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期死去的丈夫还魂了》一俯仰

2、阴间也上KPI

　　贺小炜是在一个叫做“黄泉黑路”的青石牌坊下被丢到地上的。他眯起眼睛往前看了一看，那是一溜深不见底的下坡路。黑白无常自顾自像漂浮物一样地往前飘，贺小炜望着周边怪石嶙峋、乌烟瘴气，下意识地跟上了他俩的脚步。
　　一路上贺小炜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开始的时候是不相信不认命，走着走着不禁悲从中来，毕竟三十岁就死未免也太措不及防了。再后来他灵光一闪，想起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睡着以后，所以这也许只是个梦呢？这样想着，他在黑暗的前路中竟逐渐走出了一丝希望。
　　看着前面飘着的黑白无常，他自我安慰道：这是梦是梦是梦是梦，统统他妈的都是梦
　　黑白无常虽然在前面飘着，但是贺小炜的整个心理变化他俩是完全能感知到的，两位鬼差撇着嘴彼此对望一眼，凡人真是……
　　沿着黑不溜秋的下坡路走了没一会儿，贺小炜的心思开始活络了：既然是个荒诞的梦，那黑白无常也不过是自己脑子里幻想出来的，干嘛还矜着呢？
　　于是他笑呵呵追了两步，跑到二鬼差之间问道：“那个，两位大哥哈，你们这个工作平时不忙吧？”
　　黑白无常不答。
　　一会儿又问道：“大哥，你们这个差事干多长时间了？”
　　“……”
　　“你们有老婆孩子吗？我还没听说黑白无常老婆叫啥来”
　　又是一阵沉默……
　　“黑白无常应该不是你们的本名吧？你们本名叫么啊？”
　　“你们这工作有收入吗？”
　　“两位大哥挺严肃哈？”
　　眼见场面已经尴尬到有点儿撑不住的时候，贺小炜突然“嘿呀！”一声朝两个鬼差辟出手刀。
　　手刀穿袍而过，黑白无常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跟这俩鬼差对望，表情一点儿也不尴尬。自言自语道：这不就全息镜像嘛。
　　黑无常此时又从怀里掏出铃铛，以暴雷般的吼声吼道“魂来！”
　　“哐”！
　　贺小炜再一次从铃铛里放出来时，正赶上这声敲枕木的声音。
　　“来者何人！”
　　贺小炜被这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应答道：“我叫贺小炜。”
　　说完他往四周看了一下，黑黢黢的大殿中四下无人，正前方大殿上坐着一个看不清眉眼的青面男子。在青面男子的上方有一块额匾，写着“鬼判殿”。
　　那人拿着一卷像经书似的卷轴坐在高案背后问道：“河南贺氏子小炜，正月初五生人，年三十，是也不是？”
　　贺小炜面对这场景虽然有些怔愣，但还是答道：“是啊……”
　　“丙寅年三月初九，于兖州城东南方向救一老妪，有否？”青面男子照着卷轴问道。
　　“啊？”贺小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听那人又砸一声枕木，用洪钟之声问道：“有否？”
　　“没有”贺小炜完全不知道“丙寅”是哪一年，但是他确信自己压根儿没去过兖州，更别提在兖州救老太太了。
　　青面男子此时从卷轴中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贺小炜，又看向旁边的一个魁梧男子，然后二人齐齐看向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此时面面相觑，他啥意思？
　　大殿中没人发出声音，静得连贺小炜也不敢出声儿了。
　　良久之后，青面男子又将卷轴里大事小情拿出来一件一件问何小炜，什么丁卯年有没有踩死过一只天狼星转生的蚂蚱，庚午年有没有在西街路口停过一辆自行车，申未年有没有救过一只猫等等等等，事无巨细。而这些事在贺小炜短暂的生命中，从来，都没，发生过。
　　黑白无常见此情况，双双跪下齐声道，“禀秦广王，他身上是背着阴气名帖的，人是无误的。”
