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之臣》北海有妖

22、仙胎

　　再下楼时，苏楚楚一扫方才郁色。问明了后厨位置，便拎着空桶去了后院。

　　好几日还未洗漱过，趁着晏陵宿还未回来，苏楚楚想要好好洗个澡。

　　此时正值晚膳时候，但不知是灯会的原因还是其他，店内用餐的人并不多。后厨中热水充足，小二帮着苏楚楚往房里搬了两三趟，恰逢前堂有客人来，须得招待，最后一桶，苏楚楚便拒了他，自己半桶半桶的往楼上提。

　　还差最后半桶，苏楚楚拎着空桶，步履轻快的往后院一角的厨房去。忽的院中起了大雾，苏楚楚不由顿住了脚步。

　　雾气越来越浓，后院中厨娘小厮的说话吆喝声也渐渐听不见，直至周围变得安安静静，只苏楚楚一人被包围在浓雾中。

　　苏楚楚攥着空桶的手不由得握紧。

　　忽而身后一阵疾风气势汹汹而来，苏楚楚甩手将木桶砸向身后，自己则顺势向一旁扑去，木桶应声而裂，四碎成几片，其中一片砸在苏楚楚身旁，她一手摸来，放在胸前防卫。

　　只见面前一个彪形大汉，粗布麻衣打扮，肌肉分明的身形，此刻正目光幽幽的看着苏楚楚。苏楚楚识得这人，正是方入城时，遇见的那个骑马之人。

　　“小美人，让爷爷好找……”他目光黏人，声音也滑腻腻的，与这粗狂身形完全不符。苏楚楚再仔细看，便发觉这人眼底淡淡青色，整个人时不时抽搐，四肢似乎不甚协调。

　　这人，被夺舍了！

　　苏楚楚看不出是什么妖怪，只是方才交手，觉出这人并不好对付。

　　她手中腾腾的出了一阵热汗。目光不露痕迹的打量着四周，查看哪里有突围的机会。

　　那妖怪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桀桀怪笑出声：“这是在我的阵法之中，没人能看见你，也没人能救得了你。今日，就让我尝尝仙胎的滋味！”说着便怪叫着扑了过来。

　　苏楚楚使尽全力将木桶残骸扔向他面门，没能注意他说了什么话。瞅准他身后的位置，便迎着那妖怪冲了上去。那妖怪躲开了扔来的木板，没想那少女却又冲自己而来，稍稍一顿，便被苏楚楚拔下的头簪刺中了左胸，妖怪剧痛的嚎叫一声，一脚便踢向苏楚楚。

　　苏楚楚侧身躲避着，却还是被绊倒了，在地上滚了一圈，半爬起身时，脸色已经如一张白纸。

　　方才她催动了法力。立时，胸口处如有万根银针同时扎进去，剧痛难忍。

　　苏楚楚捂住胸口，慢慢的往后退着。

　　妖怪将簪子拔出，只见簪上的一抹青绿色光芒，慢慢变淡。他胸上传来灼痛，低头一看，只见被簪子刺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溃烂处缓缓的蔓延。

　　那妖怪眼中生出惊慌，将簪子扔到地上，“贱人！本想留你个全尸，如今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完便要上前捉苏楚楚。

　　苏楚楚慢慢往后退着，可身上剧痛，眼前一阵阵漆黑，那人的话忽远忽近，听不清，看不明。

　　她心里默默哀恸。早知道，还不如被那个妖孽吃掉。也比眼前这个如此恶心的妖怪吃点更好。

　　要是晏陵宿发现自己被吃了，不知会不会为自己报仇呢……他这个妖怪霸道，肯定会生气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想到这儿，她慢慢合上了双眼。

　　颈前一阵风掠过，苏楚楚虽然做好了被吃的准备，仍然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没等到被一口咬死的疼痛。

　　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嚎叫，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苏楚楚睁开眼，便见眼前一节胳膊，断口处还呼呼的往外冒着血，滚落在自己不远的地上，洒下一滩血。

　　身前不远处，晏陵宿压在那妖怪身上，一只手掐住了那妖怪下巴，力气大的仿佛下一秒便能将妖怪的下颌捏碎。

　　那妖怪看着他，死命的挣扎着身体。晏陵宿不耐的将那妖怪的头掰过来，目光看着他：“我警告过你。”

　　那妖怪余光里还看着苏楚楚，目光中的贪婪没有因濒死而少半分，他被压住的胸腔，已经喘不上气，只有余气在断断续续，“神仙肉……仙胎肉……是我的……是我的。”

　　晏陵宿目光随着他看向苏楚楚，见她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眼睛半合半睁着，一只手抚在胸口上，十分难受的样子。他心中顿时起了一团火。

　　晏陵宿低了头，道：“你将她打的？”

　　那妖怪不说话，只是桀桀的笑，嘴里微喘着，已经意识不清了。

　　晏陵宿目光对上那妖怪，眸中散发出一阵紫色光芒，光芒徐徐延展，直到入了妖怪眼中。那妖怪仿佛被什么吸住，四肢立时便抽搐起了，未有半刻，忽的便痿了下去。肌体快速坍缩在衣服中，最后只余了一层皮。一枚淡黄色带着微光的内丹慢慢从皮中浮出，晏陵宿收入掌中。又从那人皮之下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色玄石。他凝视了一会儿玄石，便与内丹一同收入囊中。

　　苏楚楚意识模糊中，被人喂下一口浓浓的液体，带着些腥味，入了嗓子，便开始散发着热气，直到胸口。这热气渐渐抵消胸口针刺般的疼痛，恍惚中有人将她抱起。闻着熟悉的那人身上的味道，苏楚楚再撑不住，身子一歪，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她活动了下身体，除了头还有些痛，四肢俱在，身子也完好无损。

　　她没被吃。苏楚楚松了口气。

　　正想挪动身体时，便见腰间一只大手。揽过她胸下，将她整个人抱在身后人的怀中。

　　登徒子！臭流氓!

