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之臣》北海有妖

34、仙魔

　　苏楚楚抽泣着睁开眼睛，慢慢从塌上起身。

　　目光所及，一片红色。

　　是那久远之前，神女绾绾即将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喜房。

　　忽而心头剧痛。苏楚楚翻身掉下地来。脑海中一股神咒显现，不断敲打着她。

　　##

　　“不要再念了，上仙手下留情！”蔺素奔上前想要靠近那白衣上仙，还未碰到他衣袖，便被诀咒弹开，撞在了大殿的石柱之上。

　　司元上前将爱妻扶起，看向那仙人，目光中带着沉痛：“上仙莫要逼人太甚……”他抽出手中的剑上前，便要劈砍向那上仙，被三位长老其一，挥咒扫开。

　　“司元，不得无礼！”长老道。

　　司重将师弟手中长剑夺下，扔到一旁，狠狠道：“你疯了不成……是不要命了么。”

　　“师兄，我妻女若没了，我留这性命又有何用……”司元面上冷冷的，再无平日里的温雅。

　　上仙停了口中的诀咒，看向夫妻两人：“那堕仙与魔头本就是一起的。如今魔王再临，便是那转世堕仙机缘下促成，这两个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他环视众人，又道：“若此次协助我们将魔头除去，你宗门才有可能将功赎罪，否则，难逃天罚。”

　　蔺素冷冷笑道：“我女天真烂漫，自小心地善良，从不曾伤害一条生命。你们这些天上的，却紧追不放。不过一缕残魂，千年前本体已经泯灭。何苦如今苦苦相逼。”

　　仙人看向蔺素及司元两人，目光严厉道：“你二人明知那一缕神识，乃是堕仙残元，却仍容它入腹中修炼，化为人行。罪加一等。”说完便拂袖而去。

　　司元扶住妻子，心下沉痛：“是我不好，如实那时……”

　　蔺素却摇了摇头，冲他微微一笑，道：“不论如何，楚楚都是我们的孩子。”

　　十几年前，夫妻两人历练归来，在不凡山下遇到厉害妖怪，蔺素被妖怪打伤，除掉妖怪后，司元用灵气探查，便发现胎儿已经没了气息。

　　蔺素伤的极重。司元知道不凡山上有一处湖泊，据说灵气极为充沛。但那山上也因此妖魔纵横，常有大妖修炼。回去昆胥等闭关修炼的长老们出山，蔺素恐怕支撑不住，他便心下一横，将人带上了山上，浸润在湖泊中三日。

　　浸在湖中时候，司元发现，湖水中似乎有些灵气盘旋在蔺素身旁，他有些警惕的将蔺素抱在怀中，那灵气便游走而去，待他放松警惕，那灵气便又尾随而来。

　　直到蔺素身上妖毒发作，惨叫着昏了过去，他终于急了，施展法力，将湖水中的灵气聚集起来，灌入妻子体内。那一抹灵识也是在这时，进入了蔺素身体内。

　　不久，蔺素身上的毒竟然慢慢的排了出来，气息平稳的睁开眼睛，腹中的胎儿也再次有了气息。

　　蔺素醒来后，告知他自己梦见一个小小女童。两人知道了那女童乃是个自爆内丹的仙子的一缕灵识。司元心下有些犹疑，蔺素却已经接受腹中孩儿的存在。

　　两人回到仙山后，没有将归来时的遭遇告知宗门。默默的将腹中胎儿照料，待生产之日，诞下一个女婴。如人间娃娃一般，胖嘟嘟十分可爱，两人终于放下心来。

　　自此十几年，夫妻两人约束着女儿，轻易不让她下山，也从不教给她修仙之术，甚至在她展现出异如常人的仙法之时，不惜用法力将之封印……只为了女儿能平安长大。

　　可这一切，就在今夜，已经不可能了。

　　那仙人拂袖而去。

　　三位长老陪着一同前往魔尊现身之处。

　　司重叹了口气，道：“仙人既然已经下了召魂咒，想必楚楚……”他顿了顿，道：“应该很快也能感应而归。到时……再看吧。”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那不凡禁山而去。

　　##

　　不凡山上此刻浓雾缭绕。

　　凌渊见众人前来，向掌门及几位三位长老叙说情况：“这妖雾越加浓厚，如今已经向四面八方扩散。周围山上的妖怪也被惊动，更有大妖正向这里赶来。”

　　自进师门之后，凌渊便知道，他们宗门的一大任务，就是看管这不凡禁山，时间久远，宗门间传说便多了，有说那山上关着大妖，又有说那山上藏着许多宗门宝物，妖怪说法不过掩人耳目。如今仙山崩裂，魔王再次临世。却叫众人惊诧不已。看如今仙人又至，三位长老和掌门师叔他们面上又十分凝重，凌渊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招来云珲，对她耳语几句。

