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琉璃》入眼迷花

4、第四章 广申行

　　夜幕低垂。今夜星空浩瀚，清爽无云，粒粒星子争相闪烁，灵动得仿佛即将挣脱天空坠入大地。
　　英朝第一神医原素风就在这片繁烁星空下兼程赶往长京，十日前尚在南方的他接到皇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为太后治病的征召书。皇家的征召他可以弃之不理，可随书而来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翠玉葫芦却让他不得不日夜兼程赶来。谁让他当年要欠那个该死的摄政王一份人情呢？这翠玉葫芦是他亲口承诺的信物。
　　前面不远就是长京城了。原素风一拉缰绳，勒住马头。紧跟在身后的黎树急忙拉马，耸身跃下马，躬身道：“师傅，您有何吩咐？”
　　原素风一向冷静睿智的脸庞不禁有丝扭曲。“黎兄，我们打个商量好吧？在我没有决定收你为徒之间，你我就以兄弟相称。”
　　黎树朴实的脸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摇头。“师傅，在我心目中，您早就是我的师傅了。无论您是否应允，黎树今生都以弟子礼伺奉师傅。”
　　原素风头痛极了。“你的年龄比我还大呢！更何况黎树啊，学医是要讲天分的。以你目前的水平，做个一般开业的大夫已是绰绰有余。但是要更进一步，限于天分，恐怕很难了。”
　　黎树恭恭敬敬弯腰，“师傅，您说的弟子都懂。可弟子不求再在医术上有所突破，只想在师傅身边伺候您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忠厚老实的脸上写满了心甘情愿四个字。
　　原素风差点摔下马来。想他原素风纵横江湖，独来独往，最不需要的就是身后跟上几块甩不脱的黏糖糕了。如果早知道黎树会是块超级狗皮膏药，当初绝对不救他，即使他中的是他从没亲眼见过的奇毒七里春风笑也绝不救他。
　　这一年多来，原素风也曾数次成功甩掉这个超级狗皮膏药，无奈狗皮膏药既然能称之为超级，其韧性自然非比寻常。除非他能够从此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否则只要露出一丝消息，黎树就能闻风而来。而且随着被甩的次数增加，黎树找到他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了。
　　原大神医自然是不可能消失的，至少目前是不能消失的。所以喽，这块超级膏药也一路跟着贴到了长京，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撕不下来。
　　看着这个沉默寡言，却毅力过人的黎树。原素风仰望星空，差点落下几滴男儿泪来。挣扎着重新振作精神，“黎树，我这人生性自私，不爱当师傅。你这辈子是没指望让我改变心意了。不如我们就此作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罢一拱手，提马就要走。
　　黎树“卟嗵”跪倒在地：“少爷！”
　　这一声少爷叫得原素风浑身立起了鸡皮。手上用力，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既然少爷认定黎树不适为徒，那么就让黎树在少爷身边为仆。如果少爷认为黎树连仆人也不配做，那我就一死以谢少爷救命之恩。”一番要命的话说下来，连个音调高低都没变过。
　　原素风真正是欲哭无泪：“不让你为仆，你就去死？”
　　黎树坚定地点头。
　　这一年下来，原素风已知黎树的为人是说一不二的，今天不答应下来，明日肯定是一具尸体送上门来，死个黎树倒还罢了，问题就在于长京是摄政王的地盘，只怕那个恶王爷又要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而他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和那个人有更多交集。
　　“我答应你了，你起来吧！” 原素风当机立断，痛下决心。“但你得发誓以后再不得以自己的生死来威胁我。”
　　黎叶当天立誓：“皇天在上，神明在上，我黎树谨此发誓，终此一生，黎树的命是主子的，为主子而生为主子而死。黎树绝不敢再以自己性命要胁主子。如违此誓，父母在天之灵也不饶我。”
　　原素风满意地点头。黎树一向四平八稳地脸上也浮起了一丝兴奋的神情。
　　“走吧！”一声令下，最新成立的主仆一对朝长京城疾驰而去。
　　在心里骂了自己足足一千遍的原素风再一次痛定思痛，以后绝不八婆随便救人。一次失足换来了一块终身不离的膏药，这个教训足够让他吐血了。
　　※※※
　　大英都城长京分里外三重。最外面的外城是普通老百姓居住，内城则是达官贵人的聚居地。最里面则是天子居住的皇宫。
　　广申行是长京城最有名的茶馆之一，以独家秘制的蜜乳茶闻名。
　　今天长京城有一年一度的迎神庆典，是全长京百姓翘首以待的大事情。迎神队伍不但会在外城转一圈，更会进入内城，直到天地坛，由当朝国师亲自主持大典，隆重迎神，祝祷天地，祈求神灵庇佑。
　　广申行坐落于内城玄武大街正中心，是迎神队伍的必经之地，一大清早，馆内已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店小二把容蜜一行人堵在门口一个劲地赔不是，直说早就满座了。
　　黎叶惋惜地说：“来得太晚了。要看热闹就只能到街上去和人家挤了。”