　　苏楚楚挣开束缚，转身便抬起手。回过头时，便见晏陵宿已经睁开眼睛，正定定的看着她。

　　苏楚楚缓缓放下手，声音也不由矮了一节：“你放开……”

　　晏陵宿抽回手，将两手枕在头下，“睡得跟猪仔儿一般，一醒来便攻讦救命恩人，你家里，便是这样教育你的。”

　　苏楚楚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何至于来到这里，早早便回去昆胥，找爹爹和娘亲去了。

　　但那会儿那妖怪，也确实亏了他相救，苏楚楚不与他理论，抬眼看向窗外。

　　窗外圆月悬挂于高空之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中地上，映出一片银白。周围安安静静的，想已是半夜。

　　晏陵宿忽然开口：“你爹娘是神仙？”

　　苏楚楚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晏陵宿有些不耐，道：“你是仙胎？”

　　这句话更让苏楚楚怔愣，摇了摇头：“我阿爹阿娘都是凡人，至今还未修成仙根。我自然也不是。”

　　晏陵宿若有所思，道：“我方才给你把脉，发现你体内有一股毒流窜在经脉之上。还有一道符，似乎是某种符咒。”

　　苏楚楚听他说毒本没什么反应，但听他说符咒，心下却是一慌，稳了稳心神后，她缓缓道：“我小时被妖怪伤过，体内留有残毒，每次催动内丹使用法术，便会引得经脉上的余毒在胸口处流窜，便会剧痛。至于符咒……恩……好似是许久之前，爹爹下在我身上，压制毒素用的，不过没有什么效果罢了。”

　　说完她冲他灿灿一笑，又多说了些好话，“今日多亏有你，不然我就让那妖怪吃掉了。”

　　她说的真诚，望着他的眼神中，盈盈似水清澈。晏陵宿看着她的眼睛，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俱都沉默了半刻。

　　这时外面传来旁边门扉敲击声，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开门，又听见房客的抱怨声，店主与小二的赔礼声。

　　晏陵宿下床，未待他们这屋门被敲响，便开了门。店小二见这边房门开了，便上前歉意道：“客官，今晚城中发现了几具尸体，衙门里的捕快带着道士正挨家挨户搜查，不一会儿便到咱们这儿了。一家里总得有一个下去接受询问，您看……”

　　晏陵宿将门半合上，挡住了小二的视线，对床上坐起来的人道：“我下去看看，你在房中，不要出去。”

　　这房中我下了结界，一般的妖怪轻易进不来。

　　这一句晏陵宿没有说出口，却是直接传入了苏楚楚脑中。苏楚楚不由一愣。晏陵宿已经关了门出去。

　　道士。

　　苏楚楚听清了店小二的话。她看了看窗台。

　　她们在的这一间房，正在三楼中间位置，窗外是一排突出的屋檐，从窗户出去，便能沿着屋檐去到二层。二层近处挨着一棵樟树，正在酒楼后街处。那樟树树杆粗壮，分枝极多，她只要跳到那樟树上，便能顺着树而下。再快一点，找到师兄师姐们，她就安全了。

　　只要他们到了一处，人多势众，那妖孽大约也不敢再乱来。

　　苏楚楚打定主意。穿戴好后便跳出窗外，沿着那屋檐小心翼翼的行走。那屋檐年岁已久，表面常年被雨水侵蚀，已经覆上了厚厚一层青苔，苏楚楚走的极为小心，顺着屋脊向下，半人高处跳下去，便到了二楼的屋檐。

　　苏楚楚定神稳步走到树前，看准了一个合适的分杈，后退了几步，随即往前冲去，一下子便跳上了树杈。再一点点挪下来，不过十多步，等落到地上，已经出了一身汗。

　　苏楚楚深呼了口气，回望方才所在房间的窗户。那间房的窗户半关着，是自己方才走时怕太过明显合上的。

　　想到待那人回去，见自己不在，气急败坏的样子，苏楚楚不由得坏心一笑。

　　可随即心里却有一丝失落。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摇了摇头。想是被那妖怪欺负的习惯了，此刻竟还有些离别的不舍之情，真是疯了。她将心里那莫名的一丝情绪压下。转身便往小巷外跑。

　　她要找师兄师姐们！她要回家！

　　至于那妖怪，只要他不来惹她，她可以大发慈悲，不告诉同门他的存在！

　　要找到师兄师姐很简单。整个小城的人都被惊动了。

　　官府的火把正在客栈附近的一条胡同处，一簇簇火光正引着人在挨家挨户的查看，苏楚楚即便隔得很远，也看到了几个身穿白衣，正要往胡同里去的身影。她的心不由得“嘭嘭”狂跳起来，提起裙摆，便要往那边奔去。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阴森森的，又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声音：“苏，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