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琴挑

16、牛肉干上市记

　　沈楠桢一直对韩载道另类的律师造型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既然既定的律师形象——西装，白衬衫，领带，眼镜，一丝不苟的发线，清晰整洁的面容——已经得到公认并深入人心，那就没有必要去逆反它、推翻它，就像医生要穿白大褂，警察要穿制服，工人要穿工作服一样，虽然内地并没有相应法规严格要求律师出庭一定要穿律师服，但起码也该整齐得体，以赢得委托人的信任和法官的好感。
　　不要说得体了，对韩载道，连整齐都谈不上。
　　随意的一件白色T恤衫，地摊货，十块钱，罩一件类似技术工常穿的那种蓝色粗布夹克衫，做工粗糙的灰色西裤，脚上永远都是那双某个卖体育用品的杂牌，打折后购买的黑色休闲鞋。头发长过耳底，不分任何发线，就那么散乱在额前，生长茂盛的胡子如果两天不刮，立刻就刺满了下巴，索性懒得天天刮，放任自留。
　　更可气的是，当沈楠桢对他的另类造型大加批驳时，他却自有一套理论：
　　“谁规定律师形象就一定非得是格利高里派克儿在电影里扮演的那种？律师也可以破旧推新嘛，我不穿西装打领带，只要官司打得好，不是照样拿代理费？何况，我们的大部分代理人都是普通老百姓，我这种打扮不会让他们产生距离感，亲民啊。西装那种板死人的衣服，上了身就像套了夹板儿，走路都不会走了，还怎么办案？不穿不穿，穿了也浪费，便宜的不够档次，贵的又太金贵。”
　　“就开庭时候穿，平时你该穿什么还穿什么。”沈楠桢劝道。
　　“那也不穿，穿上我连话都不会讲了，不是我穿它，简直就是它穿我了！”韩载道固执到死。
　　沈楠桢的劝说无效，但并没放弃，改造老牛的计划仍时时存放于脑中，一逮到机会就来砍上一刀，韩载道先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被砍急了，就以绝食抗议，当然，绝的是沈楠桢的食，韩载道那精湛的厨艺啊，如果某天闹起了革命罢了工，要沈楠桢那虚弱的胃情何以堪？
　　所以，沈楠桢也不敢逼得太紧，自以为聪明地到摊头上买来许多靓仔的港台男明星贴满了韩载道的床头，让他睁眼闭眼都沐浴在帅哥魅惑的目光里无路可退，以此熏染。
　　此外，还充分利用作为路人的机会，只要在路上路过某座商场，总要抓他到男装部浏览一番，还赖在橱窗前对模特身上的着装搭配品头论足，然后阴险地偷窥着韩载道茫然无措的表情暗笑，想：如此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从脑袋洗到脚，就算没立竿见影，也终有日能达到质的飞跃。只有把牛肉干华丽包装上市，才能卖个好价钱——
　　这是沈楠桢的商战策略。
　　后来时间长了，韩载道也不去反抗，任凭沈楠桢怎么折腾，自己处变不惊，一副吊儿郎当样儿，不但没按沈楠桢的预想变得整洁体面，反而愈加过分，天气热了索性光起了上身，只穿条短裤叼根烟卷，故意在沈楠桢面前晃来晃去，招摇他那身还算有板又眼的身材。
　　每到这时沈楠桢总会心惊着把视线投向别处——看了就会有所遐想。对自己这种奇怪的念头他曾辗转反侧却不可得，私以为，这不过是自己对这种不修边幅的邋遢鬼的极度厌恶，无他尔尔。

　　这日，天气晴好。
　　专利侵权案开庭的第一天里，出门前韩载道就突发奇想，强逼沈楠桢换上和自己一样的装束，美其名曰保持人间道的一致对外形象，首先要在着装上要达到高度统一云云。
　　还在沈楠桢奋力反抗的情况下把他压倒在床上，强扒下了他那身被他自己誉为质款俱佳、帅到极点的黑色西装，套上技术工的蓝夹克衫，并且为了标明与自己牛鬼一家，特特揉乱了他那头齐整的黑发，还喷上发胶定型，远远望去就像顶了一个雀巢活体商标，免费为商家做了广告。
　　望着镜子里如同被蹂躏惨绝小兽一样陌生的自己，沈楠桢悲怒交加，坚决不出门，并以罢工相要挟，要韩载道还自己本来面貌。
　　更为过分的是，韩载道还用塑料袋代替公文包装文件，山寨大王似的把沈楠桢扛了就走，就像是半路劫获的压寨夫人，抛进2020，也顾不得“未来夫人”一哭二闹，打了火儿一溜烟儿地直奔法院。

