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悦》春从春游

1、第1章 幽兰之芳

　　雅瑟有很多红颜知己，多情是他最敬重的一个。多情，人如其名，且不论须有何等的窈窕多姿与何等的天纵才情方能成就这样一名女子，但凭两人青梅竹马十八年的厚笃情谊，多情也是最让雅瑟记挂于心的女人。然再美再好的女人，都不会是雅瑟的妻子，因为他的心太温柔也太清醒，他不舍得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一年前，多情许了人家，不等雅瑟亲临拜访，她已随夫君离开了雁丘城，两人终究还是缘悭一面。对于多情远嫁的用意，雅瑟多多少少是明白的，但他除了一声叹息，仍然什么也不能给。他洁身自爱，似水柔情，就算失去再多，也依旧是众多美人心中潇洒风趣的雅瑟公子——尽管转身以后，人前风流的雅瑟公子，不过只是个孑然一身的诗酒买醉人。
　　食良田，居寒舍，闲时红颜相伴，或邀三五好友品酩，流光静溯飞舞，有时候太过云淡风轻，反而更容易让人心生寂寥之感。本以为今生或许无缘再见，不料时过境迁，竟又能看见多情笑盈盈的出现在寒舍之前，云髻高挽，身怀六甲，身边站着另一个同样不容忽视的丽颜公子。
　　这是雅瑟第一次见到楼无欢。清冷孤傲的眼神，周身宛如冰雪一样的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恍惚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
　　“无欢，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雅瑟少爷。”
　　多情的言语充满了温柔委婉的暗示，楼无欢不可能听不懂。他不肯示好，只因眼前的男子风姿秀逸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同为男性，更无半点好感可言。
　　看穿但不说穿，在雅瑟看来是一种涵养。所以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望着楼无欢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原来阁下就是近来名满江湖的医毒妙手楼无欢，久仰了。”
　　楼无欢看着雅瑟，眸色是冰冷的，半晌也只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过礼数。
　　一行三人走在春色满园的路上，沁兰犹香。雅瑟正和多情说些久别重逢、无关痛痒的寒暄话，楼无欢与他们隔了几步距离走着。倏尔熏风起，一簇柳絮轻飘飘落在多情肩头，他看到雅瑟自然而然的扬手，似是想为她拂去丝絮。就在楼无欢蹙眉瞬间，雅瑟不意回眸，一俟两人四目相对，楼无欢便寒着脸别开视线，雅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心中顿时了悟，抬起的手又悄然放下。
　　“少爷？”多情见雅瑟走神，不由出声轻唤。
　　脚步蓦地停驻，雅瑟指着不远处的秋风石亭道：“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们也累了。不妨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命人准备午膳。”
　　多情闻言，不无黯然的低眉轻叹：“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前为少爷下厨的人还是多情，如今不知是轮到哪个姐妹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雅瑟能感觉到从背后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压迫之感，时而如山压顶，时而又如海倾天，波澜不定，起伏难测……但多情的问题却不能不答。
　　雅瑟正在两难之间，多情又道：“如果我没猜错，该是霜天姐姐吧？”
　　“嗯。”
　　“在我们几个姐妹里，霜天姐姐从来都是最懂事的，有她照顾少爷我就安心了。”朱唇微扬，多情笑得如花灿烂，“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嫉妒她，但现在不会了——你说对不对，无欢？”
　　女人的聪明有时候是不动声色的。当多情回眸笑望着楼无欢，先前的阴霾气氛几乎在瞬间就消逝无踪。楼无欢凝视着她轻轻抚在腹部的手，虽然不语，眉梢眼角却明显带上了暖意。
　　雅瑟一眼瞥见楼无欢站在那里，飘长的发缠着白色襟羽随风浅动，竟觉得十分好看。转念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不免又有些尴尬，当下识趣的回身暂避，径往后舍去了。
　　午膳一过，几个姐妹都围着多情问这问那，不大的草堂一时莺声言语，热闹非常。但雅瑟心里明白，这份热闹是属于女人的，与男人无关。所以当他在芳华绽放的花庭里遇见楼无欢时并未感到吃惊：这个男人和自己不同，应该是能让多情感到幸福的人吧。顺着楼无欢全神贯注的目光望去，雅瑟看到了翩飞的蝶，一只，两只，三只……不等雅瑟默数完，楼无欢忽然侧过头来斜睨着他，用一种陌生的古怪表情。
　　“我可以唤你一声楼兄吗？”
　　雅瑟笑的时候是很有亲和力的，无论任何话语由他口中说出，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楼无欢破天荒的点了点头，道：“多情一直惦记着你，所以我答应陪她回来看看。”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雅瑟问。
　　“蝴蝶。”
　　雅瑟一怔。楼无欢又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蝴蝶。”
　　“大概是被这满园繁花吸引过来的吧。”
　　“我家也有一座园子，但我只种一种花。”楼无欢的声音冰冷而沉静，“要打理这么大的园子，你不觉得累麽？”
　　雅瑟微微笑道：“有人独爱幽兰，一定也有人钟情百花争艳的胜景，也许苦一点，累一点，但是值得。”
　　楼无欢道：“你爱的不是花。”
　　雅瑟仍是笑，并且答非所问：“多情是个好女人。”
　　“我的妻子好不好，不需要另一个男人来评价。”
　　“楼兄不可误会。”雅瑟长叹一声，低低道，“此行回到雁丘，你们不打算长留吗？”
　　“你希望我们留下？”
　　“嗯。”
　　楼无欢不觉五指紧攥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明日就走。”
　　“既是如此，今夜更该不醉无归才是。”
　　雅瑟回得那么平静，楼无欢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不是一个男人为情所困时应有的表情，他的反应不该只是这样。但，那又该是什么样呢？
　　楼无欢凝眸望着雅瑟，想要从他微笑的表情中挖掘出些许端倪，但终究一无所获。
　　雅瑟颜容微俯，说“请”的时候动作优雅，楼无欢忽然觉得神经紧绷，可他努力克制住这种异样的感觉，若无其事的迈开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