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琴挑

4、敌手

　　韩载道给沈楠桢讲了个律师的故事。
　　韩载道说：“一名牧师和一名律师死后同时来到天堂。上帝给他们分配了新的住处，律师住在一座豪宅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而牧师的住所虽然也不错，但比律师的要差了许多。
　　牧师便问上帝：‘为什么律师的住所那么好？’上帝答到：‘能来这里的律师太少了。’”
　　沈楠桢哈哈大笑，嘲弄他说：“难怪要住这种狗窝，原来你还‘活着’。”
　　韩载道一反常态地忧郁，轻轻叹道：“唉，活着一点都没劲，还不如死了上天堂。”
　　沈楠桢啐了一口：“呸，总不能为了住得好就去死吧？”
　　韩载道热切地注视着沈楠桢的双眼，良久说：“楠桢，如果咱俩死后一起上天堂，上帝却只留了一间房，那我就去下地狱。”
　　沈楠桢如同被电击。
　　那一瞬间，他承认，被这句话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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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海洋知道沈楠桢去了这种三流的事务所，在电话里暴风骤雨地数落了他几个钟头。
　　张海洋是沈楠桢大学的学哥，比他大两届，直到升了研究生，两人才真正凑到一起，后来沈楠桢考取了博士，张海洋则去了北京一家很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当律师。
　　张海洋是沈楠桢读书时唯一能说些心里话的人，其他人要么对自己敬而远之，要么就眼红心妒，再加上他从不主动与别人交往，连正常关系都很难维系，更别提交到知心朋友了。
　　张海洋却不同，此人一表人才，政治地位响当当，父亲是成功企业家，市人大代表，母亲是审计局高级会计，自己则是校学生会主席，众多大学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算沈楠桢再杰出，也不会对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压力。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竟主动找上了沈楠桢。
　　原因很简单，张海洋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童，而沈楠桢恰恰就是一个公认的神童。
　　当他趾高气昂地拿着牛津大学入学测试题目找到沈楠桢，打算当众戳穿这个伪神话后，正确率达到90%以上的测试结果却让他自取其辱。为挽回面子，他毫无依据地妄加判定沈楠桢一定做过类似题目，才能达到如此之高的正确率。
　　“怎么证明你真是个天才？”
　　面对虎视眈眈挑衅的张海洋，和数以百计的宿舍内外的围观群众，沈楠桢冷眼以对。
　　他不慌不忙地从书架上搬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刑法”、“民法”、“劳动法”、“合同法”、“婚姻法”。。。。。摊在他面前，说：
　　“随便你考。”
　　张海洋盯着沈楠桢毫无表情的脸孔，犹犹豫豫地翻开“刑法”：
　　“刑法，第十五条。”
　　“刑法，第十五条：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因为疏忽大意而没有预见，或者已经预见而轻信能够避免，以致发生这种结果的，是过失犯罪。过失犯罪，法律有规定的才负刑事责任。”沈楠桢对答如流。
　　张海洋再翻：“刑法，第一百十五条。”
　　沈楠桢依旧面不改色：
　　“刑法，第一百十五条：走私武器、弹药、核材料或者伪造的货币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张海洋有些坐不住了，翻书的手竟颤抖：“第二百一十一条！”
　　“这么长的看你还背不背得下来？”他阴险的笑着，像个魔法学校的坏巫师。
　　沈楠桢微微蹙眉，大声背道：
　　“刑法，第二百一十一条：纳税人采取伪造、变造、隐匿、擅自销毁帐簿、记帐凭证，在帐簿上多列支出或者不列、少列收入，经税务机关通知申报而拒不申报或者进行虚假的纳税申报的手段，不缴或者少缴应纳税款，偷税数额占应纳税额的百分之十以上不满百分之三十并且偷税数额在一万元以上不满十万元的，或者因偷税被税务机关给予二次行政处罚又偷税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偷税数额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偷税数额占应纳税额的百分之三十以上并且偷税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偷税数额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他一口气背完，暗暗松了口气。
　　立刻就有许多人当堂叫好：“背得好啊，真他妈的酷！”
　　张海洋咬到嘴唇发白，扔掉“刑法”翻“民法”，翻完“民法”考“劳动法”，然后是“合同法”、“婚姻法”、“公司法”。。。
　　沈楠桢无一有差。
　　现场表演他超强的记忆力，整栋宿舍里包括来看热闹的看门大妈都惊呆了。
　　虽然大妈对法律一窍不通，但沈楠桢凭借自己在背诵法条时所发散出的强大气场，对处于气场之中的任何人施加了极为强悍的作用。
　　看门大妈仿佛看到了神圣的法律之光笼罩在沈楠桢的头上，沈楠桢瞬间化身为法之宝典，明镜高悬，大妈被震动了，回家之后撺掇老伴儿俩一起到老年大学报名，专门研修法律，后来竟在社区居委会开了一个法律热线咨询栏目，专门咨询调节邻里纠纷。
　　张海洋倒没看到圣光，却被震出了内伤，哆哆嗦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素巧舌如簧的学生会主席此时变成了小结巴：
　　“你你你。。。我我我。。。”
　　沈楠桢眼神犀利：“你什么？我什么？如果问完了，我要去打水了。”
　　张海洋反倒语塞：“我很好奇。。。你可是刚刚入学啊！怎么做到的呐？”
　　沈楠桢拎起两只暖水瓶朝门外走去，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给了他一个忠告：
　　“据调查，因为好奇而导致非正常死亡的概率可以达到30%，在所有死亡原因中，这是个相当高的比例了。所以主席同学，不要被自己的好奇害死，你的日子还很长。”
　　张海洋气得七窍生烟：“据调查？据谁的调查？讲出来先！我要找他好好理论！”
　　沈楠桢抿起嘴来，对他诡异一笑：“据沈楠桢调查。欢迎理论，主席大人。”
　　说完，他风一般地离开了。
　　仿佛被孙大圣使了定身法，张海洋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呆愣在门口。

