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戏子的平淡生活》碧野孤鸿

54、第五十四章

　　连着几日，李姨娘忙着安抚人心、整顿人事，便把小玉她们晾在一边。

　　这日终于料理停当，想着下人去请，只怕小玉未必肯来，须得自己亲身去请才行。便命人伺候车辆，带着笺云并几个奴仆来至小玉处。

　　之前住在这儿不觉得，此次再过来，却觉得这地方房舍逼仄，几乎下不得脚。带着一丝嫌弃，李姨娘命笺云去扣门。

　　屋内，小玉她们听见声响，认出是笺云的声音，忙去开门，见是李姨娘过来了，都笑着迎上去道：“知道姨娘事多，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才刚早饭时宝官还念呢，可巧就来了。”

　　一面说一面让到正屋，又要亲自去沏了茶过来，李姨娘一把挽住小玉道：“不用你忙，有使的人去。”

　　笺云也笑道：“姑娘，且陪着奶奶说话吧，有我们呢。”

　　李姨娘左手拉着小玉，右手拉着宝官，携手一处坐着，道：“早之前就要过来，偏又有老爷的事忙碌了好些时日，这会才能抽身出来。”

　　又问起这些日子近况，知道柳湘莲一直未过来，笑道：“他虽不来，心里却甚实惦记着你们，前儿还特特的问你们来着呢。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又不比之前局势危急，倒觉得不好意思过来。”

　　小玉应声道：“姨娘说的是，这是柳大哥知礼。”

　　“今儿我来呢，是要接了你们家去住，一则留你们两个女孩子在这里，我也实在不放心，听说之前还有泼皮无赖上门搅扰的。二则我头先说过要认玉儿做干女儿，如今已是回明了，老爷知道了高兴的什么似的，打发人问了我好几遍，催逼我立时就要接你回去。”

　　小玉这几日也想明白了，虽说之前和李姨娘相处得愉快，可是自己何德何能，能承蒙他们如此厚爱。到底官民身份不同，自己也融入不进去，况且也不想图他们什么，何必强认做亲。

　　当今以孝治天下，讲究世上至大莫如孝字，虽说是干娘，到底占了个长辈的名分。当日在园中那么难，自己都没有认干亲，现在出来了，何苦再给自己添一双父母。

　　约莫还有月余，爹就应该到了，到时候自己回家过安生日子，何必再生枝节。

　　便连忙推辞道：“姨娘，不必如此，之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做不得真。且我原是个平民丫头，实在无福消受。”

　　李姨娘当她女孩子家害羞，假意推辞，又劝了几句，见小玉死活不答应。
　　便有点疑心，是谁对她说了什么，试探道：“你这个丫头，以前是个多爽利的性子，现也变的扭扭捏捏起来。不过几日工夫，怎么变得如此生分，你这样，分明是在伤我的心。”

　　小玉忙陪笑道：“难道没有这门干亲，姨娘就不疼我了。不过是因我从小野大了，又没有规矩，怕以后被人说嘴，带累了姨娘的体面。”

　　李姨娘无法，想了一想，又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柳大哥也是这个意思。老爷无子，一直把他当子侄看待，如今我又认你作女儿，以后岂不更加亲热。就是你以后的终生，我也是另有打算的，放心，必不会玷辱了你。”

　　见小玉还是不为所动，不禁心中暗忖：难道我想错了，她没看中柳湘莲？不对啊，她一个小丫头，如果不是恋上了他，哪里来的胆子，去救他呢，更何况还有后面的那些事。再说那个宝官分明是把他当作妹夫待的，难道是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还要再说，却听外面又传来扣门声，不一会儿，一个婆子过来道，外面有个姑娘过来找玉官。

　　小玉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姑娘来找她，难道是贾府里面的人？莫不是晴雯或者彩云她们有事来找自己。

　　忙让李姨娘稍坐片刻，自己出去看看，至门前，那姑娘方下车进来。
　　小玉定睛一看，不禁感叹，好一个模样风流标致的美人，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

　　却道是谁，原来正是尤三姐。她从贾琏小厮处打听了小玉所住之地，见今日贾琏不在，便让鲍二出去雇上一辆车来。

　　对她姐姐、母亲说，打听得城外散花寺里的散花菩萨灵验，想去求一求签。
　　尤老娘本想和她一起去，被三姐婉拒，言自己出去散散心，众人知道她最近心里不自在，只得让鲍二媳妇小心服侍，又派了几个有年纪的跟车。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外面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仔细些，千万别有个闪失。

　　尤三姐答应着，出了门便要往贾府这边来，把鲍二家的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呼不敢，立马要带人回去。

　　尤三姐冷笑道：“我可没说要去你们府上，不过是要去那后街上找玉官，不见一面我到底不死心，以后还有闹得时候。不如让我去见见，她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我竟见不得了。”

