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58、第五十八章

　　一路渡船南下，自有柳湘莲打点。几人同住一舟，小玉和宝官住在里舱，柳湘莲和陈大郎在外屋，还有船家夫妇二人照料吃喝用度，两人都是老手，日行夜停，十分妥当。

　　大运河上往来漕船、民船不断，各处停靠水站驿站，也是热闹非凡。每到一处，小玉她们必要下来，又有柳湘莲各地行情都熟，带着大家看看地土风俗，品尝地道美食，很是高兴。

　　这一日，到了瓜洲渡口，这里离苏州也就只两日功夫，只待明日清晨，剪江而渡。

　　瓜洲渡口是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处，为“南北扼要之地”，商贾如云，舟樯如林，无数客旅经此南来北往，好不热闹。

　　刚刚停船靠岸，几人便迫不及待的登跳上涯松快松快。柳湘莲熟门熟路，带他们转入一个小巷，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

　　小玉进去打量了一下，见酒楼中清洁雅致，幽香盈鼻，门窗竹帘半垂，内中还有琴音袅袅，十分好听。

　　几人上楼，找了一个雅间，靠窗而坐。柳湘莲点了菜品，店家很快上了来，都是小碟盛装，甚为精致，虽不如贾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其中的一道扬中三鲜，最让人叫绝。

　　大家正吃的正开心，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小玉蹙了蹙眉头，正好店小二来上菜，便问下面出了何事。

　　那店小二忙答道：“是此间弹琴的女子，被几个游头浪子纠缠住，不放她走，正闹着呢，也是可怜。”一边说一边把眼睛觑着柳湘莲，这几人之中如有人能帮忙，就是这位了。

　　外面吵闹声更大了，听着那女子的哭喊，大家都有点不忍，便起身出去查看。

　　只见楼下几个明显是喝多了的男人围住一个抱琴的女子，不放她走，那女子衣裳都被撕扯破了。店家在旁边苦劝，可惜那几人已是喝多了哪里听得。

　　周围人指指点点看着热闹，虽有几人面露同情，却无一人上前。旁边雅间的一位公子更是说着风凉话：“身为女子不在家耕织劳作，抛头露面在此行侍奉一事，一看就不是良家。”

　　边上店小二张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到底也没说。

　　柳湘莲最看不惯这些，本来以为是逢场作戏，不想多管。现在看来分明是恃强凌弱，便将手中酒杯砸了过去。带头的一人被砸的头破血流，下面还没反应过来，柳湘莲已跳至几人身边，举手抬足间，刀未出鞘人已倒地。

　　大伙见有人出头，便喝起彩来。那几人看柳湘莲穿着不凡，又武艺高强，自己又不占理，此时酒已是醒了，只得放了几句狠话，随即互相搀扶着悻悻离去。

　　女子收拾下衣衫，想下跪道谢，柳湘莲忙摆手制止，只是道：“快回家去吧。”便起身上楼，他行走多年，这种事情见多了，如何管的过来，无非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罢了，不想过多牵扯。

　　女子咬唇不语，忽然抬头对着楼上刚刚说出风凉话的方向道：“耕织劳作？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倭寇侵袭，家园破败父母亡故，怎会流落至此。本来靠针织度日已是艰难，却又因家中幼妹病重，只能在此卖艺不卖身讨活。这个世道，难道是我不想安心耕织劳作的吗？”说罢跪倒在地，向柳湘莲拜谢后抱琴离去。

　　众人一时默然。

　　“等等。”小玉叫住她，下楼将随身带着的几两银子给了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听说今年沿海一带，朝廷大败倭寇，我想这个世道总会好的。”

　　女子苦涩一笑：“谢谢姑娘相助，我也听说了，是一个姓柳的将军带兵杀了很多倭寇，也是替我报了仇，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我也上阵杀敌去了。只是他怎么不早点去呢？不然我父母也不会……”说到这，难掩悲容，施了个万福匆忙离去。

　　周围人也都谈起这个柳将军，俱是夸赞的。

　　小玉反而有点怅然若失，回身上楼，正对上柳湘莲的眼睛，他正怔怔地看着她。小玉只觉那眼神灼热刺眼，忙低头躲开。
　　经过柳湘莲身旁时，见他还不动，笑道：“怎么柳大哥，发什么愣呢，是要多听听大家都是怎么夸柳将军的吗？”

　　柳湘莲垂眸没言语，只跟了上来。大家说起刚刚的女子，都是叹息的，也没有什么心情再逛了，见天也快黑了，便起身回到船上。

　　晚间宝官见小玉心情有点低落，知道是为了日间那个女子，便劝慰道：“这都是各人的命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盼着她妹妹早日好起来，再找到个好人家，安稳度日。”

　　小玉回道：“嗯，我知道，不说了，早点睡吧。”

