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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卷之四 金平糖和蜂蜜蛋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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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什么时候,踏足点心屋都足够令我心情愉快。
被醉人的香甜包裹在一堆琳琅满目五彩缤纷的点心当中,这种感觉永远是那么妙不可言。每一块点心都是一个小小的艺术品,让人捧在手心里几乎不忍下口。
“千叶伯伯,我要一包金平糖还有两块蜂蜜蛋糕。”
“老板,一包金平糖。”
“真不巧…金平糖只剩一包了…”
转脸,对上一张稚气未脱的纯真童颜,目光停顿几秒,心底微微一颤。男孩淡淡的看向我,眉宇间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气质,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似乎不打算和我争这最后一包金平糖,然而最令我在意的还是那双乌亮清澈的黑眸里折射出的孤寂感。恍惚间,幼时形单影只的光景浮上脑海,我略定了定神,冲千叶伯伯咧嘴一笑,
“金平糖给他吧。”
“我不要了。”
再次的异口同声,我转向淡定乖巧的男孩,微微倾身,笑语晏晏,“我是天保十五年的生日,你呢?”
男孩迟疑着眨了眨眼睛,茫然答道,“弘化三年…”显然完全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么,就是我比较大咯,稍等哟。”
片刻后,捧着糖果不住道谢的男孩和我一起走出了点心屋。
“年纪大的应该让年纪小的,这个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别放在心上,这儿我们常来,以后总有机会买到的。”
“我们?”
“啊,我是说,我和我哥哥…”
在我提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男孩的眼神微不可查的黯淡了一瞬,我感觉得到,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很寂寞。乖巧,懂事,谦让,寂寞,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几乎具备了一切能够打动我的特征。以至于,仅仅是想象一下这样的孩子与想买的糖果擦肩而过的失望与失落,我便顿感心情沉重。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明白孤独的滋味。
尽管我如今并不孤单。
“呐,你和你哥哥感情好吗?”正打算分道扬镳,男孩干净清雅的声音阻止了我的步伐。
“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形影不离,今天本来也是说好一起去庙会呢,只是他临时要外出授课,我就一个人出来了。”退回男孩身旁,我用自己都讶异的耐心解释道。
男孩眼底闪过兴味盎然的光芒,抬头期待的看向我,“庙会?我也可以去吗?”
“那再好不过啦,我正愁没有伴儿呢!走吧!对了,我叫辰,你呢?”
“庆…叫我菊千代吧。”
传说中,有一位司掌谷物食物丰收的神,称为稻荷神。因为他主管丰产,所以如今也有很多商人视他为能够保佑生意兴隆的神明。稻荷神麾下有两位神使,是两只美丽的白狐。据说它们能够预言灾难,有时还会幻化成人形,制造一些恶作剧。
同为妖狐,截然不同的,还有另一个传说。
平安时代,有一对名为坂部的武士夫妇,他们收养了一个女童,名为藻女,藻女长大后,出落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十八岁那年被钦点入宫,成为鸟羽上皇陛下的女官,并赐名玉藻前。玉藻前因其美貌和博识深得鸟上皇陛下的宠爱,然而不久之后,上皇陛下突然重病卧床不起,天皇家的御医却无法查明病因,最后由阴阳师安倍晴明判明玉藻前乃是症结所在,在阴阳法诀前玉藻前暴露出白面金毛九尾狐的本体,逃离了皇宫。
“我说,你一定要戴着天狗面具给我讲狐妖的故事吗?”
“天狗的典故你不是知道的嘛。”我呵呵笑着摘下赤颜黑目高鼻梁的面具挂回展架上,取下旁边的狐妖面具,付钱,戴上,抬起两只手做兽爪状张牙舞爪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菊千代看看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真有点像妖狐。”顿了顿,又道,“那九尾狐逃出皇宫以后,安倍晴明可有追杀出去?”
