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之歌》狼**多

2、哈米尔的庄园

　　好容易耐着性子待到了天黑，一轮清冷的弦月死板地钉在天空。托马斯趁着乌云掠过的片刻，从满是爬山虎的窗口翻出了宅邸。他的手脚并不利索，蹭在墙檐上磕碰出了些声响，不过幸亏夹杂在野猫们断断续续的鸣叫中，似乎并没有引起约瑟他们的警觉。

　　他艰难地落了地，蹑着脚慢慢走出了院子。然后，连滚带爬飞快地向艾德蒙指点的方向跑去，全然顾不上一路的荆棘、坑洼。果然，不多时，背后逐渐变得嘈杂了起来。人声、犬吠、凌乱的脚步声，托马斯知道家丁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逃亡。没有多余的选择，北面、穿过林子、哈米尔的庄园！

　　当托马斯一头扎入那个修道院的废墟时，他猛地感觉到一阵窒息。周围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只有自己那急促的喘息声如雷贯耳！托马斯习惯性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定了定神，回头向后望去：火光聚集在林子的外沿、星星点点，就像艾德蒙所说的那样，人们果然不敢靠近这里。“上帝时刻与我同在。”他在心底暗暗地祷告着。

　　远远地传来了一声乌鸦的啼鸣，托马斯打了个寒颤，不由地借着微弱的月光环顾起了自己的身边。石料散落了一地，杂草丛生。几尊残破的雕像横七竖八地湮没在苔藓与尘泥之中，隐约辨得出其中有些是天使、有些是圣贤……

　　“是座相当古老的修道院，石柱的风格是早期教会才有的，但是废弃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吧？”托马斯被周围的景象吸引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廊阶的石柱，暗自嘀咕了起来，“这些装饰纹样是从东方的异教徒那儿学来的，混杂了琐罗亚斯德教的、还有密斯拉信仰……唔嗯，我知道拉丁帝国之前，在这边、早先是不流行的。”

　　雕塑、壁画、建筑、乃至神学都是托马斯的最爱，他本想随意找个歇脚之处静待天明，却不意渐渐踱入了修道院的深处，仿佛那里蕴含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托马斯入神地摸索着铭刻在走廊上的经文时，他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嘶嘶沙沙，起初只是若隐若现，之后变得愈来愈响，令人不安地鼓噪着。托马斯惊惶地四下环顾了起来，他猛然看见一只足有半人多大的蜘蛛正盘踞在他的头顶！蛛脚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绒毛几乎就要触及到他的脸。托马斯吓得瘫坐在地上，翻滚着想要逃跑，腿却不听使唤地打起来颤。

　　“真是没用的哥哥，居然会被一只虫子吓成这样……”

　　“艾德蒙！”托马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兴奋地吼了起来。他的眼前这个同自己有着相似容貌的年轻人飞快地冲了过来，轻易地用长剑将那只蜘蛛劈成了两瓣，令人作呕的浓稠液体飞溅了一地。

　　“这玩意儿应该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哈米尔了……”艾德蒙的口气显得有些不屑，“不过是些特别大的虫子罢了。”

　　“艾德蒙！”托马斯惊魂未定地喘了口粗气，绽开了笑颜：“谢谢你！谢谢你特意跑来救我！你……”

　　托马斯说到一半忽然嘎然而止，因为他察觉到了空气中散布的异样。

　　“特意跑来救你？”艾德蒙拉长了语调，满是嘲讽与寒意，“真是……愚蠢的哥哥啊。”他冷笑着用剑指着托马斯的鼻尖，那蜘蛛的发绿的浓液还残留在刃口之上。

　　“在这里杀了你的话，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约瑟他们会告诉所有人：你误入了哈米尔的庄园，然后像其他人那样……失踪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德蒙？你、……恨我？”面对着冰冷的剑锋，托马斯变得有些震惊，“你恨我？所以要杀死我？”

　　“……谈不上怨恨，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托马斯哥哥对我来说，和陌生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艾德蒙的声音慢慢变得有些黯淡，薄纱般的月光笼去了他脸上的神情，“但是你却拥有了我所期望、为之奋斗的一切！家族的继承权、伦巴第的名声！以及、以及苏珊娜小姐……如果没有你的话，如果没有你的话！……”

　　望着艾德蒙因为高亢而战栗的模样，托马斯沉默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参加多米尼克修会，成为一名黑衣修士，就是放弃这一切！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么？”

　　“不！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活着……苏珊娜小姐她……你以为这是拱手相让？虚伪！你不过是想要藉此来获得自私的满足感，你想要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圣人罢了！”艾德蒙的表情忽然变得如同花岗岩般坚定、冷漠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将剑口架到了托马斯的脖颈上，“说吧，你的遗言！我给你时间作最后的祷告，让你能够像个虔诚的基督徒那样死去。”

　　托马斯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居然犹豫起要不要为此感谢艾德蒙。他不觉为自己的思念露出了苦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名圣人……不，确切来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就和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还有约瑟他们一样，你们不会了解的，我所追求的一切。强行加诸于我的，只是些我所不要的东西……”

　　艾德蒙听罢只是冷冷地一笑，他也许早就听腻了这些陈腔滥调。

　　“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话了吗？”

　　“死亡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可怕，我的弟弟，艾德蒙。”托马斯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反复吟诵起了《旧约创世纪》中神对亚当所说的那句名言：“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美妙的拉丁词句如同动听歌声一般悠扬地回荡着，托马斯的语音未落，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咯咯咯”的刺耳笑声凭空响起，那声音透着尖锐的金属感，却蕴涵着奇妙的魅惑力。

　　“死亡就是归于尘土？神学院的导师现在就是这样来教导年轻僧侣的！你知不知道尘土的真正含义？……”那笑声继而变得轻蔑了起来，“身为一个多米尼克会修道士，居然连《圣经》都没有读懂，却念叨着要审判异端！”

　　托马斯愤怒地睁开了眼睛，他想要驳斥些什么，却对上了艾德蒙那张早已惨无人色的脸孔。那眼睛如同死鱼一般、直勾勾地注视着托马斯的身后，就仿佛是见到了地狱中的魔鬼一般！嘴唇不停地一张一翕，过了好半晌，艾德蒙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难道、你就是……哈、米、尔！”

　　托马斯顺着艾德蒙的目光，转过了头。惨白的月光下，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死灰般惨绿的脸孔，满身的伤痕凝结成了坑洼，腐烂在衣裙没有覆盖到的每个角落蔓延着。身上、脸上尽是暗红的血迹，脖颈、手腕上还残留着挣断的铁镣，叮当作响。暗金色的长发褪尽了水分，就如同枯萎的稻草一般披散在肩头。仿佛是破烂的傀儡人偶一般，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关节都会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但奇妙的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竟溢满了生气，唇边还荡漾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是的，我就是……哈、米、尔。”托马斯这才意识到了她就是声音的主人。哈米尔此刻的语调中浸透着几分愉悦，“欢迎来到我的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