　　从此，沈楠桢就被张海洋粘上了。
　　张海洋甚至提出让贤，推荐沈楠桢做学生会主席，哪知沈楠桢对从政没有丝毫兴趣。于是张海洋又给他介绍女朋友，结果漂亮女生跑回来向他哭诉，说沈楠桢看都不看她一眼，搞得她好没面子。后来张海洋又撺掇他炒股，却不曾想他股票赔光光，却写出一部广泛流传于网络的《股民自杀调查》。。。。。。
　　经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张海洋终于摸清了沈楠桢地路数，此童只对两样事情感兴趣：
　　一读书，二睡觉。
　　一本书被他读到最后，你会发现在他手里书已经倒过来看了，问他为什么倒着看书，他会说，这样记忆深刻。
　　至于睡觉，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只要他想，就会毫无预兆地突然睡着。
　　有点不可思议，可张海洋笃信，这就是神童异于常人之处，什么都跟正常人一样，也就不能称之为神童了。而且这位神童才华横溢，俊美非凡，不知道纳西瑟斯遇见阿多尼斯会作何感想，反正张海洋决定，遇见沈楠桢后，他不想再继续顾影自怜了。
　　就这么默默守望着，六年过去了，好似冬天麦田里站立瞭望得僵硬的稻草人，在冰冻的土地上仅凭一根竹竿支撑，在寒风中摇曳飘荡，竭力使自己不要倒下，不要折断，只为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之时，能目睹麦花金黄，能嗅到麦穗飘香。
　　他不辞辛苦地守护着珍视多年的果实，在成熟之时早已沉甸发亮，却自甘坠入污秽的泥淖之中，张海洋的心情糟糕得可想而知。
　　放下电话他马上上网搜索“人间道律师事务所”，发现这间小事务所注册了整整八年，却仍然维持着一人一屋的规模，接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司，委托人的身份不是家庭主妇就是市井婆妈，代理的案件不是离婚诉讼就是房屋纠纷。他忧心忡忡，像沈楠桢这样孤高的人，怎么能适应得了那种环境？
　　再查看其注册法人：韩载道。
　　反复考量着这个有些熟稔的名字，他依稀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可是管不了了，不论如何，他都不希望沈楠桢去那种地方干那些琐碎无聊的工作。
　　于是他再次打电话给沈楠桢，想通过关系把他介绍到自己所在事务所来，何曾想这样的举动却深深刺伤了沈楠桢的自尊，他被严厉地回绝了，沈楠桢坚持“私事私办”。
　　张海洋当即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助理小王，让他迅速对韩载道这个人做一个详细的调查报告，并且明天在办公桌上他必须看到这份报告。
　　助手的工作效率是高超的。
　　第二天，张海洋坐在椅子上翻看完手里的调查报告后，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