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南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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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江若蓝，是在秋水院的阁楼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紫檀木的书架上，在密密匝匝的书上勾勒着斑驳的阴影。陈商一边慢慢看着书签上的书名，一边仔细擦拭着每本书上的灰尘。他喜欢这样的工作，远离尘嚣，安静而平和，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
但是，他喜欢。
他如今的心境，便似老僧入定般死寂。也唯有这些故纸堆，才能给他一丝静谧的冥想，而这样静如止水的安宁，却让他从心底萌生起一种神秘的皈依感。
所以，当江若蓝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陈商不免有些诧异。
那个年轻的男人静静靠在书架旁，手中捏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全神贯注地翻看着。庸懒的阳光给他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清辉，仿佛，一个虚幻而缥缈的影子。
陈商望着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窗外翠绿的修竹。
眼前这个人的神韵，的确如竹林般透着清雅的气息。
“谁？”江若蓝转过脸，神情一滞，随即躬身施礼：“见过侯爷。”
陈商微微一笑，沉吟道：“……你是……江若蓝？”
江若蓝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静默地站着，神情安然地望着陈商。
“你……”陈商想了想，“在这儿做什么？”
江若蓝恭恭敬敬答道：“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是您同意我在秋水院研习南曲的。”他淡淡一笑，清秀的眉宇间有股风轻云淡的洒脱，“侯爷您难道忘了么？”
“哦。对。我竟忘了。”陈商展眉轻笑，神色却一如往常，“南曲？”他的目光落在江若蓝手中的书卷上，“什么书？”
“西厢记诸宫调。”江若蓝的嗓子极富磁性，简简单单几个字也说得低回婉转，有如唱戏一般，“改编自唐代的传奇《莺莺传》。侯爷应该听说过吧。”
陈商自然没有注意到江若蓝举止间的失礼，然而对方字里行间的微讽倒是听得真切。他也不恼，只是微微颔首道：“王实甫的西厢记？你喜欢这样的剧？”
对于陈商的不学无术，江若蓝一清二楚，不过像这般平心静气、不懂装懂的样子倒也是罕见。他不由得微笑道：“侯爷，不是什么王实甫。此乃是前朝董解元所著。”他的眼神极有灵气，眸光微微流转，便已神采飞扬，“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呵呵，这是北调，我想把他改成南调罢了。”
“前朝……”陈商本想问前朝是什么朝代，但是心中略觉不妥，便将已到唇边的几个字生生吞了下去。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什么南调北调我倒是不懂，不过说到西厢记……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倒略微记得一段唱词……”
“哦？”江若蓝奇道，“侯爷竟也会唱戏？”
此刻的陈商望着窗外，眼神隐约有些迷离，俊美的五官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他的唇角仍然含着笑意，但是表情却如同凝固了一般，思绪，好似游离在浮世之外……
这样的陈商让江若蓝感到疑惑，两人静静地站在窗口，江若蓝看着陈商，陈商看着窗外的翠竹，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夏日午后的风，透着泥土的甘香和燥意，轻轻穿过回廊，把书架上的书卷吹得一阵沙沙作响。
陈商微微闭着眼睛，婉转的江南曲调自唇间流出：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
莫不是裙拖得环佩叮咚？
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
莫不是那樊王宫殿夜鸣钟？
我这里浅身听，声在墙东，
原来是西厢的人儿理丝桐。
他不做壮声把刀枪冗，
他不效猴山鹤唳空 ，
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
他却是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他思已穷，恨未穷，
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
他曲未终，我意已通，
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
感怀一曲断肠夜，
知音千古此心同，
尽在不言中。”
结束时，尾音稍稍一拖，更显旖旎而腼腆。他的嗓音本来就极是动听，如今带上了淡淡的温婉柔情，竟是字字犹如珠玑落盘，缠绵悱恻。
“这段的唱腔……”陈商依然闭着眸，淡淡道，“很缠绵，是不是？”
江若蓝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商，眉心轻皱，沉吟道：“侯爷唱的曲调，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他低头寻思了片刻，“不过，细想起来，南曲中的吴越清辞倒与这有些相似呢……”
陈商微笑着摇摇头：“我也不大记得。吴越清辞么？大约，是叫越剧吧……”他的眼眸中蕴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只是提到西厢记，便想到了这段唱词，至于其他的，我倒没什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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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商刚走下阁楼，就看见柳凉生站在楼梯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自己。
“阿凉？”陈商停下了脚步，强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柳凉生上前半步：“爷……”他顿了顿，“您……什么时候喜欢上唱戏了？”
“我……”陈商感觉到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下意识地往后闪避，“喜欢便是喜欢，这要什么理由么？”他眉头微蹙，“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凉生望着他：“属下只是担心……”
陈商淡淡道：“我没事。”说罢径直向外走去。只是，从柳凉生身边擦身而过时，他分明感觉到对方眼中深沉的积郁。
陈商心里一怔，却没有停下脚步，直觉让他害怕和柳凉生单独相处。那个人的眼神中有他所害怕的东西，那是种深深积压的难以言明的情愫……可惜，他早已不是激情燃烧的年纪，他心中渴求的是平淡祥和的宁静，何况，他心里明白，自己并非真正的陈商。更为让人尴尬的是，每次见到柳凉生，他的脑海中都会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些淫靡荒唐的画面，这使他根本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个男人。只要一想到那些记忆中的肌肤之亲——虽然那是陈商的记忆——就让他不寒而栗。直觉告诉他必须和这个人划清界限，他不想和任何人有太深的交往，更遑论这样“亲密”的“故人”！
柳凉生却追了上来，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依旧低着头，很恭敬，很柔顺，只是，陈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隐忍的炙热的幽深的目光。
“爷。”
陈商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属下觉得，爷您还是离江若蓝远一些比较好。”
陈商依然淡淡道：“我有分寸的。”
“只是经此一事，爷应该小心为是。”
陈商想了想：“我知道了。你去吧。”
柳凉生抬起头，薄薄的双唇抿了抿：“……很晚了。爷还是回去吧。”
这个表情非常的熟悉。陈商心头一跳，竟感到胸中有股热浪涌动，他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片刻也不能多留，慌忙地转身而去，高声道：“我现在心里烦得很，想四处走走，你别跟来！”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南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