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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阎王让你五更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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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怒吼让躲在贺小炜怀里哭的“贺小炜”停住了抽泣,贺小炜顺势一扭,把他从怀里巧妙地推了出去。这种相拥对他一个直男属实有点儿热烈。即便是当年跟李珊珊热恋的时候也没这么抱过,更何况现在抱的还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大男人。
俩人错开之后,贺小炜刚想再往外站一点儿,“贺小炜”冰凉的手一把擒住了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说:“哥我害怕。”
贺小炜被他这一拉,半边身子又不敢动了,习惯性地回道:“不怕昂不怕。”眼睛却禁不住朝殿上瞅,做梦还能梦见阎王打架,他一定要好好看看是怎么个打法。
只见轮转王坐在案台轻蔑一笑也不答话。
“仁贵兄玩儿哪出啊?你可别忘了我这鬼判殿是干嘛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别一不小心入了孽镜台。”说着秦广王一把将手里的竹简扔在了案台上。
轮转王露出一副懒得搭理的神态。
看轮转王不理,秦广王继续言道“下月初一轮转王也不必亲自来送善恶簿。本王殿小,盛不起您这尊佛。”
不说每月初一过来还好,一提这事儿轮转王简直像吃了苍蝇。
薛仁贵此人在活着的时候号称是“战神”,一生战功赫赫既有“三箭定天山”之勇,也有“一貌退万敌”之骁,其功其名更是福泽子孙衍传十二世不倒。但是反观秦广王蒋子文原是个厉鬼,活着的时候嗜酒好色,死的更是莫名其妙,是捉贼的时候头撞石头磕死的。而他所以能从厉鬼抬为厉神,完全是靠着讹人供奉发的家。就这等生前无功绩,死后无修为,人品不牢靠,能力还不济的散淡人,仗着自己死得早,竟做了第一殿的阎王,这着实是让其余九殿阎王像是吃了苍蝇。
第一殿,名曰鬼判殿,是阴曹地府的中枢所在:每日既要接引魂灵,又要负责断善恶以发往其余各殿。因要断鬼魂善恶,所以专司善恶轮回的轮转王,每月初一都要把善恶簿呈送至第一殿。说好听了这叫配合工作,说难听了就是个副手。
想来薛仁贵生前战神赫赫,到哪不是唯我独尊的一把手。谁能想不过是死一场的功夫,就从一把手退居成了副手。而且还要永生永世的副下去。偏偏秦广王还不知收敛,真真儿拿轮转王当使唤丫头用。他因着每日要接引亡魂、一一判命再送至其余九殿,于是把自己分成了八千八百个。
自己分完也就算了,他还舔着脸的要轮转王一起打配合。蒋子文把自己分的是良莠不齐,而薛仁贵却是正经地在等分。为了保证每一个分魂都在线营业,他那千年的修为是当自来水儿似的哗哗用。无数个回第十殿的路上,他都在想:这该不会是秦广王要灭了他而使的诈吧。
于是乎,此时听到每月不必再亲自呈送,他简直正中下怀。
心中讥笑道:腌臢东西,当我愿来。
果不其然,这句心里话也是不屏蔽的直入了大殿每个人的耳朵里。
“老匹夫!”蒋子文街头混混出身,平时最恨别人瞧他不起,此时一脚踹了案台,说着就要跟薛仁贵顶牛。
薛仁贵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并没有跟人在街头掐架的经验。是以看着蒋子文杀气腾腾地扑过来,身体的本能反应起了作用,低身一个扫堂腿把蒋子文晃倒在地。蒋子文一下没反应过来,咚咚咚咚从大殿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贺小炜一条胳膊被“贺小炜”依偎着,眼见有人咕噜咕噜滚到身前,下意识地就伸手要来扶。
他的手在离秦广王身子三寸远的地方,只觉一股寒气逼的他再无法靠近。
只听秦广王大喝一声“我跟你拼了!”直接当他无物般一个暴起飞也似的扑回殿上,整个殿被他身上的暴戾之气笼罩着。
黑白无常与牛头马面见此情景,第一时间将手臂置于身前,好像无形的罩子般扛住秦广王杀气腾腾的威压。
贺小炜跟“贺小炜”从没见过这等场面,被秦广王的威压一罩,竟生生逼退了好几个色号。尤其是贺小炜,因着当时离秦广王最近,此时整个人近乎于透明状,眼看着魂儿就要飘没了。
轮转王见状大怒,腾空而起与秦广王对峙道:“蒋子文你发什么疯?!”
蒋子文不管不顾扑过去就要往薛仁贵脸上招呼。边招呼边骂道:“我当世家子弟得有甚的教养,原来不过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兔崽子,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薛仁贵边躲边回嘴道:“判命的时候不见人多清明,打架倒是立马精神百倍。”
说着将自己的黑底金丝蟒纹斗篷往高空一抛,斗篷犹如巨伞般罩在俩贺小炜的头顶上方。
贺小炜此时离灰飞烟灭也就差阵风了,躲在斗篷之下也不再避嫌了,任由吓得花枝乱颤的“贺小炜”往他身后躲。
蒋子文没打着人火更上来了,冲上去抡出一套王八拳,边抡边骂:“贺家小子锁错了你装个甚的好人!?魂儿是搁你轮回台劈的两半儿,你tm不修修自己殿里的破台子,反倒挑我没记命的错处来?老子给你脸了!”
