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若是同淋雪》枕闲书卧

45、问心有愧

　　一只通体雪白的蝴蝶蹁跹飞落在雪冰的左手指尖上，转着身子不住的扇动着翅膀，如同一只热锅上急得团团转的蚂蚁，雪冰心如止水，仿若不觉的把不知道重复到第几遍的《静心诀》诵读完，才慢慢睁开眼睛。
　　蝴蝶见雪冰终于睁开了眼睛，立即迫不及待的振翅飞到雪冰的唇角，仍飞快的扇动着雪翅，劈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着只有雪冰才能听懂的蝶语。
　　仙门百家与贺兰月氏的终极之战终于爆发，但不是捷报。
　　谁也没有想到，在贺兰月氏老巢等待仙门百家的，是一支庞大到令人震惊恐惧的怪物军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勇猛无比。
　　雪氏之前就差点被那些怪物困死，雪净本以为那些怪物全部都在雪氏被拐走他弟弟的那个妖精灭完了，没想到丧心病狂的月战居然炼出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贺兰月氏里里外外都是嗷嗷大叫、举着兵器手舞足蹈的怪物。雪净当初拿那些似人非人还刀枪不入的怪物没有办法，杀到贺兰月氏老巢仍没有办法。
　　而仙门百家是第一次见那种非常似人又非人的两脚两手怪物，自诩是见多识广、能力非凡之人，一见到那些怪物，直接摩拳擦掌的当作寻常的妖物去降伏，根本不听雪净撤退的劝告，不是把雪净的话当作耳旁风，就是以为雪净夸大其词、长贺兰月氏志气灭百家踏破贺兰月氏之威风，因此，纷纷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很是士气高涨的迎敌，自以为欺辱他们多时的贺兰月氏就要被他们踏成灰烬，好饥餐月氏父子肉，笑谈渴饮月氏父子血，却不想迎头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慌不择路的抱头鼠窜。
　　说，不是不当回事，就是被反唇相讥唾沫淹死，总是要被教训一番，身受教训，才会闭嘴。
　　百家败退一路共施的层层防护结界逐一被破，许多人被怪物当作泥土一样践踏，惨不忍睹。在九死一生的生死关头，有人的膝盖骨再次软了下去，再次想向月战求饶臣服。
　　可月战已经不是原来的月战了，被那些人反水了一次，自己在白马都督所的三个儿子还有派出去支援儿子的表弟，都没有回来，传信的朱雀不知所踪，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仙门百家只能通过白马都督所打到自己的家门口，月战根本就想不到是被所有人都认为死了三年的钱朝所为，直接把账算到百家的头上，赤红着双眼、发着雷霆之怒要所有人为他的儿子和表弟陪葬。
　　听到雪氏同样死伤惨重，雪冰心中涌上愧疚，飞快收回雪蝶，起身召剑欲即刻飞驰到雪净身边，与兄长并肩作战。
　　雪冰的视线在贺兰月氏与洞口的方向之间不断来回，一边是天下的义理与兄长家族，一边是……是……是同窗，是同桌，是……雪冰的心口忍不住发烫，眼底浮起一丝涟漪，望了望无动静的洞口，想到刚才钱朝悄悄走到洞口想趁机杀了他，雪冰发烫的心口又变苦，摇摇头，眼底的涟漪一散而开，随后抿唇而去。
　　回首再回首，往贺兰月氏方向御剑而去又不住回头的雪冰很快于云端处消失。
　　……
　　钱朝本在洞内盘腿就着雪冰诵经灵音凝神调息，在雪冰停下诵经时便回过神来，座下耳报神适时捎回最新消息，是和雪蝶捎给雪冰一样的消息。
　　听完最新消息，钱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有着族仇家恨的月氏三霸附带一个雷霆已经被他挫骨扬灰，贺兰月氏分布在东方的都督所已经被他逐一消灭，月战虽恶，却从始至终并没有参与到钱氏的灭门惨案当中，他与贺兰月氏之间的仇恨应该随着被他千刀万剐又挫骨扬灰而去的月氏三兄弟而消散。
　　现在，月战与百家是不死不休，一边是彻彻底底的大恶人，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是坦荡直率的大恶人；而一边是道貌岸然者、厚颜无耻之人居多，有事缩头，无事生非，比月战还让人讨厌难缠。两拨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谁死，他已是他们眼中的死人，又关他这个死人什么事呢？