　　一路上沈楠桢已经欲哭无泪，悻悻地盯着前挡风玻璃一言不发，脑里思考着对牛政策，非要一雪破坏形象之辱：性命是小，面子是大。如果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律师了，要怎么得到别人信任？
　　可惜思索半天也无果，韩载道是头牛啊，对牛弹不了琴，只能弹棉花。
　　韩载道哼着《铡美案》兴致盎然地边开车边欣赏沿途风景，丝毫不理豆腐的愤怒。
　　“小豆腐，今天开庭肯定全震，咱俩简直就是双剑合璧，所向披靡！”
　　沈楠桢愤愤然：“哼，还双剑呢，我看双煞还差不多。”
　　“这你就不懂了，都穿西装我们才偏不穿，这叫万绿丛中一点红，他们得给我们作陪衬。”
　　“我看是万红丛中一点绿，等着丢脸吧。”
　　“话不能这么说，这叫创新，叫物以稀为贵。要想让人记住自个儿有两个方法可行，第一，你真的美若天仙。第二，你丑过无盐。现在人都会打扮自己了，怎么美也不稀奇，可没几个人有勇气扮丑的。你豁出去丑到底了往人前一站，大家审美疲劳的眼球一下换了新环境，能不刻骨铭心吗？”
　　“哼哼，都被吓死了还不刻骨铭心？”
　　“哈哈，放心，吓不死的，现代人的忍耐力超强，就怕你丑的不够，你越丑，对比他自己优越感就越强烈，人比人，气死人，谁不愿意觉得自己比别人强啊？何况咱俩这身行头也归不到丑类，只能算得上‘另类’。”
　　“哼哼。”
　　沈楠桢不置可否，对韩载道那一套一套的歪理，只当邪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吹得时候不舒服，吹过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得认了，离开庭时间只剩下半个钟头，来不及再改头换面了。
　　车子开到了区法院，刚一下车沈楠桢忽然想起了那箱侵权的仿冒手电筒被自己放在床下，临走前也没提醒韩载道带上，这么重要的物证，必须要当庭出示以证明侵权手电筒与正规军有着极高的相似度，才能令人信服，可是。。。
　　“老牛，那箱手电筒你搬到车上了吗？”
　　“没有啊，不是你放上去了吗？”韩载道一头雾水。
　　“糟糕！”
　　沈楠桢惊呼，连忙抬表看时间。
　　离开庭只剩一刻钟，返回事务所取肯定来不及，按正常程序走开庭十分钟后就要用到物证，如果没有那箱手电筒的话，拿什么做物证理论呢？
　　沈楠桢脸色煞白地看着韩载道，韩载道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急中生智说：
　　“你在这里等当事人来，我马上回来！”
　　“去哪儿？”
　　“买手电筒！”
　　韩载道顾不得多解释，急忙跳上车朝最近的一个卖场奔去。

　　当事人赶来之后，沈楠桢简单对他说了一下案情，当事人握着沈楠桢手郑重拜托：
　　“沈律师，我们这个专利发明的不容易，投入了几百万，却被那些厂家仿冒，损失惨重，这次就全拜托您了，官司赢了我们会好好感谢您！”
　　“您放心。”
　　沈楠桢深感责任重大，如果韩载道不及时送来伪冒手电筒的话，那么一切终将功亏一篑了。
　　正想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着，忽然看见被告律师朝这边走来，一见当事人就满脸堆笑着抓起双手用力握：
　　“沈律师啊，关于这个案子咱们先到那边私下协商一下如何？”
　　当事人被莫名其妙地拉走，一步三回头地向沈楠桢求助：
　　“沈律师！这。。。”
　　沈楠桢连忙追上去朝被告律师喝道：“你给我站住！你看我哪里不像律师？”
　　。。。。。。