薛仁贵仗着臂长反手扣住了蒋子文的大脑袋,头使劲后仰以防这套街皮拳抡着自己,边躲边吼:“有些事儿不说是给你留体面,你别逼我给你全抖落出来。”
“你抖啊?!抖落出来咱俩谁都别想好过!”
殿上两个阎王打的是毫无形象,殿下“贺小炜”倒是从刚才的骂架中听出了些门道,他抱着贺小炜的手臂轻摇着问:“哥?他们刚才啥意思啊?是说咱俩里边儿有一个人绑错了嘛?”
“嗯”贺小炜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他这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半透明色的,对外界的意识跟反应都非常淡,在这即将烟灭的一刻他在快速的回望一生。
“哥?哥?”
“嗯”
“哥你听见了吗?他说咱俩里边儿有人绑错了!”
“……”
“哥?”
随着外界的声音越发稀薄,贺小炜想到了自己少时双亡的父母。父母出事儿的时候他还在上课,小姨说家里有点儿事把他从学校接出来。一路上小姨眼睛红红几次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在接近大杂院的马路口,他看到了两排花圈直接延伸到了他家住的大杂院里……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像被瞬间抽空了一样,那感觉就跟现在似的……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准前妻李珊珊,想到自己活着的时候还有个没离完的婚,这下倒好干脆不用离了。只是不知在阴间能不能遇见他爸妈,要是万一遇见了问他结婚没有,这该咋回呢?贺小炜漫天漫地的想着。
“贺小炜”看他意识越发涣散,身体越发透明,开始猛烈地摇他:“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快没了呀?!哥?哥哥?”
贺小炜此时身心说不上的舒服,每每想直接沉溺的时候却又被“贺小炜”不停地打扰,于是气急道:“别摇我了,听着绑错了,绑错你直接回去吧。”
“哥……”“贺小炜”哭的梨花带雨的,他何尝不想回去看看啊。可是向四处张望,除了两个阎王像菜鸡一样掐架之外,黑白无常跟牛头马面都在忙着抵抗威压哪里顾得上他啊。
此时,轮转王一把扯住秦广王抡过来的手臂,指着殿下诸人道:“别发疯了行吗?再纠缠不休这殿就要没了。”
“没了更好,老子八千八百个殿,还差这一个么?”秦广王一副盛气,不依不饶。
“平日你手底下多少冤魂我管不着,今日我在这儿必须公事公办,贺小炜哪来的必须送回哪去!”
“我要不呢?”
“你试试?!”
“贺小炜”正哭得伤心,突然听轮转王说“哪来的送回哪去”,立马停住了哭声。他紧紧抓着贺小炜颤抖地说:“哥你听见了吗?哪来的要送回哪去!哥!”
这时,因打斗所导致的威压终于使殿顶不堪重负,殿梁扭曲整个殿跟着变形,黑白无常与牛头马面如碎沙般崩散,只有被轮转王蟒袍下方罩着的两个贺小炜还完好着。说是完好,其实贺小炜也已经几近透明了。
大殿从扭曲到消失不过几秒功夫,刚才殿上发生的一切好像从没发生过,两人一下置身在浩瀚无垠的莹莹黑暗里,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仿佛只是一瞬,他们在无尽黑暗中望见了些许微光,往前看去那微光源自一口五彩夺目的井。
“走吧”,这指令简单却自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原来轮转王一直在他们身后站着。
“贺小炜”腿有些软,几近透明的贺小炜带着他一路走到那口井旁。
“刚才说的,想必你们也都听着了吧?”轮转王在他们后面站定缓缓说着。
“贺小炜”抽抽嗒嗒回道:“嗯,听着了。”
“一体分魂古来皆有,何以至此自有天道。想必生前你俩也饱受此惑困扰。”
轮转王的话点到为止,而两人却深谙其义。
一直以来,贺小炜都像是少根筋。别人一看就懂的知识,他半天学不明白。别人话里藏着的话,他一句听不懂。他知道周边人的哭笑喜悲却无法共情,他历经这世间的诸多不幸却又仿佛置身世外。他活了一辈子,却不曾真正发自内心的哭过和笑过。甚至爸妈死时,姥姥和奶奶哭的几度昏厥,他也只是坐在角落不发一语。
而“贺小炜”则每每困惑于自己饱满丰富的情感和对周边一切事物的敏感。他不能理解自己动不动就泪流满面,也无法控制自己对于一切鸡毛蒜皮的较真。别人一个眼神他能辗转反侧到深夜,一句话他能琢磨出好几百个意思。
活着时候解不开的疑问,如今才明了缘故在此,两人对望一眼胜似千言万语。
“那,那……”“贺小炜”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俩中有一人寿数未尽”轮转王知道“贺小炜”想问什么于是直接说了。
