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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无寄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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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今天查询了考研成绩,果然和预想的一样,成功落败。看着朋友圈里同学和朋友晒出自己成功上岸的欢喜,或者考研失败后决定再战一年的决心,我突然觉得内心惘然,像一条迷失在湖中的鱼,兀自游荡。或者是一颗悬浮飘荡的蒲公英种子,终于落了地,却发现是一片无法生根发芽的皲裂河谷。
辅导员建议我再考一年。母亲说父亲身体这几年总是不太好,可能考不上也是一种命运,找份安稳的工作,父亲也不至于太累。姐姐也说,回到小镇,托人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稳定,并且可以在父母身边。每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最终的选择权还是落到了我自己手上。我不知该如何选择。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考研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一直向往的人大么?但这个自己一直向往的学校,好像随着高中时代的远去,也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了。
你还好么,睿,这已经是你不在的第十一个月。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3月21日 写于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
今天到我们经常碰面的地方,小何豆花铺。我是她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收了伞,在门口的台阶上跺脚,甩去聚集在鞋面上的水珠。可能是网络不太好,手机总是加载不出页面,扫健康码用了我三分钟的时间。但小何依旧热情,招呼着已经开始把豆花和油条摆在了桌子上。小何的双手仍然细滑、白皙。记得你当初上来就问人家用的是什么护手霜,小何说郁美净,便宜又好用。你说来北京这么多年,春夏交际时候皮肤还是干得厉害,严重时会大块地脱落。可能是北方的天气始终干燥,永远无法与重庆的温润气候相比。
豆花雪白,热气腾腾,上面滚着红色辣椒油,或许是因为太饿,我狼吞虎咽,额头上不断冒汗,眼角也淌出了泪,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声。小何咯咯笑着对我说,慢点吃,看你辣的。你说从小吃的豆花都是甜的,对咸豆花总是望而却步。你第一次吃咸豆花,还是因为打赌输给了我,无关紧要的幼稚游戏,猜对面行人是左拐还是右拐。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小何在铺子里忙碌着,铅灰色薄衫裹着丰满欲发的身体,宛如染了盛夏夜色的百合,优柔而隐秘。
北京始终是繁华的代表,我寻不到太多的家乡气息。突然想回家看看,可能是明天,或许就是下午。睿,生活顺利。
——2021年3月30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早上八点,我没有带任何行李,坐地铁九号线赶往北京西站。候车厅里不同以往年日的人山人海,座位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显得格外清冷。列车停在那里,标着车次,复兴号D831。我开始一小时二十七分钟的车程,从北京西到蓟州北。
但车厢内依旧人满为患,即使在这个被疫情所控的时代下,每个人也都要为生活而奔波四海。大都是外出务工的中年男子,安坐在座位上,同邻座的工友低声交谈。列车开动,站台周围等待另一趟车次的民工,穿着一身旧衣裳,三五成群,各自戴着一张不同表情的面孔,去往异乡,为了生计,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回家而离开了家。