　　天边雷声阵阵，一排排天兵天将严阵以待。有天将御风而至，那仙人对上天将，上前将知道的事情叙说一遍。那天将看向司元蔺素夫妇。

　　他推开仙人，到二人面前，说话声不怒自威：“你们拾到那绾仙的残元，又将她诞下抚养长大？”那天将着重看了蔺素几眼，目光中带着打量。

　　夫妻两人心中惴惴，互看一眼，察觉他不明视线，司元将妻子挡在身后，对天将略一施礼：“小女楚楚，最是心思软善之人，从小长在昆胥仙山上，头脑愚笨，法术低微。只此一次下山，却碰到妖怪被掳去。如今魔头临世，与我女儿干系实在不大，还望天将明察。”

　　“心思软善，头脑愚笨……”那天将不知为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渐收，目光却冰冷异常，他低声道：“心思软善会使心机探听秘密，头脑愚笨能进入天牢中解救情郎么……”

　　那天将挥袖而起，重新回归天位。

　　司元心下一僵，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怨气，如今两人已经是宗门罪人，被长老下令严加看管，左右都有宗门之人在侧。只能与妻子握紧了手，盼着女儿在外，不要归来。

　　那天将申瀛，便是游冥被关入天牢时，向绾绾透漏消息的仙将。因着千年前那次丑事，他被连降三级，几百年间在兵马厩中洒扫，后来几次大战中立功，才又被重用。

　　开始时常被其他仙人取笑，笑他中了美人计又搭上半身荣耀。后来他法力渐强，取胜战事越来越多，自己也渐渐取代了曾经游冥的战神封号，自此再无人敢私下议论于他。只是每每梦中，申瀛总会梦见一个看不清面庞的仙女，对着他言笑晏晏，不久又翻脸无情，耻笑他不过一个无用棋子罢了。

　　他心中积攒了无数怨恨，隐藏在深处。如今魔头游冥再临世，堕仙绾绾也有了下落。

　　他迫不及待，要看这两人彻底灰飞烟灭。

　　他侧首，对一旁跟上来的仙人道：“上仙，东西准备好了么。”

　　上仙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手下仙童递上来一样物事：“罗隐古盘。这神器，已经为这场大战准备了上千年了。”

　　申瀛接过那罗隐古盘，细细端看。古盘乃是开天辟地时天地化形的法器，威力无敌。只要是在天地四合，日月同辉，月神光芒与日神光芒相互映衬之地，将古盘照向那处，此间无论仙魔鬼神，都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这本是千年前，用来消灭游冥的法器……

　　申瀛将古盘交还仙人，沉吟一瞬，道：“待那堕仙找回来，将她放到日月同辉之处，我等将那魔头引去，到时便劳上仙用古盘，将那两个照化。”

　　申瀛抬手，手中顿现一柄高长大叉。他挥手将大叉猛的指向那紫色雾气，身上光芒将周身笼罩，便冲那雾气中央而去。

　　身后天兵天将跟随，与一路各类缠上来的妖怪厮杀起来。

　　天地间隆隆的响起巨雷，河湖中的水也震颤着左□□倒。一时间凡人四处奔逃，妖魔则群起而狂欢。

　　苏楚楚赶到山下时，便看到山顶上浓重的紫雾和隐隐雷电闪光。厮杀声从天上传来，不时有天兵天将或妖怪从紫雾中落下。

　　“晏陵宿……”楚楚默默念着，便往山上冲去，却在林荫小径上遇到云珲师姐。

　　“楚楚……”云珲有些不可置信，本以为不会出现的人，真的归来了。

　　“师姐，山上怎么了！”

　　“……”云珲不知该如何说，魔王复活，听说师叔师娘受到掌门及长老们训斥，又有仙人下界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口。但凌渊师兄让她在此等候，说是碰到楚楚，必定不能让她上山去，她隐隐也觉得楚楚危险，便找了个借口，道：“我先带你下山去，待师叔他们回来再细说。”

　　“我爹和娘都在山上是么。”楚楚捉住师姐的衣袖，见她点了点头，送开她的手，便往山上去。

　　云珲大喊道：“楚楚回来……”手中还未来的及将她捉住，就见师妹忽然腾空而起，几跃之下，便不见了踪影。

　　云珲心下诧异她几日不见便增长的功力，来不及细想，赶忙催动起腰上灵霄，灵霄颤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半山之上，凌渊腰间的灵霄也震颤着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面上更加冷峻。斩杀了一个从旁窜出的妖怪，后退着与掌门几人汇合。

　　司元翻看了一个妖怪尸身，见那尸体上盘旋着一道紫色雾气，叹了口气，道：“这魔头用魔气控制妖怪，不论大妖小妖，一旦被魔气攻入体内，便会被任意驱使。”

　　他抬头看向众人，道：“多加小心，不要被那魔气侵入体内！”

　　##

　　紫色雾气中，申瀛突破了重重魔障，终于看到了那盘坐其中的身影。

　　少年睁开眼睛，眸中迸发出紫色光芒。看向申瀛的目光，冷淡如无物。

　　申瀛抬手间祭出长叉，那长叉附着仙法，一道白光直冲向少年，少年抬掌，一道凌厉紫光迎面而上，与那白光相抵。

　　“游冥！你罪孽深重，如今又死灰复燃，妄图颠覆人间，罪该万死，还不束手就擒！”