　　不一时，宝官便熟睡了。只小玉觉得胸中烦闷，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便起身下床，准备去舟首散心。

　　其时孟冬中旬，月明如水，已是深宵时分，远处灯火阑珊，隐约传来丝竹之声，衬的周遭寂静，唯有陈大郎的鼾声。

　　在里舱还不觉得，出来小玉才发现，陈大郎这呼噜声这么大。这段时日也是难为柳湘莲了，同住一室怎么忍得下，也没听他抱怨过。

　　才走出船舱，刚探出头去，便见柳湘莲铺毡坐与船首，独自一人饮酒。见小玉过来，略觉诧异，也没多问，只是笑着邀请小玉同坐赏月。

　　小玉也不忸怩，坐下来笑道：“我还说你怎么忍住我爹的呼噜声的，原来是躲了出来。”

　　“行伍之间，比你爹鼾声更大的还有呢，这算什么。我出来是为了不辜负此间清江明月，不为别的。”又笑着执壶给小玉倒了一杯道，“已离京师，初近江南，宜开怀畅饮，以舒向来抑郁之气。小玉以为何如？”

　　小玉也来了兴致道：“京中几年，久疏谈笑，如今想来，恰如一梦。柳大哥言及，足见同志耳。”说罢一饮而尽。

　　“痛快！” 柳湘莲说道，又连饮几杯。

　　小玉又问道：“我在贾府中受拘束畅快不得，柳大哥你这次回京，却是官复原职，论功行赏，何来抑郁之气呢？”

　　“呵呵，论功行赏，去看看军功簿上，那些人有几个真的下了战场。征战的时候不见人，一打胜了什么妖魔鬼怪却都出来了。只是可惜我那些兄弟，死得真冤。难怪大家都不愿意拼命，不值得，真不知道我带他们出来是对是错。”

　　“周大人呢？他不管吗？他不是个好官吗？”

　　柳湘莲嗤笑道：“好官？这世道哪有什么好官呢？当初我参军入伍，就曾发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恨不得一展抱负，肃清寰宇。可惜衙门官吏尽是地方豪族占据。初到地方，非但没能有所作为，反而因为和下面兵卒同吃同住，成了同僚的笑柄。就算再有雄心壮志又怎么样，无钱无人，谁会跟着你呢？”

　　“周大人调我去浙江，我以为苍天有眼终于得人赏识，他全力支持我练兵，我真的感激不尽。他入狱我二话不说来京帮忙，可惜这一切都是一笔买卖。原来我在前线厮杀，不是为了黎民，不是为了朝廷，竟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

　　“这等事，难道就没有人主持公道吗？”

　　柳湘莲叹了口气道：“这事没有人告发，上面根本就不会追究。就算闹出来又怎么样？官官相护，谁会管下面人的死活。换了其他大人，说不定还不如周大人呢。”

　　“历来朝廷拨付的军饷粮草，就没有实付的，就这还要过几道手，等真到了下面，也就所剩无几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莫说一年，就是几个月没有钱粮，就能让一支铁军变成流寇。周大人也没说错，确实是他在养着我们，而我还得仰仗着他来抚恤下面的弟兄呢。有时想想，真是无味，也许我当初参军就是错的。”

　　“柳大哥，你也合该看破些，世情如此，又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凡事何必太过求全，只求无愧于自己。常言道公道自在人心，总有人会记得你们的功绩，就如今日那个女子，要不是你，这世上还不知道会再有多少个她这样的。为这个我也得敬敬你才是。”

　　柳湘莲摇了摇头笑道：“还有那等糊涂人，为我一意追击穷寇，还说我徒造杀孽，有违天和，是为恶业。”

　　虽说如此，但听了小玉的话，柳湘莲心里好歹宽慰了点。离杭州越近，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出生入死的袍泽们。大家跟着自己出来，是信自己能带着大家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如今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举报一气饮干，柳湘莲又道：“不说这些了，近几年乱象丛生，天灾人祸不断，鼠盗狗窃蜂起，动则抢田夺地，打家劫舍，就是京城周边都难以幸免。这次我回京路上，就在平安洲，遇到薛大哥一行被一伙强盗，将东西劫了去，好悬性命没丢了，可见贼人横行无忌。不过苏州系天下第一繁雄郡邑，倒是得以偏安一隅。如有难处之事，千万记得托人来告，我虽无用，还算有一层官身，可震慑一二。”

　　小玉答应着，两人又聊起贾府，小玉这才知道，幸好从里面出来了。贾府里不仅有贾母王夫人这一对婆媳之争，更有宁荣二府之争，里面又涉及到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斗法，真是风云变幻，君恩难测。
　　难怪最后贾府败落得那么快，搅进了政治斗争才是根本原因。

　　两人言语投机，只觉得时间过的飞快，直至夜深河面风大了起来，方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