望着车窗外加速移动的一切,恍惚间有些难受,心中有莫大的悲伤在翻涌,不绝如缕。面前的河南口音民工男子在和工友闲谈,说,挎包里有我妈给我装的花生糖,她知道我喜欢吃甜的,行李箱里是媳妇前两天给我整理的衣服和鞋子,收拾的时候还念叨着,去了那边,自己也多收拾,换下来就洗掉,天还凉,多穿点儿,当心感冒,那边儿比家里冷多了。他在说话时候脸上有喜悦,好像家就是他远行的筹码和坚实后盾。但我看他的脸,也才只有二十出头,和我一样的年纪。没有谁愿意在外漂泊,但似乎归来安稳之日遥遥无期,都是为了那一把让人皆爱又恨的红色钞票。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已经顺利上车,让他们不用担心,然后塞上耳机,放一首歌,在晃动的列车硬座上昏昏欲睡。耳机里郭顶在唱: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中途停了两站,有人上,有人下。车厢里更热闹了,开始出现更多不同的口音,还有我听不懂的方言。乘务员在喊:花生瓜子饮料了诶,有需要的么。到蓟州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下了列车,又开始赶公交,再转出租,下午一点多才到家。铺好床,忽然想起来,昨夜这个时候自己还躺在宿舍里的铁板床上,才几个小时的功夫,就已经离开了将近一百公里。卧室还是上次离开时候的样子,躺在床上,我妈发来消息,说去参加我侄子申炎的婚礼。说是侄子,其实只不过是辈分小,我们上同一所幼儿园,初中,高中。最后,我考上大学,他辍学接班他爸在镇子上的医务室。
不知道回来要做什么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只是为了回来而回来,没有目的。睿,我好累,想要睡一觉,不愿再醒来。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3月31日 写于天津市
我妈拉我去参加婚礼,说今天是正席。我看着灯光下一身黑色西装的申炎,和我上次见到他时已经胖了很多,他和新娘脸上都洋溢着笑。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对方,在司仪俗套的誓词中完成婚礼流程。看到别人幸福的样子,我也在想,如果自己也能结婚,会不会也是这样幸福的样子。睿,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许下的诺言,说去到伦敦,或者加拿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再要一个孩子。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未来的生活,但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
我妈的膝盖总是疼,决定带她到医院看看。但她总是不愿去,嘴里说着都是老毛病了,犯疼了吃药就行。其实我和她都知道,她是害怕,怕不好治,怕治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家,都感觉爸妈对我更加客气不少,总是把“没事”,“不用麻烦了”,“谢谢你了啊”挂在嘴边。这些细微的改变,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却又真真实实地在言语里体现着。这种成长带来的疏离感,很难被一年中两张返程的车票治愈。
婚礼结束后走在大马路上,即使走在最熟悉的街道上,也还是会对着路边陌生的建筑发呆。有人说,所谓的城市化,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剥夺归属感的过程,明明你生活过的城镇还在这里,但你在这成长的痕迹却慢慢消失。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雨奥。刚在婚礼上就看见你了,就是没来得及打招呼,他说。我和他寒暄,指着马路边的一片工地,问,这里之前是个公园吧?你说那个啊,去年就拆了,听说要盖个万达广场,里面吃喝玩乐全都有。我望着工地上的吊车发呆,那些本就已经依稀模糊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
我和雨奥去网吧打游戏,以前不理解,为什么很久没有见面的两个人,见面后的第一件事情,居然还是在网吧打游戏。现在才懂得,这种默契,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人只有在最熟悉的环境中,才能快速地找回彼此的位置。还是你AD,我来辅助,雨奥说。最近在干什么,我问。还是在电子厂呗,攒点钱,想明年把婚结了,对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待着没事,而且我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说。严重么,他问。一点小毛病,就是膝盖总是疼,老毛病了。那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看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却在恍惚间倒映出了自己。可能生活的多样性就是,即使是两个同样岁数的人,也会在走向不同的阶段之后,各自困扰。所以每次短暂的抽离,才显得格外宝贵。
