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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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还艳阳高照，申时不知哪里吹来如墨乌云，顷刻间大雨直落，苏春影盛装打扮坐在阿娘专为她“私相授受”备的屋子，榻上锦被红帐，桌上美酒佳肴，煞是应景。
她盼着李书彦痛斥此种龌龊行径，不会赴约，只因他是为数不多待她好的人，知她懂她，得知消息立即就会明白她是被迫如此。
随着窗外天色越来越晚，内心不安愈发强烈，鬓边几缕青丝老老实实别在耳后，仍是免不了被她反复折腾。
事与愿违。
“二妹妹。”李书彦推开门，即便撑着油纸伞，雨水还是顺着他的衣角落下，一双靴子已然湿透，可见走得有多急。
苏春影轻轻叹了口气，指着另一张月牙凳，“四哥，坐吧，用盏热茶暖和暖和。”
再然后谁都没说话，周遭只有雨声夹杂着火苗偶尔跳动的呲呲声，约莫半刻后，苏春影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与金城郡主的婚期定在何时？”
许是紧张，李书彦碰翻了桌上酒壶，他弯腰收拾，显得忙忙碌碌，顾不得回答。
昏黄的烛光映在李书彦面上，翩翩公子玉树临风，紧抿着的嘴唇似在隐忍什么。
不知怎地，苏春影脑海中忽然浮现二人初相见时，李书彦向被捉弄得浑身泥泞的自己递过一张干净帕子，他问：你就是新搬来天都的苏家二房娘子？
那一双如星似月的眼中未有半点儿轻蔑嫌弃之意，与旁的那些官家娘子郎君皆不同。
苏春影鼻子发酸，略压一压情绪，她见李书彦仍是一言不发，又问：“你今夜为何前来？”
“二妹妹，你莫误会，那信虽是以你之名相邀，但我知道是苏伯母的安排，你且宽心，我不是来同你……同你……”李书彦脸色涨红，无论如何说不出“困觉”二字，所幸很快重拾君子风雅，挺直了脊背，言辞恳切：“无论何时，我心中唯有你一人，请你再等等我。”
先是伸出一根手指，犹豫片刻，又加上一指，“一，不，两年，顶多两年，我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四哥，我的处境你再清楚不过，十七年来给爷娘添堵，若按你说的，再等两年，嫁你做妾，继续给郡主添堵？”苏春影自嘲轻笑，“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李书彦以为她吃醋，忙去拉苏春影的手，却被她躲开，只得尴尬收了回来，“与郡主的婚事实在不得已……待大事已定，我发誓事无巨细与你详说，我知你委屈，且先忍耐，你我生同衾死同穴，此生我李书彦绝不负你。”
说着说着李书彦情绪激动起来，渐渐生出些不是与苏春影商议而是逼她承诺的意思来。
苏春影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惶恐不安取代了割舍之痛，她担心当下与李书彦把话说死，惹爷娘不痛快另做打算不说，恐他冲动之下再生出旁的事来，于是拿起帕子装作试泪的模样，哽咽道：“也罢，宫中相看时我按阿娘叮嘱的行事，但今夜……四哥哥，你莫吓我。”
见她答应，李书彦松了口气，起身答道：“你我二人青梅竹马，若我真做了此等事，岂不禽兽，待某日后三书六礼迎娶春娘过门，再洞房花烛不迟。”说罢，开门而去。
苏春影明白他能这样说，自然会想办法堵住阿娘的嘴，阿娘再心急也无法牛不喝水强按头。
果然如她所料，李书彦走了没多久，苏夫人身边的丹霞便来接她，丹霞惯是个爱笑爱说的，音如轻铃，悦耳动人。
“二娘子且宽心，进宫时表现得木讷些，远嫁之事不成，回头家主怪罪下来，主君主母也好辩驳，不是咱们上赶子要去嫁镇南王，家主自己择了二娘子罢了，只是要委屈您了。”
“委屈”这两个字她今日听了太多次，好似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于是下定决心忤逆爷娘，镇南王府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往后的委屈，只要是她自寻的，也心甘些。
***
箫承云将“嫌弃”二字写在脸上，皇族夺位夺得死绝了吗？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称帝，如今这位脚步虚浮，眼珠浑浊，眼下泛青，脸颊有着透支过度的红晕，约莫瞎子也能看出其纵情声色，不知节制。
初始，他尚有那么点子耐心，听皇帝用华丽不实的辞藻夸赞他管辖三道有功，后来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太过枯燥，执茶盏的手指略略一松，脆生生地砸在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板上，这声响落在他耳朵里倒是有几分悦耳。
皇帝吓得一哆嗦，求助的目光对上一旁的內枢密使郑保亨。
