的沈翊瞳孔慢慢恢复了清明，他甩了甩略显僵硬的胳膊，而后不屑地撇了撇嘴：“只信现场和证据？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