　　这个叫秦广王的中年男子拿着卷轴一声不吭，旁边的魁梧男子道，“名帖无误人无误，就是善恶簿跟本人对不上。”
　　黑白无常面不改色道，“如轮转王所言。”
　　听完此话，这个叫轮转王的魁梧男子两手抱胸，身子往椅背一靠笑道：“那就有意思了。”
　　秦广王用卷轴挡着脸，用极小的声音问轮转王道，“仁贵兄，这是分魂对吧？”
　　“如子文所言，此魂乃分格。”轮转王就身回道。
　　秦广王继续用卷轴捂着脸道：“那另一格儿呢？”
　　轮转王直接被这问题气笑了，回道，“问你自己啊。”
　　秦广王也不回他，整个人定格在拿卷轴挡脸的姿势，一动不动状似雕像。
　　轮转王一见调侃道，“把自己分了恨不能千八百个，轮到这一个是丁点儿智识没分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定格住的秦广王突然动了一下，依然保持着卷轴挡脸的姿势冲着轮转王道：“锁错了”。
　　轮转王讪笑道：“回来啦？”
　　贺小炜在下方站着，把高案上二人对话听的是一清二楚。他很纳闷儿，这大殿阴森透彻的恨不能针掉地下都能听出回响儿，上面这俩人是真不知道耳语能被听的清清楚楚吗？
　　带着这样的好奇，他左右看了眼黑无常和白无常，俩人毫无反应。
　　趁这机会，他又仔细端详了两位鬼差的长相，坊间传说黑白无常舌头老长、面色青光。但谁成想真容怎么竟如此寡淡？寡淡到贺小炜刚看完转头就又忘了，又不得不再看一眼结果还是没记住。
　　秦广王此时把挡在脸上的卷轴一放，贺小炜以为他是终于不拿物事装模作样了，谁知他刚放下卷轴，又用左手捂嘴耳语：“仁贵兄，即便是分格儿锁上来也该合在一块儿了啊，这俩咋没合呢？”
　　轮转王叹气摇摇头，把案台上的竹简翻开放到了秦广王眼前道：“子文贵人多忘事，自己写的东西居然不记得了。”
　　秦广王捻着须低头，拿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声来：“世间有……二人同年同月、重名重姓、眉眼相似、性情相补……者，乃一命格内具众魂分魄离者也。所谓魂分魄离者，原生则同来死则同往，不独立于世间、不独行于鬼……道。然分魂亦有多少之分，分魂多者聪明灵秀，身强体壮，分魂少者则智识亦轻命数亦少。是、是以，虽同享命格然死生寿数有差亦常见尔。虽则有差却仍就一命，故差则差矣，不日则合。”
　　贺小炜听不明白他念的是什么意思，但看到秦广王一字一顿指着念的磕磕绊绊，心态已经崩了，他心想：怪不得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阎王爷是个阅读障碍加大傻子说出去谁敢信。
　　他这么想着，黑白无常跟上面坐着的两位齐齐看向他。轮转王咳嗽了一声，说道：“贺氏小子，该你想的想，不该你想的别胡死乱想。”
　　贺小炜才意识到这个殿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一想到刚才骂人的话全被当事人听了去，心中不免尴尬。
　　而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上面两位阎王所以能大剌剌的耳语，并非是他俩顾及什么，相反人家是全无顾忌。明知低声耳语不过是掩耳盗铃，但人偏偏就乐意这么玩儿。
　　他偷眼看向上方，整个大殿可谓空旷，虽然举目四望是一片黑洞洞，但又莫名让人觉得安稳，仿佛是一处故地如今只是重游。
　　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人进了大殿。同样的黑白无常，同样的中间夹着一个人。
　　贺小炜定睛一看，那人外形宛如自己的反面一般。贺小炜身材高大身型壮硕，而那人却偏偏生的是若风拂柳。贺小炜小麦皮肤一头短寸，那人就正好是面色苍白刘海遮目。但说来也怪，两人对视的刹那竟有种相识多年之感。
　　贺小炜跟那人并排站在一起，他身后的黑白无常身影虚晃与那人身后的黑白无常身型竟合在了一起。
　　见此情景，贺小炜心中言道：这不就是全息境象么。
　　高高在上的秦广王与轮转王真想回他一句：这还真不是。
　　贺小炜正心中腹诽的时候，只听秦广王大喝一声：“贺小炜。”