权阉把控内廷及神策军不算什么秘密，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内枢密使的位置上却只坐着郑保亨一人，可见其本事，明面上是充当皇帝的喉舌，实则参掌机密、专权恣肆。
“哪个兔崽子给镇南王上的茶？拖下去杖责三十，烫了镇南王的手，罪该万死！”郑保亨白白胖胖，笑起来甚是慈爱，他知道箫承云性子冷，脾气差，就算那瓷盏不摔，自己也会阻止皇帝再说下去。
“皇后殿下在凤栖宫等着大王呢。”郑保亨行了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箫承云点点头，随郑保亨往内苑去。
路上，郑保亨细细与他介绍几百年来皇宫内的变化，跟郊游似的，正合箫承云之意，他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喜欢听人说故事，神仙鬼怪尤甚。
到了天都后，就数当下最有趣，大梁皇宫三百余年，怎么会没点儿神鬼之事呢。
“……大王头一回到天都，事务定是繁忙，崔尚书令总念叨您呢，老奴斗胆问一句，您何时去拜见外祖？我们这些人亲缘浅薄，见您与尚书令二十年来好不容易一家团圆，羡慕得紧，想添一份礼，聊表贺意。”郑保亨惯会察言观色，一路边聊边说，箫承云都和颜悦色，有几次甚至停下脚步，提上几个问题，于是趁机试探。
未料，箫承云脸色突变，冷笑一声，脚步顿时快了不少，不愿再与郑保亨多言。
直至到了凤栖宫宫门前，已达目的的郑保亨脸上仍是笑嘻嘻的，朝箫承云行礼退下，这时一直跟在后头，掌管凤栖宫的女官才上前，欲向箫承云卖个好。
“大王适才驳了枢密使的面子，怕是要被那笑面虎寻错处，眼下他看在崔尚书令的面子上，尚能忍耐一二，但大王日后还是要小心些，与他客气点总不会错。”
“不过是没了根儿的贱籍奴，本王还要看他脸色不成？不用谁的面子，尽管来找麻烦，本王也好活动活动筋骨。”箫承云目不斜视，崔家的人和崔家的狗，真是一样的聒噪。
崔皇后二十有三，都说她与长姐崔韶有七分相像，箫承云仔细打量半晌，也不知道是谁眼瞎说的七分，有三分相像已是顶天，他阿娘崔韶气质天成，无需奢华服饰，单单一个眼神就足够震慑，而崔皇后贵盛娇奢，却都是虚架子。
二人头一次见面，刚刚坐定，崔皇后便执帕试泪，先是感叹长姊孝睦六亲英年早逝，后又欣慰外甥刚毅英勇，年纪轻轻就已有悍将之风，总之姐姐姐夫含笑九泉，外家上下以他为傲。
不想她说得正在兴头上，箫承云不紧不慢拍起手来，“本王一直以为卢义伯的演技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不想天都崔家才真是卧虎藏龙，皇后年纪轻轻就能混淆黑白，崔尚书令怕是狐狸变的吧，可要本王找道士来瞧瞧？”
许是他的举止和话语都太过不羁，崔皇后眉头紧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王爷娘素不和睦，阿爷是独子，长辈去得早，阿娘又恨崔家卖婚，堂堂世家贵女下嫁莽夫为妻，出嫁后就与崔家断了往来，至死都不曾原谅，何来孝睦六亲？”
“再说本王，刚毅英勇谈不上，杀人如麻更贴切些，天都不是都说我让卢义伯一家死无葬身之地吗？其实不然。”箫承云说得愉悦自然，甚至闭上眼细细回忆，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其中可是有误会？”崔皇后火气褪去几分，陇西道节度使卢雁林是箫承云父亲箫猛的结拜兄长，三年前箫承云剿杀朝廷重臣，使其满门覆灭，不孝不义之上再加不忠，实乃乱臣贼子，引得朝廷上下怨声载道，若不是外敌趁此内乱大举进犯，后被箫承云击溃四散而逃，此事怕是难以平息，可也免不了朝堂上有人在这件事上向崔家做文章。
若真另有隐情，借助崔家之手，此事洗白易如反掌。
在崔皇后期盼的目光下，箫承云抿了一口茶，抬起一只脚踩在座榻上，意犹未尽：“本王将他们都活埋了，就埋在卢府下头，还添了一把火烧了卢府，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场面甚为壮观。”
“既然有了经验，明日本王去崔府瞧瞧，算算能烧多久。”
崔皇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郎君不过弱冠之年，生得面红齿白，上一刻瞧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权臣，转眼就化成披着人皮的恶鬼，父亲偏要拉拢他，怕要反噬，累及自身。
强压下内心慌乱，自幼不敢忤逆父命的崔皇后，还是扯起一副慈爱模样，命人去请候在偏殿的苏春影。
“想不到咱们承云还是个爱说笑的。”崔皇后掩嘴强笑，殿内随侍的女官本就忐忑，见状只能跟着皇后一道笑，缓和气氛。
“你外祖父上了年纪，总惦记着孙辈，适龄的儿郎中唯有你尚未婚配。”说着指向进殿行礼的苏春影，“这位是天都苏家二房的嫡长女苏春影，蕙情兰性，谦顺恭谨，实乃世家女中的翘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麻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