　　店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位要是不嫌弃，就请到我的包间坐坐。”说着，一群人走进广申行。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极是英俊，三十上下年纪，威武冷肃，英气勃发，周身洋溢着贵气，眉目中却隐然有森森煞气。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美艳无双的红衣丽人，腰肢纤盈，身材丰满傲人，不输于好莱坞性感艳星，连身后两个黑衣随从也是英气过人。
　　容蜜是看惯帅哥美女的人，此刻也禁不住在心底暗喝一声彩。想不到这个大英皇朝有如此之多帅锅米女，要是古代也有经纪人公司，自己光靠发掘眼前这些人就足够吃香喝辣了。
　　林湘拱手一揖，斯文的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淡笑。“多谢这位爷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尚有女眷，就不打扰了。”
　　“这位公子仙人之姿，怎么说话这般迂腐！难道还让府上女眷到街上去和那些俗人挤做一团？相请不如偶遇，公子就不必推辞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别有一番不容人推拒的磁性。
　　林湘想了一想，洒脱地拱手。“这位爷说得是，是我的不是。如此就麻烦您了。”
　　“请！”男人肃手而请，当先上楼。
　　众人落座后，男人问道：“请问如何称呼？”
　　林湘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鄙人林湘，这是舍弟阿青，这两位是舍妹。”
　　“哦，两位是妹子啊？我还以为是尊夫人呢，失礼了！”男人兴味地看了容蜜一眼。“鄙姓尹，尹痕钰。”
　　这个紫衣女子一身风华绝顶，眼眸灿若琉璃星辰，一笑便足以倾倒众生。
　　美人他是见得多了，但她美得特立独行。骨子里泛着看尽世情的冷情，眼眸只在扫到几位兄姊时才会露出一丝温情，在淡淡浅笑中孤单地自我放逐，独自一人清醒得站在远远的地方。
　　这是个琉璃心肝的清透人儿，一个根本不该存在于这污浊世间的女子。尹痕钰不由心中微动，油然泛起怜惜之情。
　　店小二一一送上乳茶，各色茶果。一把尖嘴长壶远远一提一倒，泛着浓浓奶香的蜜乳激射入碗，半滴都没溅出。容蜜忍不住喝彩。
　　男人微微一笑，朝身边随从示意。一个随从立即摸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元宝，赏给店小二。十两银子普通人家已经可以过上三年有余，这人出手已不是大方两字可以形容。
　　店小二又惊又喜，不住称谢。
　　容蜜年纪虽小，心计却深，看人的眼光更是毒辣。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轻而易举抓住高意枫，攀上高枝。此刻见那男人神态动作，已知其意。
　　要是换成昔日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顺着尹痕钰甩来的梯子爬上高杆。只是今时不复往日。当初她身处浮躁的功利社会，一生前程全靠自己一人打拼，无人可以为她撑起一方风雨。此际被老天狠狠戏弄，一切苦心经营尽付流水，反惹来了满心的负疚感。
　　这段时间与清雅的林湘、朴实的采青、和善的黎叶相依为命，生活变得单纯，早已不复当初那份野心。她算是看透了，富贵有如浮云，挥一挥衣袖，带不走一片云彩。
　　她见尹痕钰直直盯视自己，清清冷冷地轻启朱唇：“尹大爷，好阔的手笔！”虽是赞叹，却是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恋栈之色。
　　尹痕钰见她完全不以为意，反倒笑得更加开怀。
　　林湘轻轻一笑，语声清澈若佛莲微绽，丝丝沁人凉意盖过暑意漫上肌肤：“尹爷贵而内蕴，气度雍容，天庭饱满，眼大有神，可见是有福之人，地位高贵。眉目森然，难掩煞气，可见是习惯号令一方，唯我独尊之人。耳厚垂珠，自是少年得意；斜眉入鬓，应是依兄弟起家。依面相而言，你若从商，便是一方首富；为官，自是位列极品；即便落寇，也有龙抬头之势。”
　　尹痕钰展眉一笑，轻摇折扇：“原来林兄还会看相？想不到我命相如此之好。”心下却不禁暗惊，这林湘——好利一双眼！
　　广申行的包间虽是隔断的，但门窗都是镂花透空的，包间外的客人若是大声说话便能传了进来。
　　只听外面有人说道：“听说南燕门楚雄峰昨夜已经被摄政王处决了。”
　　另一个声音粗嘎之人惊道：“不是说要押到京城秋后再处决吗？”
　　先前那人道：“可能是怕夜长梦多吧！那个楚雄峰是挑头闹事的人。他兄长楚雄天好歹是个称霸一方的人，手下也有不少能人，要是真给他劫走了，朝廷还有脸吗？”
　　粗嗓人道：“这倒也是！”
　　又有一人加入道：“李兄的消息落后了。”
　　“怎么说？”
　　“江平府官盐和私盐两大势力开火，武林高手纷纷入局，摄政王这么做是要杀一警百，要江湖中人别再介入此事。”那人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张兄高见！”那两人赞叹， “以摄政王手下乌衣十八卫之能，也不会怕了楚雄天劫牢，自然是别有用意的。”
　　容蜜心头一跳，想起昨日客栈中见闻。这摄政王倒真是个新闻人物，沸沸扬扬的到处都是他的消息。
　　尹痕钰眉头略皱下，对一个随从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阿三，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凌利的煞气一晃而逝，回过头来又象没事人一样和众人谈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