　　鲍二家的见不是去贾府，这才放下心来，也知道这位姑奶奶，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连琏二爷都犟她不过，何况她呢。要不如了她的意，回去她挑唆起来，自己如何自处，只得答应带她过去。

　　鲍二家的本就是贾府的人，熟门熟路，到了这边，略打听了下，是不是有个太太的丫头叫玉官的，出来住在这边。没想到，立时就有人认得，指了过来。

　　来到门前，见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了，看样子是有客人上门，便劝三姐回去，改日再来。

　　尤三姐想，今日能出来已是趁着家人不备，等回去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到时候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放自己出来了。
　　当下心一横，只凭着心里一口气，命人去扣门。

　　便见里面迎出来一个小丫头，她怔了下，问道：“你就是玉官。”

　　小玉点点头，实在不记得自己曾见过眼前这个美人，不由的好奇笑道：“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面对小玉这张脸，尤三姐想了一路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不是说这张脸有多么令人惊艳，而是这个丫头有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小圆脸，眼睛大而明亮，笑盈盈的样子十分生动鲜活。

　　让她想起自己十五岁时，仿佛也是这般模样，不，自己那时比她更娇憨天真。
　　后来什么时候变了呢？是自己第一次在母亲恳求下，与贾珍虚与委蛇时，还是在有了银子置办钗裙后那一刻的欣喜时。

　　她想对眼前这个姑娘说，她根本就不配她的柳郎，可是却说不出口。
　　眼前这位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妖娆造作的女子，更兼此刻这双眼中闪烁着纯粹的赞叹她的目光，愈发衬托出她心思阴暗。。

　　鲍二家的见尤三姐不说话，便出头道：“原来你就是玉官，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小小年纪就会出来勾搭汉子。”

　　小玉平白无故受了一顿骂，也没有了好脸色，说道：“婶子这是说得什么疯话，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勾搭谁了。我是唱过戏，也没出去唱过，再说我后面就服侍太太去了，我若不好，太太怎么会挑上我，什么时候轮到婶子来说这些尖嘴薄舌的话。”

　　“你……”没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这样口齿伶俐，倒把鲍二家的气个半死。
　　她原在府里就深妒这些主子身边的丫头，仗着主子们的宠，一个个轻狂的不成样子，从来不把她们这些媳妇放在眼里。
　　听了这席话，哪里还忍得，冷笑道：“你既做得，这么有脸的好事来，就别怕别人说啊，你敢说你没勾搭上柳湘莲柳二爷吗？”

　　小玉冷不防听到柳湘莲的名字，心下疑惑道：“你们到底是谁？”

　　后面李姨娘在房中，见外面吵闹，也出来了，听见说出柳湘莲来。
　　暗思难不成是这柳湘莲以前在外面欠的风流债，这时候找上门了，怪不得小玉今天神色不对呢，别是因为这个吧。
　　可是之前自己也再三问过他，说是没有的，怎么这会子又从哪里冒出这号人来。忙命人快去寻柳湘莲过来，好歹解释清楚了。

　　此刻，尤三姐见小玉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不堪，已是有了悔意，自己这是做什么，为难人家小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呢，低声道：“罢了，回去吧。”

　　鲍二家的却不依了，高着嗓子叫道：“好叫你知道，我们姑娘千金贵体，是宁府珍大奶奶的妹妹，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配和我们姑娘比吗。柳二爷就是被你们这些妖精哄了去，才辜负了我们姑娘一片心意。”
　　她倒不敢把贾琏扯进来，只说尤氏那边的关系，想着也能压这丫头一头了。

　　小玉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是尤三姐啊。
　　红楼梦书中她确实和柳湘莲定过亲，也不知道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可能不知听了谁的话，这才找上门来。
　　可是自己和柳湘莲并没有私情啊，找上自己，算几个意思。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

　　尤三姐突然厉声喝道：“我说了，现在就回去，认错人了。”
　　鲍二家的见尤三姐动了真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上来搀扶其往回走。

　　李姨娘这时候走出来，笑道：“姑娘，慢着，我已使人去叫了柳湘莲来，到底认没认错人，等来了再说。好歹弄清楚了，不能让我这孩子白受一场气。”

　　尤三姐听见柳湘莲要来，不由心里一动，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当面问清楚也好。
　　她素来自负美貌，又会打扮，平生所见男子，没有谁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
　　就是贾珍、贾琏他们这些风月老手，不都被她拿下了吗？或者柳湘莲见了她，就后悔了，又肯了呢。
　　那步子便迈不动了。

　　小玉见她一直站在院中也不成个样子，便请她去里面喝茶。

　　李姨娘见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都欺负到头上了，还对她这么客气干什么。
　　再加上她本人很瞧不上这类女子，实在是泼辣没有廉耻，哪有姑娘家自己找上门来争男人的，便也没有搭理。

