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58、无可救药

　　远远的，雪净隔着薄雾冰雪红梅，就看到少年持重的雪冰以一副慌里慌张的少见模样从房里跑出来，然后在房门口猛然顿住慌乱的脚步，茫然的朝着各条道四顾着。那急慌无措的神情，就好像是屋里最心爱的珍宝被人偷了一样，但门口有太多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路，让人不能一下子就能很笃定的判断出盗贼究竟往哪条路逃走，所以雪冰在急慌中，又暂时迷茫纠结得不知该往哪条路去追，生怕走哪条路都走错，堪堪错失寻回宝物的机会。
　　雪净知道雪冰在找什么，远远看着又急又慌得失了体统风度的雪冰，没见在自己身后走路走得苦大仇深的钱朝有什么反应，悄悄的叹了口气，微微的摇了摇头。
　　很快，不出眨眼的工夫，雪冰就如心有所感一样，远远的穿过薄雾冰雪红梅看过来，焦灼慌乱的双眼立刻清亮了起来，还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雪净不动声色在心里飞快比划拉线，立即得出：两大一小三个人中，雪冰的视线只直直锁定在身后的钱朝的身上，分毫不差，半眼都没有看到他这个抱着一个孩子的哥哥。而身后的钱朝应该还无所感，仍走得逆来顺受的忍气吞声，苦大仇恨得要死不活，脚步慢得能踩死路过的蚂蚁。
　　而雪冰马上迫不及待的飞快疾走过来，稳重优雅之风全无。
　　也正是雪冰这冲动鲁莽的举动，雪净才第一次在雪冰的身上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该有的活气。
　　雪净窥得雪冰的心思，仔细心算雪冰前前后后主动去请罚的次数，默默叹气：由别说是雪氏，就是整个仙门中，都是出了名最守规矩的人，到现在已然成了雪氏被罚次数最多的人，虽还不至于成为大众笑话，却也成为了许多人背后各种猜测缘由议论的对象。今早一大早又去请罚，请罚完又不当回事，眼里心里都是一个眼里心里都没有他的人。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算什么事呢？！雪净不知道雪冰何时对钱朝产生了心思，也不知道寡言少语还丢了心魂三年的雪冰独自吃了多久的相思之苦，想及此，雪净心里又忍不住气雪冰，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女孩不去爱，偏偏又要像长兄那样去爱一个会给家族名誉带来不良影响的男孩子，又对雪冰有说不出的心疼。
　　“钱公子。”
　　雪净突然出声，走得心不甘情不愿苦大仇深的钱朝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雪净是有话要跟他说。但无论是什么话，钱朝都如芒在背。自己现在的所修之道为所谓的正派所不齿，自己一醒来就在雪氏，钱朝不认为雪净会不知道。
　　雪净所代表的虽是正派中的正派，钱朝也知道雪净手段一向光明磊落，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干干净净，但正因为这样，才让已入邪路的钱朝不知该束手就死还是拼死一搏。走路走得苦大仇深而忘了警惕的钱朝心里又一下子警觉起来，甚至是有些草木皆惊的看向雪净。
　　雪净看着钱朝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想起三年前那个无论走到哪，都是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落落大方、无所畏惧的少年郎，一对比，现如今却总是像只胆小容易受惊的兔子一样，不由自主的就竖起心房警觉起来提防着人，雪净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雪净心里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钱朝说的，关于钱朝家族灭顶的遭遇而自己未能出手相助半分的迟来歉意，关于钱朝在雪氏几近覆灭之时的出手相助的迟来谢意，关于雪冰对他的一往情深……
　　许多事情，雪净都想亲口跟钱朝说一说，但一看落在他身后一大截，拉着不远不近安全距离的钱朝，眼中除了警觉的防备外，还有眼底深处那驱散不尽的忧郁哀伤，雪净立即意识到，迟来的歉意于事无补毫无意义，只会让钱朝再次想起家门被灭的剜心之痛，那无异于是再往钱朝的旧伤口捅刀撒盐。迟来的谢意，只会提醒当时没有露面事了拂衣去的钱朝，自己知道了钱朝所要掩饰的改习之道，钱朝很可能感受到的不是谢意，而是感受到威胁到生存的危险。