我们在夜色朦胧时分道别,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说出了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有机会再聚啊。好,他笑着迈上公交。我能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如若说,成长的本质是和过去分离,那么成长的代价,就是只有在分离很久之后,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2021年4月1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去后海逛了逛,风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濡沫着枝繁叶茂蓬勃待发的绿色意味。带孩子的年轻夫妇在杨柳树下栖坐,面朝湖泊漪漾,我忍不住用手机拍他们的背影,可能是因为手抖,有些模糊。但我喜欢这张照片,因为里面承载着的幸福和安稳时光。还记得我们一起来后海的那次么,绕着湖走了一大圈,说要坐船,但是要一百二十块一个人,太贵,结果绕着湖又走了一圈。那也是我第一次逛北京的胡同,你走在前面,说这片你熟,给我带路。其实,那是我感到及其沉溺的时刻,可惜就存在于那几十分钟内,随后就永远地成了记忆。
坐5路公交去你的学校。当初信誓旦旦说要考研到你的大学,还说中国人民大学是我的高中梦想,也算是圆了自己的一个青春梦。到头来,梦归梦,遗憾终究是遗憾,更丢了你。站岗的门卫依次查询进出学生的健康码,我在想,如果没有疫情,至少还能进到校内,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风景。可现在我只能极力眺望,望着校园内一个个映上斑驳树影的背影,企图寻找你,可惜没有你。时间是有味道的,每当闻到熟悉的气味时,就会把思绪拉到很久以前的一天,尽管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睿,我想要留在北京,我喜欢这座城市。我们会在这座城市里再次相遇么,我不知道,但我想留在这里,守着我们在这座城市中尚未完全消失掉的印记。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4月11日 写于302路公交上
今天去一家社工机构面试,HR问我能不能接受周末加班,我说不能。走出机构大门的一刻,我感觉阳光明媚了不少,但是仅存在于一瞬之间,短暂停留。第一次吃山姆,冰激凌续了六杯,果然没钱的时候最容易快乐。我决定留在北京,在学校最后的时光里,开始找工作,寻住处。才发现,一个人的生活,是需要信念支撑的,我开始感到孤独,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任何依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想把自己的生活转接成文字给你,琐碎的,牛毛的,不值一提的。这些本应该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但现在,都成了虚幻的朦胧和破碎在泡沫中的梦。
我不想回学校,在城市中到处游荡。坐地铁六号线转一号线,一小时二十分,出站时,已经没有了北京都市的繁华景象。这里和我的家乡一样,城镇和村落交错,分不清具体界线。当我在高碑店村驻留脚步时,已经能够看到黄昏。不到一根烟的功夫,黄昏已经在天边开始变红。太阳落下山丘,光线的消失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恍惚间我觉得也许在这里,黄昏才是永恒。天黑以后往人更少的地方走,光污染逐渐消失,星空漫天璀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一颗星都在向我眨眼,仿佛我所有的心愿,在这一刻都被银河回应着。这让我感觉,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人,原来也会被宇宙在意。我在一处草地上的大理石上休息,夜晚的户外比想象得更黑一点,其实除了星空什么也看不见。有时安静得可怕,在一片黑暗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四周寂静的万物都在沉睡,会从心底升起对黑暗和巨大空间的恐惧。
朝着城市的方向走了很久,看到了远处的灯光,那是人工的痕迹,那一刻我像一个迷航的方舟,终于找到了灯塔。回到人间的感觉真好,当我看到眼前的场景时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到了新的一天,依稀残存的黑夜已经属于昨日。
