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锁惊清（清穿）》甄悠

21、第二十一章

　　康熙四十四年夏

　　我和婉仪进了永和门，婉仪和候在正殿外的一位宫女低语，指着西南角，“娘娘在连翘亭。”我道了声谢，绕过假山，一湾溪流呈现在眼前，溪面漂着几片花瓣，那花瓣随小波轻漩，汩汩流进翠竹林。踏过溪流上方的石板桥，穿过一片草地，看见了被青松遮挡一半的连翘亭。

　　我走到亭外，见亭内并无德妃的身影，正感纳闷，有人忽地环腰抱住我，下巴靠在我右肩上，“这次看你往哪里跑？为什么要拒婚？为什么躲着我？一个多月不见，真的很想你。”

　　丝丝气息直入耳际，软软绵绵，是胤祯的声音。

　　我一面用力掰胤祯双手，一面大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胤祯忽地松手，我“扑通”一声摔地。胤祯道：“是你叫我放开的，不管我的事。”我慢慢起身，狠狠瞪胤祯。胤祯铁青着脸盯我，不满、平静、惊奇、温柔的神情一一晃过，最后留在脸上的是哀伤。古铜色皮肤随斑驳的树影忽明忽暗，更添愁惨。我看着看着，硬是将到嘴边的怒语咽了回去。

　　胤祯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我心一惊，后退两步。胤祯连续上前两步，我连续退三步。胤祯轻哼一声，左右脚不断交叉走上前。我低声道：“想干什么？”连连后退。

　　我退了十几步，靠在墙角，面对胤祯靠近的身子，伸出双手去推。胤祯喜道：“这个发型别致秀雅，很适合你。”我撇了下嘴，没有理胤祯。胤祯笑了笑，胸口顶住我双手，“为什么拒婚？”我垂下手，走出胤祯的包围圈，淡淡的道：“因为奴才不愿意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胤祯道：“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心想，我喜欢谁是我的私事，为什么要回答？冷声道：“这个不需要十四爷操心。”胤祯走到我跟前，深沉的双眸看着我，正色道：“从小到大，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你我都还年轻，皇阿玛说习惯由你伺候，想再留你几年。别说几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会等。你现今不喜欢我不打紧，来日方长，我相信可以打动你的芳心。”

　　我对上胤祯自信的目光，心中一暖，想着心心相印的胤禛，苦笑道：“十四爷俊朗不凡，文武双全，想要一个福晋还不简单？很多王公贵族的格格小姐都翘首企盼。十四爷何必在奴才身上浪费功夫？不值当。”

　　胤祯道：“悠苒玉貌花容，秀外惠中，我就中意悠苒，就喜欢在悠苒身上花功夫，怎么办？”我冷笑道：“那恐怕要让十四爷失望，奴才自认没这个福分。今日是娘娘传召奴才，既然娘娘没事，奴才先行告退。”

　　方迈了一步，胤祯便拽住我胳膊，紧紧抱我在怀。我怒从心起，吃过一次豆腐，还想故技重施？

　　我使命推胤祯，胤祯稳如泰山。我再次使劲，还是没用。如此反复，胤祯不仅不放，反而搂得更紧。我手上不占优势，一咬牙，抬腿狠跺胤祯的脚。

　　胤祯“哎哟”一声，蓦地放开我，半蹲着身子，一手揉脚，一手摩挲耳垂，大声呻吟。我先是一惊，随后微笑，最后咯咯笑。胤祯揉了几下脚，喝道：“有你这样待主子的？”我振振有词的道：“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地位卑微，但也不能任由十四爷欺侮。”

　　胤祯一面弯腰揉脚，一面抬头瞪我，说完一个“你”字，停下话匣子，站直身子，打个千，“儿臣给额娘请安。”我心一突，汗毛倒竖，忐忑不安的回头。只见青松下，被几位宫女扶着的德妃身子微颤，怒形于色。

　　我怔在当地，婉仪朝我眨眼，还悄悄指德妃。我定了定神，有气无力的跪下请安。德妃置之不理，只是急道：“儿子快过来，快让额娘瞧瞧，快点，快点。”语气全是心疼和怜惜。

　　胤祯挣扎一下，一瘸一拐移步。德妃眉头紧蹙，朝身后的两个宫女吼道：“还不快过去扶十四爷。”

