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意》小嘿嘿

1、杀意（上）

　　我想杀一个人！

　　她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女，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也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与她相识源于我父亲的调任，他原本只是边关一个小小的文官，被长官举荐调进京城成为学录，职位虽然不大，却能长居京城，我跟随着父亲也从一个乡间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小姐。

　　第一年的花神节，我便接到她的宴会请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处处留意，学着旁人的举止，不要失了身份让人笑话。我心中忐忑，小心翼翼，跟着一众千娇百媚的少女来到她的花园。她站在群花之中，笑容灿烂，宛如花神在世。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有人能如此受上天眷顾，即便已经有了尊贵的身份，还能拥有无双的美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她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她想看的人是我。

　　花神节是文人写诗作曲赞美花神的节日，她的诗夺了魁，春分时花浓淡墨，细雨压柳碧色凝。我虽然不懂却亦觉得好听。

　　有人起哄让我也写一首，可我连字也未识全，又哪里会这个，顿时涨红了脸，慌乱之中，我跌倒在了地上，还打碎了一个白玉瓷盘。是她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过来替我解围。

　　“妹妹在边关长大，那里习俗与我们不同，不兴过着花神节的，你们就别难为她了。”

　　众人连连称是，她又亲手将我扶了起来，我心中万分感激，却听见她在我耳边小声而又清晰地说了一声：“土包子！”

　　我一时错愕，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转头却又看到了她的眼神，冰冷、嘲讽，让人心里生寒。

　　她有着两幅面孔，就像我认识的一些边关小吏一样，我不喜欢这类人，更无意成为他们眼中可以欺辱的对象。可她却很有兴致，接下来的几次聚会都给我发了帖子。

　　她说着要带我适应京城生活，在人前总是待我亲和，佯装着好奇让我讲边关的趣事。

　　边关之外是过着游牧生活的胡人，冬季草木凋零的时候，他们就会骑着快马跃过边界，打劫粮食杀掠平民，这笔笔的血泪和有趣没有一点关系。

　　面对着京城的官家小姐们，我亦无法开口，只能捡些不关痛痒的小事说起。

　　比如五岁时邻家哥哥送的一株瓜苗，我将它种在花盆里，时刻带着它，生怕它缺水死掉。最后好不容易让它开花结了果，却只有两个拳头大小，后来一不留神还让蚂蚁啃了一个大洞。

　　后来呢？她问。

　　我当时心疼得紧，却舍不得丢掉，于是将坏掉的一半切掉，好的那一半送给了邻家哥哥。

　　她带头笑了起来，还说我是个滑头，将坏的瓜丢给别人。

　　我依旧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想将最好的东西交予对方，而不是她说的滑头。我心中委屈，不想再与她结交，接下来的几次聚会，我便以身体缘故推掉了。

　　此举虽然是我听从内心而做出的决定，同时也很不安。她是全京城的宠儿，会任由我这个学录之女这般不识抬举？

　　然而，她还未登门问罪，父亲却先一步找到了我。

　　他说：我希望你不要拒绝她。

　　我差异，问：为什么？

　　你可以通过她接触太子。父亲这样说着。

　　父亲要我接触太子并不是抱着卖女求荣的主意，而是想要我找出太子违法乱纪的证据。

　　朝堂之上有以太子为首的求和派，以及以五皇子为首的主战派。求和派以文官居多，他们身居高位，不知边关苦难，沆瀣一气，贪墨军队粮草。而五皇子则不同，他身上流着武将的血，对胡人深恶痛绝，只有五皇子继位，边关才有望太平。

　　我虽未见过五皇子，不知他是否真有平定边关的本事，但我相信我的父亲，亦想出一份力。

　　于是，当我病愈之后，我又出现在了她的聚会上。她待我如常，我却因心境变化而主动迎合起来。

　　我去学她口中的琴棋书画，她随口说过的布料首饰我也咬牙买下。两年间，我小心地讨好着她，成了外人眼中她最亲密的手帕之交。

　　但我心中清楚，我并不喜欢她。美貌、名声、才情这些人人都渴望拥有的东西对她而言都太过轻易，让她自视过高，在她心里，对整个世界始终都是一种轻蔑而讥讽的态度。

　　当然，她向来掩饰得很好，只会在我面前泄露出来。我装着傻，因为我也并不单纯。

　　我跟随她见过几次太子，他是一个很威严的男人，对她却格外地温和。因为对她的偏爱，太子对我也没什么防备，这样的懈怠让我听见了不少的事情。

　　原来太子和首辅一直暗中操控着朝中官员的任职，被他们提拔的官员会从地方上贪墨银两上供给两人，他们养着私兵，防备着势力越发壮大的五皇子。

　　可我纵然知道他们的作为，却没有任何证据。父亲虽提醒过我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可一直没有进展，我也逐渐焦急起来。

