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悦》春从春游

2、第2章 泣血之印

　　房间不大，却很雅致。窗户是敞开的，空气中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雅瑟以指轻点桌案上的红木雕花，隐约觉得这种味道似曾相识。
　　是了，是楼无欢——味道是从楼无欢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雅瑟恍然记起，这种味道是泣血兰的香味，而泣血兰不比寻常兰草，娇贵得弱不禁风、漂亮得绝世罕见，是专属于日月归星楼的味道。
　　“你想说什么？”楼无欢从一开始就滴酒未沾，此时也只因雅瑟注视的目光太过热烈，不得不开口打破沉默。
　　雅瑟从遐思中回神，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谬。像楼无欢这种人，怎么会跟日月归星楼有所牵扯？该不会是醉了吧。自嘲的摇摇头，雅瑟轻叹一声，笑道：“没什么。楼兄怎么不喝？若被多情看见，恐怕要怪我待客不周了。”
　　楼无欢其实有一种想要拔下银簪试酒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是多心了，这里没人认识过去的自己。眼前不过是一杯再寻常不过的清酒，坐在对面的男子亦只是他生命中偶然结识的一名过客，明日之后分道扬镳，断然没有对他下毒的理由。
　　雅瑟生性不喜猜疑，自然猜不到楼无欢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他见楼无欢的酒盏空了，便礼节性的为其斟满，抬头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瞬间却又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连皱眉也这么美的男子。
　　那微微蹙起的两弯月眉之间蕴着说不尽的愁闷，俊俏的五官如画似玉，虽为男子，竟别有意韵。
　　陡地，楼无欢不耐抬眸，迎着雅瑟的视线冷然道：“看够了没有？”
　　“抱歉。”雅瑟轻咳一声，又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还是不当问。”
　　“说。”
　　“我很好奇，楼兄是如何与多情结识的？”
　　雅瑟注意到楼无欢的表情有一瞬间是僵硬的，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这与你无关。”
　　被拒绝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雅瑟仍感到了一丝失望。不过楼无欢说的对，这是他们两人的私事，自己根本无权过问。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又听楼无欢道：“多情的确喜欢过你，但那是在遇见我之前。记住，这句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
　　“嗯。”雅瑟微微一笑，笑里掩去了许多潇洒与清愁。
　　倏地，他以袖掩口，将杯中的酒酿一饮而尽。
　　“有酒无剑，不觉得扫兴麽？”楼无欢斜睨着他，语调不无调侃。
　　“可否借楼兄的佩剑一用？”雅瑟从善如流。
　　楼无欢只道弄刀舞剑多是青楼酒家取悦旁人的伎俩，方才的话也是讽刺的意味居多，倒没想过清雅华贵如雅瑟，竟然真的会舞剑……怀着些许恶意的揣测，他点了点头，将手边的冰弧剑递了过去。
　　雅瑟的指尖触到剑身，顿感一阵寒意从肌肤相叠的地方急窜而出，沿着四肢百骸凝雪成冰，行动也随之一滞。
　　好剑。
　　正暗自感叹时，楼无欢浅浅的勾唇一笑：“怎么还不开始？”
　　雅瑟不语，楼无欢只见到飘长的广袖微翻，眼前之人便已身姿瞬移，退到了数步之外。
　　斜阳的清辉画意朦胧，映着那人秀逸的五官，愈发显得美丽、优雅、高贵。雅瑟舞剑，式式淡渺，然每一招每一式无不似流水的清澈、桃花的妩媚，双足踏地，身姿翩旋，宛如蝴蝶栖在早春的花瓣上，不惊落一滴夜的雨露，不减损一点风的凄韵。
　　随着时间推移，楼无欢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由最初的戏谑，一点一点转为静默。这一刻他的眼神只追随着雅瑟，心中满载着谁也猜不透的复杂思绪。
　　雅瑟一时兴起，忽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楼无欢却骤然变了脸色，他的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自我防卫：只在一瞬之间，两柄惊世之剑意外交碰！一者绵柔，一者刚猛，但势均力敌。
　　楼无欢瞪着雅瑟喘息未定，雅瑟却盯着他持剑的手，惊讶道：“原来楼兄还藏了一把短剑。”楼无欢闻言，面色不觉一沉。
　　——不对劲，今天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身处纷扰江湖，自己行事素来小心谨慎，数年来更不在人前轻易曝露剑法路数，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以医毒妙手的名号闯荡四海，世人也只识冰弧剑，何曾见过火虹剑？但雅瑟方才不过无心一试，自己竟然就自乱阵脚……
　　这对一名剑客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大意。
　　“也好，我许久不曾练剑，有劳楼兄多多指教了。”
　　雅瑟仍是一副不察危机的温柔表情，话音落处剑锋起，逼得楼无欢不得不挑剑相应。
　　醉里弄剑谁与共？梦醒犹道知音绝。两个人，两把剑，你来我往，招去式返，不同的是剑路，相通的是心境。雅瑟善挽剑花，楼无欢走剑如风；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意难尽。然越是快剑，越是为慢剑所制，酣畅淋漓的过招之后，楼无欢仍然无法取得上风，不觉渐感焦躁。雅瑟剑舞风流，轻盈若诗，似不经意的一个破空旋斩，倏地裂帛声响，楼无欢襟口大开！尽管他很快就将衣襟掩上，雅瑟仍是眼尖的瞥见他锁骨下方的艳红图纹：一株姿态妖娆的兰。
　　“……泣血兰。”雅瑟扬手将冰弧剑掷回，眼神犹带着几分痛心疾首，“你果然是日月归星楼的人。”
　　楼无欢面色一寒，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会连累多情。”雅瑟眸色沉静。
　　“杀手生涯对我而言，已是很遥远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身肢健全的离开日月归星楼。就算隐姓埋名，天涯海角，他们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不等雅瑟回答，楼无欢又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
　　“哦？理由呢。”
　　“伤害我，就是伤害多情。”
　　楼无欢语调轻缓，原本紧张的神色也渐趋平静，那双漂亮的眼眸微芒闪耀——只一眼，将雅瑟的弱点全部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