——2021年4月27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给达过生日,在宿舍点了肯德基外卖,披萨,汉堡,鸡翅,鸡米花,红豆派,零零散散地摊开在地板上。达不会喝酒,我们拿罐装的雪花啤酒和他手中的带冰可乐撞杯,祝贺他生日快乐,悼念我们已经在悄然流逝的青春。达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在蜡烛被吹灭的那一刻,他希望毕业后去看看拉萨,那里是一座充满信仰的城市。一九年十二月,疫情在网络上发酵,年底,彻底爆发。如果不是因为疫情,达踏上前往拉萨的日程也不至于一推再推。达说,他曾与一名朝圣者在网络上交谈,他们相信世间的苦难是有一定量的,他们相信每朝拜一次,世间的苦难便少了一份。人是需要信仰的,总要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睿,你也说过要去往西藏,但你说自己的心中没有信仰。像往常一样,我们红了脸,吐露出自己心中的快乐与烦闷,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彼此言语中牵勾出更多的昔年记忆,成为笑与泪交织的最好下酒菜。
——2021年5月8日 写于男寝八零二室
今天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突然要离开,开始怀念三点一线的生活,食堂,宿舍,健身房。年前最后一节社会工作行政课,窗外突然下了雪,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起先,窗边的几个人小声说,下雪了,下雪了,接着全班都叽叽喳喳说,下雪了,向窗外看去。老师讲课被打断,却也不烦恼,而是手上握着书,同我们一起看窗外的雪花。良久,她才说,这该是你们在学校看的最后一场雪了,所以我很珍惜。原本哄闹的教室变得安静,那时我们尚对离别无感,老师那句话让我泪流不止。
李雪琴说,对于安康健在的人来说,分别是人生中第二浪漫的事,因为我们从此离别之后,每一次相遇都是重逢,而重逢是世界上第一浪漫的事情。但现下的离别总是伤感,我们无法抑制由心底翻涌而上的巨大悲伤。除了班级合照,我没有拍任何集体合照,只留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大学四年并没有交到很多朋友,但我收到了很多的花,百合,康乃馨,满天星,和不知道谁随手从花坛里折下的鲜红月季。
最后一次走在校园里,脑海里像走马灯,每到一处,便会回想起生活中的点滴,快活,或者是难过。一九年还没有疫情的时候,你陪我在校内闲逛,在花园里闲聊,坐在湖边的草坪上看波光掠影。湖中央常驻的一对白毛鸭子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只,没有人知道另外一只去了哪里。当初你还说白毛大鹅烤了吃肯定香,我说那是鸭子,你说北京烤鸭更是了不得,毕竟是北京的鸭子。你朝我不怀好意地笑,经过的同学手中挎着书兜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站在致远楼的十层往下眺望,不仅可以看到整个校园,还能看到北面的幼儿园。你说,他们多快活,一出生就在罗马,不像我们,根本找不到通往罗马的路。我说,只要我们两个人在的地方,就是罗马。
达是个心思细腻的男生,将带不走的物件归纳到纸箱子里,粉色豹和小熊□□娃娃,台灯,棉签,口服液,遮阳伞,张嘉佳的书。每个人都在告别,试图将记忆带走,试图将记忆挽留,试图将记忆延续。我永远学不会告别,但一生都在告别。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6月2日夜 写于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昨夜加班到晚上十一点,那个时候我发觉,所谓在国贸这种地方上班,就是个笑话,因为毫无意义。改表格,做PPT,干着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随时有可能被替代,随时可能在这座城市中成为流浪者的一员。我的内心极度纠结和扭曲,如果自己没有上过大学,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前台,服务员,营业员,收银员,奶茶店店员,可是我仿佛被大学文凭所禁锢,虽然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可倘若我真的去做了,就真的不知道自己上大学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出租屋内漆黑一片,以为是厚重的窗帘遮住了阳光,眯着眼睛拉开却是一片虚暗,原来已经是傍晚。重新躺回床上,看天花板上落辍的光影,明暗恍惚。伸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突然明亮的屏幕光源叫我瞳孔震动。微博热点推送,腾讯VIP年会员半价,Q-Q更新提醒,微信运动步数排行榜公示,支付信用新变化,和手机内存不足,请及时清理空间。屏幕上的新消息占了两个页面,却没有一条私人消息。