　　胤祯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德妃旁边，撒娇道：“额娘，儿子没事，真的没事，是儿子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关悠苒的事，额娘快叫悠苒起来吧。”

　　德妃掏出手绢擦胤祯额角的细汗，柔声道：“伤寒刚好，一进宫就非要见她，而今可好。”没等胤祯开口，对两位宫女喝道：“快扶十四爷进屋，再宣太医过来瞧瞧。”胤祯晃悠几下德妃的胳膊，再次撒娇，“烈日当空，热气四溢，额娘和儿子一起进屋吧，儿子给额娘捶背。”德妃嗔胤祯一眼，提高音量道：“快进屋去喝药，难道额娘的话你也不听？”

　　胤祯没敢吭声，在宫女的搀扶下踏上石板桥。走到翠竹林边，回头对我微笑，还对我摆手。我收回目光，料想胤祯应是暗示我不会有什么事，德妃温贤淑德，至多批评我几句。

　　德妃走来，犀利的眼神射我半晌，厉声道：“不管你在皇上面前多受宠，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注意分寸，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很不服气，但还是恭谨道：“奴才知罪，奴才一定谨记娘娘教诲，不再越矩。”德妃慢悠悠的道：“你是聪明的女子，应该明白该怎么做，，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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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派人从南方运来杨桃、荔枝、樱桃等水果，我和采蓝端着装满水果的托盘，送到乾西五所给几位小阿哥。康熙对嫔妃和子女好得没话说，每次出巡都要捎报安信和当地一些土特产回来。我想这也是他的后宫没有多少争宠事件发生的原因之一。

　　我和采蓝陪胤祄玩了会捉迷藏，有说有笑的回宫。采蓝道：“语薇姑娘怎么样了？还怪你吗？”我幽幽的道：“写了十几封信，又是道歉，又是解释，一封回信也没收到。”采蓝握着我的手，“总归是亲姐妹，哪里会有深仇？过些日子，语薇姑娘想通了便没事。”我点了点头，心里没谱，可还是希望明年语薇进京时，能和我和好如初。

　　走到一处荷塘，我想起曹府凌波湖的水芙蓉，默念曹寅写的《荷花》，“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采蓝低声道：“悠苒姐。”我回头，迎上了胤禩微笑的脸。

　　胤禩差采蓝先行离开，指向荷花池，淡淡的道：“到这边谈谈。”我“嗻”了一声，想着他是因为指婚的事找我，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胤禩在池边站了良久，接连叹气，一句话也无。我见此，率先开口，“语薇悲痛欲绝，八贝勒心神俱伤，奴才理解。八贝勒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奴才听着。”胤禩看我一眼，又看向荷叶，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哀婉凄惨的《鹊桥仙》在胤禩低沉缓慢的音色中，字字入耳，句句捶心。

　　我默然站立，揣测他的用意。他是想说尽管和语薇不能相守，只要彼此相爱，即使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可贵得多？

　　微风吹拂，一袭青黑锦袍的胤禩仍旧温润如玉，仍旧是位翩翩公子，但多了几分孤寂和无奈。

　　我低声道：“八贝勒真是这样想的吗？”胤禩反问我：“你觉得呢？”我觉得？我不知道，我只希望语薇幸福就好，“八贝勒是真心喜欢语薇吗？”胤禩移了移站着的位置，深情的道：“矢志不渝。”

　　简短的四个字，表述出无限的涵义。可是说出这几个字又能怎么样？誓言如云烟，真正要看的是行动。康熙子嗣众多，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他是谦逊有德的皇八子，一出生就注定要为那个位置去争去抢。夺嫡之路就如烟火纷飞的战场，刀剑无情，一个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我走到胤禩身边，正色道：“既然如此，八贝勒就不要多想。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对方过得好，那也值了。”顿了顿，接着道：“在八贝勒面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无情最是帝王家，如果她能尽量远离，何尝不是件好事？”

　　胤禩哈哈大笑，凄楚的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那日我和语薇在御花园六孔桥互发的誓言。原以为语薇会陪我走这条没有硝烟、没有尽头、没有结果的路，那样我会更有勇气和动力。但造物弄人，待她进了平郡王府，我平白高他几辈，她见我得行礼，还得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