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四十七章·来生若有相逢时，且诚相守至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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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站在烈火中央正面直对从包围着我的火团外飞驰而来的光箭，一时间竟觉天地俱寂，万物安然。
而我那被好些过往禁锢了很久的心，似乎在一刹那间被解救出来。是的，非常、非常地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过往皆浮云，往事随尘烟。
这样，许是最好的……
然而蓦然间闯入视线的那一抹黛色，令我心中某一处角落在须臾间轰然塌陷。
我眼睁睁望着薰射出的箭毫无偏差地贯穿了她的胸脊，而她不偏不倚挡在我的面前，不偏不倚中箭，她仿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回首望我一眼，随后，瘫软倒下。
那一眼，恍若让我看到她曾望穿了秋水，叹断了天涯，却仍旧……无怨无悔。
不，她真的是不偏不倚挡在我面前么……算了罢，褚师宵阑，长久以来你都这样自欺欺人。她就是为了挡在你面前而挡在你面前的，不是么？
可是……我已经许她自由了，是她自己执意如此，与我何干？
够了！事到如今还在掩耳盗铃么！她的心意你比谁都清楚不是么？如今你与她契约已解除，她却不顾一切救下你，你难道还想说这是主仆情么？！
我……我知道，她的心意起初我便明白。只是……没有结果的。灭门以来，我为复仇而活，我活在黑暗与阴谋里，行走在刀尖上，步步为营，如履薄冰……这样的我，何来的资格谈什么儿女情长风花雪月……
眼下恐是她最后一口气的光景，你若是再错失这一次，便再无可能了。
心中一个无解的死结迎刃而解了。宵阑缓缓垂首，目光落在怀中奄奄一息的黛夜合脸上，品红的眸子流转着若隐若现的蓝光，那张玉雕的面十五年来头一次有了柔暖的神韵。使人不由惊叹，一贯优雅温和却深不可测的宵阑竟有这样一面。
黛夜合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她费力撑开眼，右目下方的墨百合紫光幽幽，正一点一点地变淡。
她默默凝视宵阑很久很久，火光中她原本寒冰般冷漠的容颜仿佛也融化，她竟笑靥若花地启齿道：“若有……来生……”
宵阑闻言一怔，忙不迭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右目下方的墨百合终是消失了。
而她，也在墨百合消失的同时哗地自宵阑怀中散为了一场墨百合花雨，纷纷扬扬飘落，诡美而凄绝。
宵阑翘首望天，苍穹一派纯净的蓝。品红双眸不知何时变为了蓝色，与那天空一般的蓝。
“若有来生……”宵阑阖眼微笑，柔声续道，“若有来生，我许你一世相守。”
三大臣立在火圈之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三人的面容俱是凝重穆然。昔日进退与共的挚友反戈相向，而今更要亲手了结对方性命，谁人能无动于衷？
正在叹惋之际，一阵风唰地掠过，三人皆不由警觉。
护着大臣们的结界突然受到苍落的攻击，但不消几下便被三大臣拦下。
苍落冷不丁噗通一记跪下，他垂首向三人道：“三位大人，请莫要责怪宵阑大人。他背负着灭门的血海深仇，十五年来从未过上一天舒心日子，他整日活在复仇的阴影中，时刻饱受仇恨的折磨……请……莫要责怪……”
“衷心可表。但良禽当择良木而栖，苍落。”即墨薰平和望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苍落，字句间却显露出不容违抗的压迫。
苍落抬头还想说什么，却被薰抢了先：“皇上宅心仁厚、爱才若渴，你所担忧之事，不消我多言，你该能领会。”
苍落愕然望了薰片刻，苍白面上的神情顿时由茫然讶异转为惊喜交加，他动了动发干的唇，却张合了半晌才发出颤抖的声音：“罪臣……跪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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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皇宫，玄武门
在这座平日里除了皇亲贵胄外其余人等一律禁止出入的城门口，守门的侍卫不知去了何处，而有一道身影已在此等候多时。
东方既白，熹微朝晖仿佛在预示着初阳的降临。
蓦地，前方不远处的树木传来风过之声，身影即刻凛了神。
感到风声即将迎面而来，他晏然开口：
“宵阑。”
话落，风止。
身后，凭空现出一抹与之相背的黑色身影。
刚才开口的子桑凌韵转过身，凝视那道黑色身影良久，始终无言。
“我还是太轻敌了，竟未料想你会在此守候。”伴着略显疲倦的沙哑嗓音，黑色身影缓缓转过身，与凌韵四目相对。
“敌？”凌韵立在原地，目不转睛与身着黑色祭袍的宵阑对视，话语中透出压抑着的悲怆与痛心，“于你而言，朕……我……是敌么？”
宵阑一双湛蓝的眸中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掠而过，他面无表情答：“自你的父亲将褚师家灭门，便将你我推上宿命仇敌的位置。外因再如何改变，灭门之仇却是不争之实。”
“这十五年来，你过得很辛苦罢？”凌韵哀叹。