在镜子前刷牙洗漱,看眼睛里的血丝,可能是因为疲劳过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消退。周末时光如此便过去,想着自己一周前在附近健身房办的年卡,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可能工作会占据我所有的时间,大学中劳逸结合的生活方法式不会再有了。还是下了楼,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在一家重庆小面店铺前停下,跟老板说面换成细粉,只要一半辣。一碗面二十五元,吃完只需要十分钟,而我的青春在北京一小时二十元。突然想起高中辍学在天津东丽郊区工作的朋友,嵩。每一个钢筋水泥撑起的繁华大都市,都能找到这样一个角落,低矮错落的平方,坑坑洼洼的街道,在街道灵活穿梭的三蹦子,街道两旁的地摊儿,小吃,杂货店,还有五湖四海的方言,这里应该是这座城市里外地人最多的地方。他总能快速地熟悉这里的一切,家乡人开的小餐馆,价格便宜的日用品店,北方特色的澡堂子。天津冬日里的冷和北京一样,带着干燥,鼻子甚至因为火气而出血。
嵩说,想我们这种人,在外兜兜转转一直打拼,有的小有积蓄,有的举步维艰,偶尔电话和家里人联系,大都不会抱怨,顶不济会说累了,想回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灯红酒绿,热闹繁华,可始终就没有一扇没为自己打开,没有深夜等自己归来的人。因此,什么样的倪红日出都不是那么美丽了。嵩的梦想就是赚够足够多的钱,回家后与在电子厂工作的女友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家。然后在家附近开一个小餐馆,过虽不富足但悠然美满的生活。嵩对我说,你读了大学,和我们不一样,不懂,你没有梦见过自己走在归乡的路上,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衣裙漫飞,温柔如水。你在他乡,流了汗水,受了委屈,都在那一刻觉得值得,都不是那么重要,所有的一切,不过为了这拥抱的团聚,为了回家,落叶归根,倦鸟归巢。
我无法对嵩感同身受,但能够明确知道嵩是有信仰的人,他在追寻自己生命中的光。我没有自己的信仰,我曾经有过信仰,但我现在丢失了自己的信仰。睿,你还好么,我很想你,深夜里空气的流动声让我无法睡得安稳。我想要自由的生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鸟,我有过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但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翅膀。
——2021年7月3日 写于西城区红居街远见名苑1期
如今好像没多少人会看实体书,但我喜欢把书握在手里的感觉,带有棱角,弥散纸墨的书香气味,和指尖摩擦带来的存在感。喜欢逛书店,去到科学院南路的钟书阁。书店内部用镜子营造出巨大空间感,装潢金属感厚重,营造出复杂纷华的氛围,却丢失了书屋本该有的简约。年轻的女孩在五彩棱镜玻璃前拍照打卡,大多书籍也都包裹着塑料膜,只是装饰,无法翻阅。摊放在圆桌上的黄皮封面书籍吸引我的注目,是张嘉佳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至今能够说出那句温暖且柔和的文字:我希望个如你一般的人,如山间清爽的风,如古城温暖的光,从清晨到傍晚,由山野到书房,只要最后是你,就好。曾经将这句话誊写到日记本的首页,当做温柔慰藉。
戴眼镜的女生向我走来,摘下耳机,说,你要看么。我看她怀里的考研书,公共管理科目。女生叫珞瑜,在嘉华学院读本科,学习金融科技专业,想要跨考公共管理到复旦大学。我的心突然空荡,像是有什么丧失掉的东西突然回头撞了我一下,然后渐行渐远,却不慌不忙,总是无法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成为眼中遗憾。今年的考研成绩才下来,你现在准备还早,我说。我希望能够在复旦读书,那是我的愿望,本科段没能实现,所以只能考研,这是我实现愿望的唯一途径。她在说话时候眸子中萦动着坚定和光芒,我曾经也心怀希望,但现在全都是暗淡。和珞瑜分别,我们没有成为朋友,因为只是一次愉快的交谈。朋友关系会给彼此带来拖累,我更喜欢一次纯粹且没有延续的行为,只存在于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在欢乐谷水公园里泡了一整个下午。小时候没条件去游泳池,把学不成游泳归结成经济问题,现在有了条件,那份激情却早就消退在了过往时光中。太阳很大,光是炽白色的,刺得我睁不开眼。造浪池里的波浪一波又一波,我任其排打在身上,翻滚,水花,和眼前模糊的视线。你说你喜欢水,到最后还说要找一片野水洑上一阵子。你说好要教我游泳,但你最后没有兑现承诺。