　　少年手中强力一施，那白光长叉震颤，倏忽间绷回，申瀛勉强接住长叉，被那强波击的冲出仙山山头，停在半空中。

　　“手下败将，你也配。”狂妄的男人声音，从晏陵宿嘴中吐出。他身形在紫色雾气包裹中，明明灭灭，恍然间，便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形，笼罩在少年身上。

　　苏楚楚在半山中，远远便看到了陈列在天际之上的一排排天兵，当首一白衣仙人，正静静垂眸看着，山顶上紫色浓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仙一魔缠斗。

　　苏楚楚愣愣的看着那个身着玄衣的少年，一步一步将那仙将击退，如戏耍一般，将他处处紧逼，那仙将不敌，奔逃而去，两人落入仙山山谷之中。

　　这一幕如此熟悉……

　　楚楚心中忽然狂跳起来，往那处奔去。

　　“楚楚！”身后阿娘的声音，苏楚楚回头，便见阿爹阿娘在半山仙台之上，阿爹打伤了面前一个阻拦的同门，御剑朝她而来：“楚楚，不要去……回来！”

　　苏楚楚眼中便掉下泪来。

　　“爹娘，保重……若是有来世，楚楚愿意再做爹娘的女儿。”她喃喃的说着，回身义无反顾的朝那山谷中而去。

　　游冥落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男人苟延残喘着往后挪着，手中聚起一股魔气。

　　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嘴角的鲜血流出，目光中却带着嘲讽：“游冥，如今你还剩什么？复活了又怎样，你心念那个女子，永远也活不过来了，都是因为你……本来她可以在仙宫中，做个无忧仙子，是你……毁了她，让她不惜自爆内丹，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游冥本无波澜的眼中，在听到同归于尽四字之时，终于起了波澜，“住口！”

　　一道魔气奔出，将申瀛高高托起，悬在半空。

　　就在这时，那申瀛猛地抬手，将长叉投掷向天上。

　　日月光芒交映，一道淡淡的黄色光芒，忽的照向游冥。他眉头一跳，扔下申瀛，手中紫光冲抵着那淡淡的光芒。

　　不远处，一个小小身影落在他身后。

　　游冥转身，便见那身着一身红衣的女子，眼中泛着泪花，冲他微微一笑，“找到你了。”

　　他脑海中忽然剧痛，半跪在地上。周身紫气顿弱，瞬间被那淡黄色光芒笼罩。

　　楚楚上前，抱住他。晏陵宿抬起头来，忍着头痛欲裂，推拒着她：“你快走，快走……他……又要来了。”

　　苏楚楚摇头，眼中泪珠掉落。“我和你一起，我不走。”

　　一条白色的绳子将两人一圈又一圈的缠住，楚楚看着他，“留仙索，相系之人，便能牢牢锁住。是么。”

　　晏陵宿神情痛苦的低首，抵在在苏楚楚肩头，他渐渐低笑出声来，将苏楚楚紧紧抱在怀中。

　　忽然身形一抽，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中冰冷带着愤怒，已是变了个人。

　　他一把掐住了楚楚的脖子，“妖女……滚开……”

　　忽然一滴泪掉落在他手上，少女孱孱的声音小声道：“游冥……”

　　游冥手上颤抖着，捧住了少女的脸。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绾绾……”

　　她眼眸中似乎带着点点繁星，一如很久很久之前，她每次看向他的眼睛。

　　“就是此刻了……”申瀛喃喃着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又看了眼抱在一起的两人。抬眸对天上的仙人：“快！”

　　那上仙展开双臂，原本拿在手中的古盘，此刻悬在了空中，仙法强劲催动之下，淡淡黄光忽然变得耀眼，一下子击中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游冥目光痴狂，在耀眼黄光照射而来之时，一把抱住了怀中人。

　　一如那山间修炼之时，两人遇见冰雹，他伸出树上枝丫，给她抵挡。

　　也如暗夜星空，她合眸睡去，他将她收揽在怀中。

　　楚楚在心中想，也许那时，就是两人最美的时光了。

　　一瞬间，天地都被强光笼罩，强风吹拂之下，黄色光芒消散，天地俱净。

　　后记：

　　“师父，师父……”妖魔境中地动山摇，月神庙内的小童将师父摇醒，老头昏昏然睁开眼睛，被徒弟拽起就往外去。

　　两人起身，却见那架子上忽然一道金光。

　　妖魔境中摇晃渐止，老头上前，将那盒子取下来。打开一看，盒子中赫然一条红色丝线。

　　小童扒着师父的手，看到那丝线，“呀”了一声，有些惊讶：“这丝线又回来了……”

　　老头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将盒子搁在桌上。抬起手来，一番掐算，忽而手停。

　　小童急急询问：“师父，怎么样？”

　　那老头抚掌笑了笑，摇了摇头，口中喃喃着什么，背着手便回身走了。

　　小童抓耳挠腮，追着师父而去：“什么三世情缘，一线生机……师父别走,告诉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