　　这个世界上，人性贪权好财，一层层的人总想爬到他人头上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总千方百计想把别人的好东西占为己有，豪取强夺，夺不来就打，打不来就吵，吵不来又打，打不过就忍辱吞声伏低做小，拱手奉上个人财物，有朝一日翻身为强，又几乎是把曾经自己受欺辱的经历变本加厉施诸于人……不死不休，循环反复，历史总是在重复上演，一层层的人把本不复杂的世界弄得太黑暗复杂残酷。
　　同类相伤，人总是为难人。只要有人，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有令人完完全全安安心心的和平。就算他钱朝心有玲珑，对人性洞若观火，从刀山火海、水深火热的鬼蜮里死里得生，还是心累甚至心惊于性情之劣根甚恶的人，不想在人前露面。
　　钱朝扭头去看蜷缩着小身子安睡的希希，他只想把可怜的希希好好养大，教希希识字知理，纯良有度，淡薄名利，安于自然，远离人事的复杂残酷纷争，或者以后希希想回到人群中去生活了，无论在何人面前，都能够做到不卑不亢。懂得欣赏并爱护这自然馈赠于人的美好一切，看到云笼罩在山头，想到的不是“云挡住了山，害人看不清”的世俗咒骂，而是“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相映成趣的美好。教希希武艺，不是让希希恃强凌弱，烧杀抢掠，而是强身健体，能够在强禽猛兽横行的自然生存中保护好自己，有生存的能力。教希希看淡生老病死，珍惜好相处的时光，等他不知哪日离开这个世界时，不必过于哀痛，一个人也能继续过好日子。
　　钱朝躺到希希的身边，两眼一闭，打定主意不去插手贺兰月氏与仙门百家的战争。
　　但钱朝睡不好，这次梦中不是被恶鬼纠缠折磨了，而是一个个温良纯善又手无寸铁的青壮年百姓被贺兰月氏的人所抓走，被月战炼成可怕的怪物，由人被炼成怪物挥刀霍霍向百家，到处都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哀鸿遍野，百家之人尚能御剑飞逃，而本就无辜又羸弱的百姓无处可逃，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咬死继而感染成为怪物的一员，和怪物大军继续祸害更多无辜又羸弱的百姓。而本如切如磋冰清玉洁的雪冰持着绝美又威力十足的青霜仙剑与群怪激战，生生被百姓炼变成的怪物伤得遍体鳞伤满身鲜血，双唇紧抿，一双淡若冰雪仿如琉璃珠子的眼睛定定地直视着远方。
　　钱朝就被那么一双不知是绝望还是哀怨指责的眼睛所盯醒。
　　钱朝知道梦中那些百姓、怪物与月战的关联不假，仙门百家与贺兰月氏之间的战争惨状也相差不到哪去，他都尽力做到身不在眼不见则不管。可梦中雪冰那双无言无语的眼睛却几乎生生把他的心看出了窟窿，在想要置身事外中再难以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他曾经一直只有三个愿望，一个在三年前钱氏被灭门之时就永远破灭，剩下的两个正在遭受破灭。
　　天下不平，百姓不安。
　　无论是战争，还是寻常日子，都没有好日子过的就是普通老百姓，可很多老百姓却要为居高位、把权势的许多不良位高权重者的种种恶行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可遇到事情时，被瞒上欺下，经常求助无门。
　　解决的办法就是，普通老百姓要努力爬上有权势的高位做主，把不良的位高权重者拉下，还天下太平、百姓安宁。
　　可不良者一般都有不错的家庭背景，野心也十足，想要爬上高位把控一切简直易如反掌。而普通老百姓一穷二白，每天为一日三餐就已经苦不堪言，上进高位权势之心不是被穷苦日益消磨，就是根本就不敢奢望，或敢奢望，在攀爬的路上，因为没有良好的家庭背景，而艰难险阻重重，故而大多半途而废。
　　钱朝和自己的家族在百家中就经历了很多不平之事，在百姓身上更是见过太多太多的不平之事。愤怒不平没有用，咆哮打砸没有用。当年尽力的除恶扶弱没有多少用，倾家财办学启蒙昧好像也没有什么用，贺兰月氏的都督所还是照样横行天下。
　　如今，贺兰月氏横行在东方的都督所被铲除，可贺兰月氏仍有办法在百家面前横行，直接拿百姓的性命做他横行天下的武器，到最后，还是无辜的百姓承受了惨烈的后果。
　　想到无数的青壮年百姓被抓去活活炼成一个个对付百家与百姓的怪物，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钱朝真的觉得自己有愧于“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十个大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