“九尾狐逃离皇宫以后不久,宫中得到那须野有妇女孩童离奇消失的消息,鸟羽上皇陛下接受那须野领主贞信阁下的请求,下令组成八万人的讨伐军出征那须野。讨伐军在那须野果然遭到妖术强大的九尾狐玉藻前的攻击,损失惨重,吃了败仗。痛定思痛,讨伐军将领三浦介义明和上总介广常命令军士们苦练骑射,再次对九尾狐展开追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在一个手作糖人的摊位前驻足,摊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须发老伯,静静的用他的巧手精雕细琢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菊千代显然被那些精工细作的小家伙迷住了,目不转睛,一眨不眨。
我想起第一次跟宗次郎来逛庙会时的情景,那时候我也是这般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时至今日,虽然对庙会早已不陌生,可我仍旧留恋这个给我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手作糖人摊位,菊千代的手里多了一只金红色的小金鱼。
“九尾狐觉得自己强弩之末大势已去,便使用妖术在贞信阁下的梦中化身为他的母亲的样子,求他放过自己,而贞信阁下却不为所动,令讨伐军全力追击,斩杀了九尾狐。”
菊千代听完故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唏嘘道,“作恶多端,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切都只是它咎由自取罢了。”
菊千代点点头,神色略有些忧伤,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指向不远处的套圈摊位,“想不想试试那个?”
年轻的摊贩大声吆喝着,吸引了许多跃跃欲试的游客。摆在标靶台上的奖品丰盛诱人,只要套中便能免费带走。然而,想要套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连续三个人无功而返之后,企图尝试的人少了很多,可围观的人却依旧接踵摩肩,大家似乎都很好奇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人可以带走这些奖品。
“我哥哥他啊,每次都会把套圈摊位的摊主气哭。”戴上狐面具,我低声问,“菊千代,你想不想要那个雀鸟风铃?”
在标靶台第三层最右边的角落里,摆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淡黄色风铃,用细腻的陶瓷雕琢成展翅欲飞的雀儿,甚是可爱。
菊千代颇为惊诧的看向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嫣然一笑,走向摊主。
一环套中雀鸟风铃,我放弃了剩下的九只圈,在围观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和菊千代默默离开套圈摊位。
菊千代捧着风铃爱不释手喜笑颜开,九尾狐的故事给他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微风拂过,小小的风铃迎风舞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如吟如歌。
将面具推至头顶,我随手理了理凌乱的额发,暖风扑面,春意盎然,“其实我还挺怕失手呢,以前就套空过,我哥哥才是百发百中,可厉害啦!”提到宗次郎,心中总是有股淡淡的自豪感。
“原来,有兄弟姐妹是这种感觉…”菊千代摇着手中的风铃,若有所思的眼神似乎满怀憧憬。
我摆摆手,“就算原本不是亲兄弟,只要愿意,也可以结拜为义兄弟喔,我师兄便有两位感情笃深的义兄弟呢。”近藤师兄和小岛先生、佐藤先生的交情,俨然已到了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境界。
菊千代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风铃出神,仿佛在思考什么。半响,才扬起幼嫩的脸蛋对我甜甜一笑,“走吧,去那边看看。”
庙会街市的尽头,是一方浅口水槽,里面鲜艳灵动的小金鱼欢快的游来游去。我恍然大悟,“菊千代,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池鱼笼鸟这些小动物?”
蹲在水槽前的菊千代支着下巴痴迷的望着水面,头也不抬的点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我轻笑,把捞金鱼用的渔网和小碗递到他手里。
平静的水槽内突然多出几个不速之客,翻搅着的渔网扰乱了鱼儿们的惬意生活,小金鱼们惊恐的摇晃着灵巧的鱼鳍和飘逸的大尾巴四处逃窜。
菊千代淡定的握着渔网,不紧不慢的把一只生着水泡眼的黑色小金鱼兜入网内,眼看就要成功,不料小金鱼危急时刻凌身一跃,又跌回了水里。
“真可惜,好漂亮的小家伙。”
菊千代并不气馁,他立刻切换目标,转而向一只赤金色的鱼儿发起了攻势,小小的鱼儿被逼到了角落,兜着俘虏的渔网脱离水面,小金鱼在网内拼命扭动身子徒劳的用尾巴拍打渔网。
“菊千代,把这只小家伙也一起带回去养吧,只有一只,会孤单的。”许完愿,坐在神社门口的台阶上仰望夕阳下火烧云满布的绯色天空,我将方才自己抓到的黑色小金鱼举到男孩面前。
菊千代瞠目结舌,“可是,你也就抓了这么一只吧。”
“所以我才觉得它们在一起作伴比较好啊,菊千代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对不对?”
“会。”男孩小心翼翼从我手里接过小金鱼,挺起胸膛郑重的向我作出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