　　人在感受到危险之时，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雪净已经见识过了钱朝性子里那股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狠劲和暴烈。
　　而雪冰对于钱朝的一往情深，浓郁得都从眼中跑了出来，只要钱朝稍稍有心，就能够感受得到。感情之事，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是给了生命之恩的父母干预都不合适。雪净看过太多的至亲理直气壮插手孩子的感情而酿造的悲剧，孩子已经痛不欲生，而父母还强势横行，仍不觉得做错半分。世人都说，父母最终拗不过子女，其实，更多的是子女最终向父母屈服妥协。
　　发生在兄长身上的悲剧，雪净小时不懂得怎么回事，也不敢问兄长和父母，长大了才暗暗知晓，那也与已经悲壮去世、强势又极在乎家族名声的父母有着脱不了的关系。
　　兄长的悲剧已造成又走不出来，一直自我惩罚般把自己的生命耗在镇邪室中，父母也早已不在，是非过错，无人能说得清。
　　兄友弟恭家才和，家和才万事兴。雪净对于雪冰的心思，虽还看得不够开，但他想尽力去当一个善解人意的哥哥，尽力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雪净为了不刺激到钱朝，就只抱着希希不动，保持着儒雅温和，微微颔首，才温温和和的说道：“这期间，都是温山照顾你，家族中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作为一家之主，也未能去看你几回。现在你好不容易才醒，任何事情都请你不要多想，万事有温山和我。我希望你能安心的带着希希在雪氏好好修养身体，需要什么就跟温山讲。”
　　钱朝还来不及细想雪净温温和和的那番话，就见雪冰来到了眼前，眼里有他不想去细想的灼热光芒。钱朝像做贼心虚的躲着雪冰的眼睛，扭头去看旁边的梅花，扭头扭到一半，钱朝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看错了，气恼自己没做贼却像做贼一样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把头扭转回去，结果还见雪冰直直看来的目光热灼如火，烫得他心里极不自在，钱朝甚至有些灰溜溜的抿着嘴扭头去看梅花。
　　贺兰月氏刚覆灭，富春花氏就迫不及待的要取代贺兰月氏，手段虽没贺兰月氏刚硬野蛮，却比贺兰月氏的更让人心累头疼，疲于应付。
　　基于知道的、不知道的种种原因，雪冰其实很久没有见过雪净了。快走到钱朝跟前时，被人挡住了路，雪冰才发现挡在自己和钱朝之间的是抱着希希的当家兄长，才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以及眼中除了钱朝，就看不到任何人与物的无可救药。
　　也不知道被兄长看没看穿心思，雪冰忐忑不安的跟雪净行礼，朝雪净伸手要接过希希抱，说道：“二哥，给希希我来抱吧。”
　　从昨天钱朝第一次醒过来过，希希能自己走路的情况就被人忽略了，不是被这个抱来，就是被那个抱去，雪冰的怀里太冷，钱朝的怀抱温暖却摇晃得让人担心，雪净的怀抱太陌生，小希希是谁也不想给抱啊！
　　眼看自己就要被递进雪冰的双手，希希小小声的对雪净说：“哥哥，我会走路。”意思就是不想被雪冰抱。
　　听到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多时的希希小小声的抵触雪冰的抱抱，钱朝从梅花枝头扭头去看终于敢出声抗议雪冰抱抱的希希，看到希希的小脸蛋透着胆怯又勇敢表达自己不满被抱的可爱红晕，钱朝忍不住露出笑意朝希希点头赞许。
　　希希得到钱朝的微笑和赞许，心里也没那么怕了，坚持着要下地。
　　雪冰顺着希希的目光，正看到钱朝扶着梅花枝头浅笑，苍白的脸色好似被红色的梅花给匀了一点颜色，正如拈花一笑，人比花惊艳夺目。身处在红梅暗香中的钱朝，除了人胜花艳外，身上肯定也是香香的，情不自禁的想及此，雪冰的心里暗暗躁动起来，却不得不克制。
　　钱朝看到雪冰的目光又灼热笔直的投到自己身上，连忙边收回自己脸上的笑意，边扭头躲开雪冰的目光，也不知道是气雪冰的闷骚，还是气自己像做贼一样窝囊躲避。
　　雪净不动声色的看着雪冰的目光又不知道直到哪去了，在心里又叹一口气，把希希放下来。
　　雪冰不知是因为钱朝躲开的目光而收回自己的目光，还是因为雪净的举动惊动到了他而收回目光。
　　终于被放到地上的希希松了一大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