　　“哎！”两人同时答应。
　　这他妈什么情况？贺小炜看着同样叫贺小炜的男子，两人同时心道。偏偏这心声还同时能被大殿之内的所有人读到。
　　轮转王摇头笑道，“这还合不上……”
　　秦广王也凑近对轮转王言道：“这咋合不上？！”
　　轮转王目视前方，仿佛等着看后续般若有所思。
　　整个殿又归于死寂，贺小炜平日里是最烦冷场的，此时一看新来的这个“贺小炜”抽抽嗒嗒不知所措，于是主动把手递过去，说：“你也叫贺小炜？”
　　“嗯，你也是？”
　　“……”
　　贺小炜握着“贺小炜”的手，顺势拍了拍他的前臂说：“没事儿昂！”
　　“贺小炜”听到这声“没事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了贺小炜怀里就势把头歪倒在他的臂弯中，边哭边说：“哥我是死了么？咱是死了么？我才30岁啊……我上个礼拜才刚跟我爸妈出柜，如今我咋就走了呢？为什么是我呢？我刚还睡着觉就被拉过来了，你说我男朋友该咋想啊？啊？他得留下多大阴影儿啊……我死人身上了啊……哇……”
　　贺小炜被抱了个满怀，挣脱也不是放任也不是，只能猛拍对方薄薄的背脊机械性地重复“不哭不哭昂，没事儿没事儿。
　　边安慰对方，他心中还琢磨：今天这梦的要素这么多么？
　　听到“贺小炜”的如泣如诉，他眼前闪过了自己前妻李珊珊的身影。再一想到自己天亮之后本该要去离婚，如果李珊珊等不着他定然又是一通暴怒，没准还会再补一句“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失望神色。想到这画面，贺小炜竟生出一种让她暴怒也不错的快意来。
　　此时秦广王和轮转王眼看二人始终不能合魂归格，一时颇有些头大。这摆明了是“贺小炜”命数已至而贺小炜寿数未了。
　　遇到这种事儿，一般是把寿数未至的人送回阳间。这样以来，阳间顶多是又有了一桩“诈尸”奇闻，但阴间至少维持住了暂时的平衡。
　　然而令整个阴间都很头大的情况是，从接引魂灵到断命判命怎么也得等个三天，等发现锁魂锁错了再准备把魂送回去时，魄都已经烧没了。于是乎，阴阳之间就多出来好些无魄可入的孤魂，这些孤魂野鬼里有些自知罪孽深重或者阳间尚有执念未了，是断不会乖乖重回鬼判殿让秦广王批命簿的。所以慢慢地他们就化为野鬼，隔几年就会凝聚成一股威胁阴阳两界的势力。
　　面对这种威胁，地府里十个殿的阎王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每隔十年，他们就会请出各自殿里的兵符出来剿野鬼。阴兵出动必然摧古拉朽，是以每调一次阴兵，阴阳两界恨不能扒层皮。
　　为此，秦广王与轮转王没少被骂尸位素餐。按理说，第一殿掌接引断善恶，第十殿司轮回记善恶。能办出一个命格里分出两个魂儿的差池，肯定出在这两个环节。但是阴阳配命向来道法自然，秦广王与轮转王纵是权力滔天，也无力干扰天地配命。
　　有一次五殿阎王包拯指着秦广王与轮转王的鼻子骂“能干干，不能干滚”。其余各殿阎王才如梦初醒：对啊！你二位不是不能被取代啊！
　　二王听完也是一身哆嗦。怎么的？千年同僚说踹就踹啊？学阳间玩儿末位淘汰啊？俩人一琢磨，我偏偏就不让你们得意。
　　于是乎从此二王对接引魂灵、轮回转生每个流程都亲力亲为，严格把好每一道关。这样搞虽然道法还是那个道法，但他们至少能闹明白哪个是分魂，分的又是哪个魂。
　　自那之后，秦广王亲自接引判命，轮转王则恨不能把轮回台直接搬到鬼判殿。
　　这么一来，除了那些奸恶之人不归他们管之外，凡人可一站式从鬼判殿到轮回台，杜绝一切节外生枝。
　　为了提高效率，秦广王甚至把自己的魂分成了八千又八百份，每一个自己都在为这事儿蜡炬成灰。
　　饶是如此还是出了如今这差池。怎么锁魂还能锁错了呢？！轮转王气的恨不能要吐血。
　　他就想问秦广王，你既然都分魂办公了，咋就不能把自己等分呢？为什么要分的如此参差不齐？你他妈是猪吗？
　　“你、骂、谁！”大殿里突然暴起一声秦广王拍桌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