——2021年7月13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从现在的机构离职,跟别人说自己不喜欢这份工作,其实是因为自己没有通过试用期。在公司的最后一天,坐着发呆,我太清楚自己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循规蹈矩,没有激荡而平稳地度过自己所有生命。离开机构大楼的那天,在大堂里看到一只猫。它慵懒地趴在绿植后面的落地窗下打盹,没人知道它是如何进来的。突然发现,它的生活在此刻是如此惬意,感觉做一只流浪猫也挺好,顾虑得越少越快乐。又要开始过上紧衣缩食的生活了,但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趁着这个火热的夏天还没有彻底结束。我想要去重庆,去到你的城市。你说过要带我去到你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但你最终还是违约。别人问我想去哪旅游,我说靠南方一点的城市吧,于是我逢人就说我想要去重庆。
第一次坐飞机,这也是我第一次离开苍凉的华北平原。夜里的重庆和我想象的一样,繁华而绚烂,却没有北京都市那般的清冷肃穆。我把一条马路所有美食都买了一遍,拇指生煎包,脆皮龙虾,流油糯米鸭,奶香烤芝士条,烤苕皮,毛肚虾滑,凤梨串。天桥下卖花的老婆婆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我搭讪,她在我手腕上编一个茉莉花环,即使不凑到鼻子,也能闻见浓郁的奶香。我从钱夹里抽出十元钱,但她拱手拒绝,我不理解。她说我像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花的香气能够陪伴我,不至于太过孤单和寂寞。我留下一枚硬币,说我带走了花,总归要留下些什么当做痕迹。我喜欢她的笑意盈盈,和褶皱皮肤透露出的岁月和祥和。路边水果摊的女娃看起来也才十岁,她没有要芭比娃娃,也没有要漂亮裙子,她说梨是外公家摘的,小袋五元,大袋十元。
相比于富丽堂皇的酒店,我更住喜欢住民宿,因为价格实惠,没人会打扰我,且带有人的气息。民俗的东家是一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体态臃肿,却显得健康而豁达。先前在手机上预定的单人间空调暂时无法制冷,免费给我升为双人套房。我穿着拖鞋出门,街道上热气腾腾,我寻不清这里的路,只是任自己的意识在马路上行走。走进一家电影院,在取票机处取小票,电影《燃野少年的天空》。热烈如火的青春和激情满怀的岁月永远属于少年,可惜我们不再是少年。饶雪漫说,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永远有人十七岁。
穿着拖鞋回到民宿,楼道的灯光昏黄却柔和,新来的租客在和房东说话:附近便宜的的民宿都房满了,我就住一晚,如果实在没有房间,我可以在客厅打地铺,房钱按一半算。我看向租客的脸,是一个年轻男子,短发,单眼皮,穿尼龙防晒服,黑色短裤,杂牌运动鞋和纯棉的耐克白袜,背容量巨大的背包。可以和我一间房,正好有空床,我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江生,在重庆的夜里。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7月30日 写于重庆市九龙坡区谢家湾忆江小屋
江生也生在重庆,这个夏天高三毕业,被首都体育学院录取,读社会体育指导与管理专业。他说他从出生就生活在南方城市,北方是他一直的向往。我找了新的工作,在一家基金会做多媒体运营工作。工资不高,但不至于入不敷出。工作时间灵活,不需要整日坐在办公室,偶尔出外勤。
北方的秋来得总是突然,清晨一场说来即来的雨,便不得不让人们穿上外衫,抵挡薄秋之寒。午日,太阳又刺得耀眼,暖得人额头上冒出虚汗。我在校门口等江生,我大老远就认出了他,干净的短发,轻便运动短裤,白色T恤,篮球鞋,长筒纯棉白袜。江生的整个T恤被汗水洇透,脸颊的汗珠顺着下颚线滑落。他喜欢打篮球,篮球对他来说不可或缺。我递给他百岁山,他旋开瓶盖仰头一饮而尽。我总是能在江生身上寻找到类似于你的种种,可能是因为我始终没能把你忘记,我无法将你忘记。