　　这日，她约我学琴，在门口碰见太子到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过问她的情况，而是急切地询问门童首辅位置。我直觉有大事发生，学琴也心神不宁，她见我没有兴致，放着我一人在园中游玩。

　　我望着太子和首辅所在的亭阁位置，心中挣扎，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次。

　　亭阁四面通透，我端着水果不敢靠得太近，隐约中只听见了两个词，知府和周家庄。我虽不明白这两个词语所代表的意思，却能看清太子与首辅脸上的烦躁。

　　我急迫地想听得更多一点，却没主意到身后有人靠近。当我被太子的护卫推出去的时候，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太子见了我也变了脸色，质问我为什么会出现。我磕磕绊绊地说出早早准备的理由，帮她送水果，太子不太相信。我是她的朋友，不是首辅家的丫鬟，她没有理由指使我做这种事。

　　我惊恐不安，后知后觉地担忧起家人的安危。就在这时，她来了。了解情况后，她竟然替我圆了谎。

　　“是我叫她来的。”

　　“丫鬟被我叫去买糕点，没人了。”

　　“以前也不是没叫她帮我送过东西，也没见你们说过什么，今天怎么了，为了这点小事就来训我！”

　　说到最后，她委屈了起来。太子和首辅终究是宠爱她的，见她如此便信了她的话，对我也生了一丝愧疚，叫她带我下去换掉刚才推搡中弄脏的衣服。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发，显然是生了气，待到一个无人的庭院，她突然停下，反身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捂着胀痛的脸，有点懵。

　　“以往就见你时常偷看太子哥哥，现在胆子更肥了，一听见太子哥哥来了，就找着理由就往他眼前凑？你以为你是谁？也赶来肖想我的人！”

　　我知道是我平日的行为让她起了误会，但若不是这个误会，我又该如何解释我今日的行为。思索片刻，我认下了这个罪名。

　　眼泪、道歉、求饶，都不能让她消气，她随手指了一个角落要我罚跪，直到她消气为止。

　　我跪下了，比起身份暴露连累家人，这点惩罚并不算什么，一开始的我是这样想的。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从庆幸中清醒过来，她救了我是事实，但在她的眼里，却是因为我的冒犯而惩罚我。

　　她凭什么呢，就因为她身份高贵，而我只是一个学录之女，她就可以随意处罚我？就像她的父亲和未婚夫可以要求官员上供，而官员为了钱财又将剥削更弱的人。我握紧拳头，对此愤愤不平，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杀意。

　　后来下起了雨，她没发话，我没起身，雨水带走了我的体温，我的意识越发模糊，最后晕倒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送回了家，父亲来探望我，我短暂清醒，挣扎着将听到的两个词语告知他，然后又沉沉睡去。

　　等我彻底清醒，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曾经给过我瓜苗的邻家哥哥。他参了军，有了官职，如今在五皇子手下做事，以后会常留京城。我心中欢喜，他又告诉我我这次立了大功。

　　太子和首辅提到的知府也是他们暗中提拔的官员之一，他为了谋求一笔买卖与人结怨，暗中派人屠了对方满门，事情败露后，他带着一个给太子上供的账本消失了。为了账本，太子必须保他，可他也清楚，比起保他太子更想杀他灭口，他不会交出账本，太子只能将他藏起来。

　　周家庄就是太子藏匿知府的地址，京城附近叫周家庄的地方有三次，五皇子派人一一排查，最终将人找到了。他们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将人监视起来，只等账本出现，再当个得利的渔翁。

　　这件差事落在了邻家哥哥身上，他在京城举目无亲，便暂时借住在我家。我见他只有两身衣服换洗，便在他休假的时候将他拉出了门。京城那么大，我却遇见了她。她被一众姐妹簇拥着从闹市中走过，或许看见了我又或许没看见。她没有招呼我，我也没有叫住她。

　　邻家哥哥一直目送着她们离去，眼中是从没有过的炽热。他问：“她是谁？”

　　我装傻问：“哪一个？”

　　“走在中间穿红衣的那个。”

　　果然是她，她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回答道：“她是首辅的女儿，也是太子的未婚妻。”

　　邻家哥哥念着她的姓名，仿佛没有听见加注在她身上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