　　宝官拉了拉小玉，到旁边悄声道：“再没想到柳大哥是这样一个人，幸好姐姐没有听我的话，这天下的男人，还有好的吗？”
　　小玉道：“别胡说，等他来了再说，里面说不定有些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呢。”

　　几人就这么干坐着，都觉得尴尬，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柳湘莲便到了，他得到消息说是他以前的认识的姑娘打上了小玉的门，让他赶紧过去，便忙骑马一路奔驰过来。
　　想起以前，自己虽然眠花卧柳，但那都是露水情缘，你情我愿，并没有许下什么承诺。这么多年了，实在想不起什么有那位姑娘会为了他找上门来。

　　进了门，一眼便看到小玉，见她无碍才放下心。只是这小玉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别是误会了什么吧。

　　当下就有点着急，顺着眼神看过去，便见有一位姑娘，从他进门来，便一直死盯着自己。
　　应该就是她了，不免仔细地看了看，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可是自己并不认识啊，只得问道：“不知姑娘是哪位？”

　　小玉见那尤三姐，只是看着柳湘莲不说话，便道：“柳大哥，这位是宁府尤大奶奶的妹子，想是哪里有所误会，说开了就行。”
　　说罢，拉着宝官就要给他们腾说话的地方。

　　李姨娘也没好气的站起身道：“哼，二郎，你既有这么个红颜知己，怎么不告诉我呢，也省的姨娘蒙在鼓里，为你瞎操心。”

　　柳湘莲急得忙拦住李姨娘，又劝小玉留步，正色对尤三姐道：“小姐可能不知道，我已托薛大哥回绝了琏二哥的美意。在下实在配不上，只是不知哪里出的差错，让小姐误会，还请明言，我愿领责罚。”

　　尤三姐见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从他进门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自己一眼。自己一番痴心，终是错付，不禁泪如雨下，如何能够回答。

　　柳湘莲见她不说话只是哭，不由厌烦起来，他从小美人见多了，自己也一直被人夸长得好。
　　再加上军伍生涯后，更不待见这类娇柔纤弱的女子。所以纵使眼前美人梨花带雨，也生不起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待要再问。
　　小玉突然有点不忍心，说道：“柳大哥，可能真的是误会了，要不让我先问问这位姑娘。”

　　说罢看了看李姨娘、宝官她们，大家知意，便都出去把屋子空了出来。
　　就是李姨娘这会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可怜。

　　小玉上前递了帕子过去，尤三姐手中的帕子，早已被眼泪浸湿了。

　　尤三姐接过帕子擦了擦，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流。半晌方道：“我是不是很可笑，在你们心中，我应该就是个没有廉耻的女子吧。”

　　小玉叹息道：“我只知道姐姐的心是真的，真心没有什么可笑的，为自己争取也没有什么错。只是所思非人罢了。”

　　“五年了，现在想来究竟是我错了。五年前如果我去袒露心意，那时我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像你一样，不，比你还好，那时他应该会接受我吧。”

　　“姐姐，何苦这样，为一个男人实在不值得。”
　　“哼，你有了，才说这样的风凉话，不像我，想找一份依靠，哪里寻去。”

　　“不知姐姐从何处听来，我和柳大哥确实是清清白白的，我只认他是一个大哥，并没有别的心思。”
　　“何必诓我，他都已经回绝了我，我也不会死缠着不放。再说我的眼睛也没有瞎。”

　　尤三姐渐渐冷静下来，她本就不是一个柔弱的人，刚刚的哭泣，若说里面有三分是为了柳湘莲，那就有七分是为了自己。
　　她哭自己年少的绮梦，刚刚就破碎在眼前。
　　其实她究竟爱柳湘莲什么，她也说不清，只记得那年春天，那一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少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目。

　　台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那时候继父还在，继姐嫁入豪门，只以为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年少时的懵懂情愫，如果不是自那之后，发生的种种不幸，使她更加留恋以前的好，想来早就消逝在从容岁月中了。
　　她究竟是爱上柳湘莲，还是只是想回到从前，在这么多年的执念中，早就分不清了。

　　好在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她还有母亲，还有姐姐，在家里等她，她该回去了。

　　尤三姐闭着双目，再睁开眼，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泪水。流过泪的眼睛，更显得清澈，她甚至能笑出声来。

　　看着眼前这个好心安慰她的女孩儿，她笑道：“谢谢了，我已是想通了，君若无心我便休。给你添麻烦了，请替我给那位柳公子说声不是，我确实是认错人了，这便回去了。”

　　她的笑容很美，像雨后百合般美好。小玉此时心中只剩下一句，柳湘莲不配。

　　尤三姐说完再无二话，径直出了门，谁都没搭理，叫上鲍二家的便回去了。

　　宝官、李姨娘和柳湘莲都看向小玉，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把这位刚刚还泪流满面的女子劝得一脸平静地回去了。

　　小玉尴尬的笑了笑：“我说我什么都没说，她自己想通的，你们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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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完毕，刚刚上传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