未理会凌韵的话，宵阑只淡漠道：“我未曾想要离开此处就此过活，只不过想回褚师府一趟，向列祖列宗忏悔。你既在此等候，我便也无回去的必要了。是杀是囚，悉听尊便。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
凌韵抬眼，示意宵阑继续。
“你是何时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又怎知我会从这里离开。”宵阑接道。
凌韵答：“之前朔樱二度被袭，他们认为是暮夜与你的灵魂极为相近所以能打开结界。为此我特意找了我的另一半灵魂，韵。由她来做试验，结果表明与我是同一灵魂的她亦无法解开我设下的结界，而暮夜只是与你灵魂相似，怎么可能能够解开结界呢？如此一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暮夜就是宵阑，宵阑就是暮夜。”
宵阑微一挑眉，似乎对凌韵的推理很赞许。
“那时边疆告急，我指派薄奚风去退敌，并告诉他务必要去城外驿站休息并买肉包子。这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我说让你去找宵阑，便是为了委人跟着你看看我的推测是否准确。当日我在朝堂上公开提起朔樱遇刺之事，你一定以为我是为引蛇出洞。凭你的智慧，定然会将计就计。不过，”凌韵与宵阑对视，“既然你此刻出现在此地，就说明你没有考虑到我的另一个想法，抛砖引玉。让晴明假扮朕，安排他们三人放过你，便是为此。至于为何知道你会出现在此处，因我记得你曾说，这深宫之中最冷清的大门莫过于此了。”
“……真难得，这样随口一说的话你竟还记得。”宵阑面上的神情僵硬了霎那。
“事到如今我已不敢指望你还能听得进我的话，但这些事，我想你有必要明了。关于褚师家灭门一事，我遣人做了调查，而结果——”凌韵深深望着宵阑的眼，“与你十五年来所坚信的似乎有所出入。”
宵阑面上不着痕迹地闪过惊异的神情。
“你为苍落捏造的身份，来源于预言世家荆家。而我前不久找到了真正的荆家人，并从其处得知荆家被灭门的真相。那一年乃是多事之秋，预言世家荆家被无情灭门，而没过多久，御医世家褚师家亦难逃厄运。在世人唏嘘无常的背后，荆家其实只是举家隐居，被先皇从一颗明棋变为了暗子，为的就是保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一年，先皇从荆家预言师处得知大唐江山将有大动荡，需一枚独一无二的救星来保大唐安宁。自始皇帝时期开始，除了皇家血脉之外，每朝都有一条与之相应而生的龙之血脉，为的便是在危急时刻能一度保当朝安宁。而你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便是大唐的龙脉，是大唐的救星。为免风声走漏，先皇再三思量后召见了褚师禾羲，将圣意传达给了他。褚师禾羲深明大义，当即接了先皇的圣旨。随后所发生的一切，你便知晓了。”凌韵将事情叙述完，默默看着宵阑。
宵阑完全愣在了原地。他目无焦距地呆立许久，才回过神来，目光晃动，面如死灰，一只手颤巍巍撑住额头，不住地喘着粗气。
“先皇身在帝位，诸多事身不由己，不得不舍小取大，以保天下安宁。令尊亦深明大义，以这一家子的性命，换得整个天下的太平，这样的人，定不希望你与仇恨相伴一生罢。”凌韵好言相劝，一边上前欲搀扶宵阑，却被宵阑挥开。
“为什么荆家可以隐居于世而褚师家却必须灭门！为什么！！”宵阑像发了狂一般竭力嘶吼着，他啪地跪倒在地，无力地仰首望天，眼角却滑落晶莹泪珠，万般忿恨最终化作无助呢喃，“为什么……”
凌韵于心不忍地看着宵阑如此孤立无援的模样，从衣襟中掏出一纸书信递至宵阑面前，泛黄的信封告知着世人它的久远年数，“这是令尊留给你的书信。”
宵阑木然回过头，死死盯着凌韵手中的信。良久，才徐徐抬起犹疑的手，接过了信。
信函封存完好，封面上行云流水的字迹，正是出自先父之手。
“这封信，本是令尊留给先皇迨到不得已时再将它予你看的。”凌韵补充道。
宵阑没有再看他，只是径自小心翼翼拆开信封，轻缓取出其中的信纸，却在看到信后浑身猛地一震。
“医者难自医，良禽却可自择良木。褚师家历代衷心侍奉帝王，家族以汝为荣。”
寥寥四行字，却令宵阑痛不欲生。
“我错了么……父亲……”随着一阵极轻的呜咽，宵阑双手撑地，似是在痛悟忏悔。
时间恍若在此刻静止。宵阑就这样跪在地上，而凌韵便矗立在他对面，双双无言。
“皇上的恩德，罪臣无以为报，刺君之罪当诛九族，但罪臣恳请皇上看在褚师家历代效忠皇家的份上法外开恩，放过褚师家的其他人，罪臣一人之罪一人来当。”
似是过了万年一般漫长，宵阑打破了这无边静寂，深沉的嗓音听起来尤为暗哑乏力。
半晌，没有回应。
宵阑正疑惑抬头，突然剑芒一闪，一把利剑挟着劲风破空而来，下一刻便已架在了他的项上。
其实以他的身手当可轻而易举闪避，但他却纹丝不动任剑峰摩挲着颈项。
“恳请皇上赐罪臣一死！”宵阑合上眼睑，音量不大却斩钉截铁。
“你想死？”凌韵的嗓音响在宵阑头顶，分辨不出话语中的情绪，“那好，朕便成全你。”
说罢，刷地一声，明晃晃的寒光闪得人睁不开眼，手起剑落不过须臾，长剑回鞘，天地之间登时失去了所有声响。
凌韵左手搭在剑柄上背过身去，阖眼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褚师宵阑已死，往后世上再无此人。”
东方的天际愈发明亮，似是将迎来一个崭新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四十七章·来生若有相逢时，且诚相守至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