江生不太爱说话,但不属于腼腆。我说去食宝街,他不加思考地点头。红烧排骨,秘汁烤鸭,肉沫鸡蛋羹,炸年糕,红枣酒糟,杏仁西米露,薄荷叶子作点缀,摆盘精致,玲珑小巧。江生将擦完嘴的纸巾撩在桌面上时,说还是饿。这是我意料之内的事,感觉他憨厚而可爱。江生拉我到天桥下刚经过的一家面馆,要了三大碗牛肉拉面,在我面前,狼吞虎咽地吃完。他说,他很容易快乐,想要的东西简单,很多唾手可得。我问他有没有想要但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他说一份依偎。我喜欢他年轻又充满活力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变老,从毕业之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变老,我不知道自己仅剩的青春还能否被称为青春。但秋天让我悲伤,让我加速衰老。我的精神总是在秋日里陷入沉沦的幻想。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1年10月14日夜 于九号地铁线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明天开始,新一股较强的冷空气将来袭,这也将是今年下半年来最强的冷空气。铺子内的气象播报提醒着每个人北方冬日的到来。这是我第一次带江生来到我和你一同来过的地方,小何豆花铺。今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仿佛是在为强冷空气的到来做铺垫。但飘落得小气,没有半分飞扬和豪迈,落在沥青马路上歇刻化成雪水,踩在上面啪叽啪叽,鞋面上沾染得满是泥淖。
一碗甜豆花,两根油条,我说。一样,豆花换成咸的,江生说。我感到诧异,问他南方人不都是吃甜豆花的么,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突然被点醒,眼睛中蒙着的一层雾被细小冷风吹散。江生不是你,更不是任何一个人。睿,我可能一直都在江生身上寻找你。
邻桌的年轻男女谈笑生风,男生给姑娘讲实习的辛苦往事和职场上遇到的奇葩同事。姑娘听得入迷时就抬头望他,男生笑着说,读完本科要离开北京,这个地方整日都乌烟瘴气,我要带着你一起走。姑娘羞红了脸,像被暖红炉火烧得全身发热。两团热烈的火燃烧了寂寞的黑白冬日。
江生的饭量总是与他体能的消耗成正比。又要了两晚咸豆花和四根油条,吃完后双手蜷缩进羽绒服袖口,像憨实可爱的金毛犬,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江生抱怨说北方的冬天又干又燥,手背和脚踝已经皲裂,风一吹就生疼。我说用郁美净,涂在皮肤上,很好用。你一直在用么,江生问。没有,我之前爱着的一个人,他和你一样,南方习性,受不得北方的寒冷。我诧异自己竟然能够如此简单而平和地说出你,在江生面前。江生对此并不感兴趣,轻轻点头,又继续发愣。
小何说铺子最晚在下周关闭。疫情反复的两年里,动辄几个月没有营业收入,加上高昂的房租成本,苦苦支撑已经没有了意义。我打包了一碗甜豆花,江生说这种东西打包是不会好吃的。我说,用微波炉热一热吧。我回头看最后一眼豆花铺的招牌,漆色因为雨打经霜褪去了鲜艳,像这个时代,令人心生灰暗。
——2021年12月17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公交站的广告位张贴巨大海报,开年大剧《人世间》,讲述五十年中国百姓生活史,于人间烟火出彰显道义与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公交车身上张贴显眼的迎冬奥宣传语,一起向未来,冰墩墩和雪容融的动画形象跃然眼中。
北京和县城恰恰相反,平常日子人潮汹涌,恨不得每一口空气都是平均分配的,一到春节,便宛如一座空城,少了大半的人气。倘若在县城,春节前后最热闹,年关预备年货,走街窜巷,无所事事,因为远行的人都已经回家,带着一整年的喜乐或者哀愁;年后,男人们聚在谁家抽烟打牌,女人们穿着新衣裳到处串门,抓一把瓜子,嗑一个上午,也聊一个上午,半大孩子就三五成全,在巷子里到处乱窜。家乡的安稳让人心生向往,北京的霓虹使我肉身踌躇,内心渴望安稳,骨子里又有不甘。但北京,始终是异乡,适合酒肉和狂欢,没有属于家乡的温暖。
我到机场接江生。江生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到北方,他想念父母,所以在期末考试结束当天坐上飞往重庆的飞机。但江生还说,他好像无法离开我太长时间,所以在春节后的第四天回到北京。江生的个子高挑,我打老远就认出了他。我接过他的行李箱,从包里掏出一盒切片的红心萝卜。立春吃萝卜,可以祛病,身体一年都健康无恙,我说。江生捏出一片放进嘴里嚼,说,有点辣。辣点好,通气效果更好。我们笑着走出机场,笑声在空荡大厅内久久环绕。我们期待相逢,我们彼此重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一些念头,突然通达了不少,不再过分执拗。可能有些离别是注定的,那是宿命。每个人都该有去的地方,而每一次重逢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告诉我们,一切都已改变,而是为了提醒我们,去珍惜那些,还没有改变的东西。睿,又是一个新的春天了,你能感受得到将要到来的春风么?展信安,见字如晤。
——2022年2月5日 初四立春 写于出租屋内