听到此言,“贺小炜”掩饰不住内心激动,梨花带雨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轮转王,又觉得这样意欲太过明显,又旋即低下了头。
在宿世的生命轮转里,轮转王已见过这表情千万遍,这是人作为人自身而言最朴实的生命欲望。在他以薛仁贵的身份活着的那一世里,他鄙夷这种眼神和欲望,他将之理解为一种贪生怕死的胆怯。
但是直到他死之后,当他已接引生命轮转千万世了以后,他越来越懂得了这种眼神的意味。这是对生前过往留恋挂怀的眼神,它只存在于被善待过的人眼中。生前不幸之人没有这种眼神,自私凉薄之人不会有这种眼神,遭遇大悲痛之人早消磨了这种眼神。他已接引过太多失去了这种眼神的魂灵,正因如此,他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
“不是我吧?”几近透明的贺小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然后朝那口井后退了一步。
……
“干嘛呢哥?”虽然“贺小炜”很希望是自己,但是看贺小炜往后退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把他往回拉。
“你上吧你上”贺小炜一把撇开“贺小炜”来拉他的手。自己有什么好回去的呢?想到自己世间仅有的未竟之事居然是离婚,他发觉得自己没理由回去。
“你玩儿孔融让梨呢哥?”此时的“贺小炜”手都有点抖了,拉住贺小炜不再让他多往后退一步。
轮转王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两个人的举动不自觉笑了笑。命运这鬼东西还真他妈是生前死后的如影随形。
“贺小炜”拉住贺小炜,眼神瞟着轮转王,好像在问接着该怎么办?
轮转王指着那口井道:“此为阴阳界,寿数未尽之魂由此通阳间,寿数已尽之魂由此通奈何桥,待二魂归格重入轮回道。”
“那,那回去的还要回来么?”“贺小炜”委屈巴巴地问道。
“所谓分魂同寿,但有一人寿数已尽,另一人寿数所剩必然无多,少则一时三刻多亦不过七日。寿数将尽时自有无常来锁魂归格。”
“你们阴间办事儿也忒不地道了,锁错是我们的问题吗?还“不过七日”,啥意思啊?呆七天再回来?合着是回去搞个大型道别会再回来呢?”贺小炜现在是呼呼闪闪的,人已经快没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得理不饶人。
“是啊,阎王大人。锁错也不是我们的缘故啊,按理说我们这都能投诉索赔的……”
贺小炜……
轮转王……
“阴间没这个规矩。”轮转王双手抱胸回道。
“那那就只有七天么?”“贺小炜”还想继续讨价还价。
“他刚才说的是至多七天,意思是不到七天就得给拉回来。”贺小炜拍着“贺小炜”道。
一听这话,“贺小炜”哭的更凶了。
“我先插个话昂”贺小炜起身指了指自己。
轮转王抱着手点点头,幽暗的眼光示意他继续。
“那什么,从这口井跳下去也有可能是到奈何桥是吧?照你们说的我俩本是一个魂儿。所以回去那个是走了七天,另一个咋整?在桥边儿等人回来吗?”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见分晓。时候不早了,二位启程吧。”轮转王边说着,边径直走到井旁,等着二人跳下去。
“哥……我害怕……”“贺小炜”抱着贺小炜的胳膊,声音有点儿抖。
贺小炜边走边寻思,这他妈该不会根本不是梦,就是个真事儿吧?想到这里,他也稍微有点肝儿颤了。
“那个,嗯,咱俩要不商量商量?”“贺小炜”拽了拽贺小炜的衣袖,低声跟他说。
“成。”贺小炜答道。
“我这么想的哥,不管咱俩谁回的阳间,能不能给没回的那方亲人捎个话?”
“成”
“嗯,这儿也没个手机什么的,我也没法给你手机号儿。我家住兖州府的紫金城小区,去那找一个叫刘鹏的人,那是我男朋友。跟他说……”话到嘴边儿,“贺小炜”突然词穷了。
“说啥?”贺小炜看他表情又要emo,赶紧打断他的思绪问道。
“嗯,跟他说我爸妈就拜托他了,我……跟他这辈子的每一天都值了。”说到最后,“贺小炜”不禁笑中带泪的以手掩面。
“好。”贺小炜点头答应着。
“哥你哪的人啊?有什么要我给家里带话的吗?”
“我没什么话稍。”贺小炜答道。
“那……有什么事儿要托付吗?”
“也没有。你要回去顾自己就成了,我这儿万事ok。”贺小炜冲他笑了笑。
“时候不早了,你俩准备上路吧。”轮转王说道。
“是得赶紧了弟弟,再聊下去哥哥我都不用跳了。”透明的贺小炜如此调侃道。
“哥,咱俩能抱着一块儿跳吗?”
“成!”
话一落停,二人相拥跳下了那口五彩斑斓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