　　开庭了。
　　沈楠桢在忐忑中对案情进行简单陈述后，担忧地望了一眼大门口，韩载道还没赶来。
　　马上就要申辩了，如果再不来的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审判长，现在我要对被告方仿冒我当事人获得专利生产权的产品进行一下说明。。。”
　　他紧张地朝大门又看了一眼，正见韩载道推开门，大汗淋漓地高举着一根手电筒朝自己奔来：
　　“手电筒来也——”
　　在沈楠桢眼里，此时的韩载道是那么可爱可敬，他甚至由此联想到了上小学时观看的爱国电影《董存瑞》，韩载道高举手电筒的形象在他脑子里与高举炸药包的英雄形象高度融合，简直就是另一个董存瑞，另一个英雄，那么的可歌可泣，那么的感天动地，那么的。。。想咬上他一口！
　　沈楠桢接过抛来的手电筒朝韩载道用力挥舞了一下：
　　“老牛，干得好！”
　　韩载道竖起两根指头摆出胜利的“V”，朝沈楠桢大剌剌地笑了。
　　“加油，小豆腐！”
　　再面向法庭时沈楠桢一张俊脸冷酷至极，凛冽的目光如两道冰锥朝被告方刺了过去：
　　“审判长，陪审团，请看，这就是被告生产的虎牌手电筒，无论从样式和功能来看，都与我当事人工厂所生产的产品达到99%的相似度，由此可见，被告侵犯我当事人专利权的行为性质恶劣，严重损害了我当事人利益，我请求审判长能依法惩办，还我当事人一个公道！”
　　“啪——啪——”韩载道情不自禁地拍了两下巴掌。
　　鸦雀无声。
　　被告律师要求查看物证。接过手电筒左看右看之后，忽然失声大叫：
　　“不对！”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沈楠桢和韩载道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我方生产的手电筒！商标不对！我们是虎牌，而这个商标却是一只狮子！”
　　沈楠桢一惊，冷汗簌簌而落，无望地与韩载道对视，韩载道也是一脸绝望，自言自语说：
　　“怎么狮子也跟着掺和起老虎的家事儿来？”
　　沈楠桢颓然地低下头，事已至此，败诉是铁定的了。
　　哪知被告律师再出奇招，扔掉狮子牌手电筒，从背后唰地掏出另一只手电筒，高举在手里兴奋地喊道：
　　“看！这才是我方厂里生产的，虎牌手、电、筒！哈哈！”
　　几秒种后，整个法庭沸腾了，韩载道笑得东倒西歪，沈楠桢已经哭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律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好比杀人案，你说“这把刀是杀人凶器！”对方却说，“不对！这把刀不是我的，上面没我的指纹！”然后他自己拿出一把刀，说：“这才是我杀人用的刀！”
　　结果不言而喻，人间道赢了。
　　沈楠桢和韩载道笑了一路，而那位可怜的律师至此以后再没出现过律师界，据说改行卖手电筒去了，关于手电筒的道理，恐怕够他琢磨一辈子。
　　后来还闹出了一个笑话，沈楠桢因为这身另类行头不被当律师还是小事，在法院外面韩载道刚发动了2020就被法院门卫老头给拦下，冲着立案厅的大门高喊：
　　“郭庭长！电信局的人来修电路了！”
　　韩载道再笑不出来，趁老头不注意，连忙开了车就溜。为此，以后他一开车到法院办事，就会把2020停到隔壁街区，再步行过来。
　　沈楠桢每次都嘲笑他：“谁让你开这种车，又穿这样的衣服呢？活该！”
　　韩载道受了些刺激，骂道：
　　“妈的我就不信，不穿西装不开奥迪，就没人当我是律师！”
　　于是，沈楠桢终于盼来了牛肉干上市的希望——韩载道想改头换面了。
　　当然，也没那么容易，若不是情敌的出现，韩载道恐怕依然会我行我素的。

作者有话说

　　哇哈哈哈，此案也的确为真案，真搞不懂那倒霉律师，脑子缺了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