从朋友圈了解到大学同学的现状,林和老朱考研二战成功上岸,孟哥去了计算机所,峰和良在互联网大厂,晖在半导体外企,至于达,回到老家后在一家社会工作机构工作。大家都在努力前行,而毕业那会说的前程似锦,后会有期的话也都不断应验。似乎毕业既是青春的歇幕,又是人生新的开始。纵有千古,横有八方,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离开学校的伤感总是在回忆时汹涌翻滚。
大二的某个下午,六月,整个寝室集体选择睡觉逃课。那时候总感觉毕业遥遥无期,觉得日子很长,可以随意浪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午后。窗帘是紧拉着的,关灯后只有大家均匀的呼吸声,屋子里很暗,不冷不热,阳台上中午洗的衣服还在缓慢地地淌水,散发出洗衣液温和的薰衣草香气。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隔壁朋友跑来找我,带进来一阵雨天泥土味的过堂风,发现大家都睡着就悄悄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口倒下的拖把扶正。我当时就在想,倘若处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如果是一辈子,也不错。
我看着公司单位楼道里折射进来的弧形光芒,很轻易地把内心悲伤公之于众。想到漫长人生中最怡然自得的日子已经被这么挥霍了,又不能从新回头再来过,就很想再过一个躺了一整个下午的雨天。我痛恨自己的悲伤,但无可避免地怀念,怀念那些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和与你一起的旧时光。
——2022年3月16日 展信安 见字如晤
我和江生一起去西藏,距离神圣和信仰最近的地方。我们到达羊卓雍措,虽然只是一日游,但是旅途中带来的愉悦是最为难以忘怀的。我们去八廓街拍写真,因为摄影师示范的姿势我们总是做不到位而笑到缺氧。火车上同车厢遇到一对情侣,闲聊后发现目的地相同,所以决定一同前行。江生嗓子沙哑,女生把清嗓子喉片递给江生。女生想吃辣的,我把从地摊上买的辣肉干分给她。
我们四人一起参加珠峰五天四晚的包车小团游,这个团体验感很好,因为只有我们四个人包车,所以想停就停,想走就走,很随意,最大程度上还原了自驾西藏的体验。我还跟向导借车开了一段路,也算是圆了自驾西藏的梦。在羊卓雍措看到了日晕,在珠峰看到了日照金山和珠峰全貌。我真的亲眼看到了日照金山,在纳木错的时候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可以直接看到念青唐古拉山,在日喀则看到了双彩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双彩虹。去藏香原产地尼木县体验藏香,遇到数不尽的牦牛,羊群,雪山,湖,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走了好多段318国道。民俗的老板娘送了我们一盘瓜子,我们四人在民宿一直聊到凌晨,一起喝了两顿酒,说着西藏的好时光,说着拉萨的绝美景色。我们还一起去爬了南山,因为保安不让爬,我们得翻墙,如果没有江生的鼓励,我根本不敢翻墙跳那么高的地方去爬山,这个体验真的很特别。我和江生与情侣就此分别。
当晚,我和江生住进了一家青年旅舍,在青旅里遇到了在上海互联网行业辞职裸游的小哥。他说他先去的新疆,现在是西藏,最后去云南。这是他第二次进藏,首次进藏就看到了□□真身。在布达拉宫遇到没有了一条腿还在磕长头的中年妇女,还有更多的男女老少朝着大昭寺的方向磕长头,这里从来不缺少信仰。睿,我和江生来到了西藏。你说过自己从来没有信仰,但是我觉得这里总会有一份属于你的信仰。我来寻求属于你的信仰,我希望能够离你再近一次。
睿,我终于不用再听别人讲述西藏,我也成为了讲述西藏的人。你离开我已经整整两年,我的青春已经在慢慢消失不见了。我想我该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和江生一起。我们在彼此的青春中深情相拥,感动流泪,说过太多关于永远的话。但我们终究彼此错过,在彼此的生命里。睿,你应该会祝福我的吧。希望你能够祝福我。
——2022年5月31日 写于西藏一家无名茶棚下
我想要见到你,但医院沥黑色的伸缩门和斑驳北墙阻断了我的脚步。我想要为你做些什么,但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了。奶奶在我印象里始终信佛,但我从小抵触,源自内心厌恶牛鬼蛇神。但那天,我到东城区的雍和宫,跪到大佛面前,心里虔诚悼念。我希望它能够让你好起来。我用尽了我可以交换的所有东西,我的寿命,我的健康,我仅有的尊严。我求它让你不要死,但奇迹没有发生。未知苦处,不念佛神。
——写于2020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