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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礼法之下 ...

  •   两人正觉此事可笑,准备离开这莫名其妙的是非之地,刚转身迈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那仓皇逃走的萧屹瞻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站在几丈开外,脸色在灯笼光下红白交错。

      他深吸几口气,仿佛下定了的决心,对着楚沁和楚灵端端正正作揖行了一礼。他抬起头,格外认真的说:“方才是在下失礼,急于离开,未能妥善处置。适才…适才这位姑娘曾…曾坐于在下背上,虽事出有因,然则男女授受不亲。按经义而言,既有肌肤之亲,在下…在下理应对姑娘的清誉负责!”

      他的脑袋几乎要缩进官袍的立领里,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楚沁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仰头大笑:“负责?你这人可真有意思,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我小时候被我爹我哥抱,骑在他们脖子上满院子跑,按你这经义说法,我家全都悖逆伦常了!”

      萧屹瞻被她这番话震得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楚沁,哆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连连后退。

      楚灵忽然身形一动,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正踹在萧屹瞻的腿弯处。这一脚力道控制得极好,让他瞬间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像只翻了壳的乌龟般挣扎了几下,却因官袍累赘一时爬不起来。

      楚灵这才慢悠悠上前两步,也规行了一礼:“抱歉了,萧大人,情势所迫,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您先是被这位姑娘坐了,现在又被我踢了。按您方才引用的经义与朝廷律例,您这八品司务的品级,似乎只够娶一位正妻吧?既然无法同时负责两位,那索性就都不用负责了。您看,这个解法,是否合情合理又不悖圣贤之道?”

      萧屹瞻气得哆嗦,又无法驳斥。他挣扎了几次,终于坐了起来,官帽歪在一边,却依然兀自喃喃自语:“从未…从未想过会有这般情况…这太不正常了…为何男女稍稍靠近,便要牵扯到婚嫁在一处,否则便是y乱?可经书上明明说男女有别,女当守贞,靠近了,自然就该在一起的呀…都说女子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地这小树林里,一晚上能冒出两个来?”

      楚沁听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只觉得这人满脑袋浆糊。她一步上前,揪住萧屹瞻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用力摇晃了几下:“醒醒吧你!非得把你脑袋里进的这些水都晃干净不可!”

      楚灵看着姐姐这近乎残暴的举动,觉得画面有些过于粗鲁,连忙上前轻轻拉开楚沁,将晕头转向的萧屹瞻扶到旁边一户人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她语气居然很认真,甚至带着难得的诚恳:“萧大人,您方才所言所行,若单论知行合一,恪守自认的君子之德,在这世道里确实难得。如今大多数人,嘴上信奉女子贞洁那一套,可轮到自身,要么强迫,要么欺骗,恣意放纵。事后所有的污名与代价,却都由无力反抗的女子承担。您呢,虽然从没将女子当人看,但至少您把自己当成了人,一个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礼教后果的‘人’。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您这样…倒也…不失为诚之一字。”

      楚沁原本怒气冲冲,听妹妹这么一剖析,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小子虽然蠢笨迂腐得让人冒火,但至少不是个伪君子。她火气消了些,抱着胳膊,对瘫坐在石阶上的倒霉蛋赞道:“小兄弟,你倒还算有点良心。以后跟你那些读圣贤书的同僚兄弟们多说说,就算你们认定了什么夫贤妇柔、从一而终的鬼道理,也请自己先做到有贤德,自己先从一而终。别空口白话,说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结果存的全是自己的理,灭的都是别人的欲,尤其是被你们压迫成寡欲者的欲!”

      她固然厌恶这些框住女人的规矩,可她也清楚,如今太多女人自己就深信不疑,且没有其他路可走。她楚要的,从来不是立刻砸碎所有枷锁,而是缓慢图之,以免伤及枷锁下的血肉。现下她只愿女人们有一日能发自内心地笑,而不是像母亲那样一生都陷在求而不得的苦痛与不甘里。哪怕那份真心快乐,不过自我欺骗,但只要她的奋力向前,能最终为她们换来片刻的、真实的欢颜,那便值得。

      萧屹瞻显然没听懂楚沁的志向,他依然眼神发直,坐在石阶上,嘴唇翕动,反复念叨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礼不可废”之类的圣人语录。

      楚沁无奈地摇摇头,也懒得再费口舌,转身便走。楚灵还是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萧屹瞻,楚沁却冷笑一声,拽着妹妹的胳膊加快了脚步:“心碎的女子这世上还少吗?多他一个男人心碎,不多。碎了好,碎了好啊,最好碎了一地少男心。”

      说罢,她昂首挺胸,故意换了一条更僻静的小路回府,免得身后那迂腐的小官再跟上来,认出她的公主身份。

      不过走了几步,楚沁心思又活络起来。转念一想,这萧屹瞻虽说脑子不好使,但好歹是个正二八经的礼部官员。这不正是接触文官体系的机会吗?而且这小子没有实权,将来万一父皇要用联姻之类的手段往她身边塞人,有这么个可以掌控的垫背似乎也不错。

      这么一想,她心里那点烦躁尽去,甚至有些得意起来,拉着楚灵,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公主府。

      就在姐妹俩踏上府门前最后一级台阶,准备推门而入时,身后远处巷口,隐约传来一声闷响。

      楚沁脚步微顿,侧耳听了听,随即嘴角一勾,了然道:“真可怜,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暗处保护的两位暗卫,阿野和薛罡,此时从阴影中现身。阿野名字听着狂野,心思却细腻,她查看了一下晕倒在巷子角落的萧屹瞻,低声道:“公主,这人虽则迂腐可笑,但好歹是个官员,晕死在此恐生事端。属下主张将他悄悄扛回礼部衙门附近放下,也算尽了江湖道义,不落人口实。”

      薛罡撇撇嘴,捏了捏拳头:“要我说,这等满脑子浆糊的腐儒,就该再揍一顿,给他脑子放放水!” 不过她终究还是听从了楚沁之前的吩咐,与阿野对视一眼,采取了折中方案,将他小小的打了一顿扔回了礼部。

      楚沁很快就把这晚离奇的遭遇抛诸脑后,继续埋头处理梧桐山庄日益繁杂的事务,训练女兵,调配物资,联络各方。直到几日后,父皇忽然传旨,召她即刻入宫。

      父皇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是罕见的凝重。下首立着三人:楚承朝捂着肚子,脸憋得通红,肩膀不住抖动;楚承轩板着一张脸,努力做出严肃模样,可那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楚承文手里又捧着一本厚重的《大楚律》,一副随时准备引经据典的架势。

      父皇抬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开门见山:“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颇为蹊跷的事。礼部祠祭司一个叫萧屹瞻的八品司务,近日竟向朕递了折子。他自荐,请求做你的驸马。”

      一旁的楚承朝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直捶大腿:“我的天!沁儿!你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个活宝!自荐当驸马!这也太少见了!”

      楚承轩假咳两声掩饰笑意,楚承文则板着脸,翻动手中的律法,一本正经地低声念叨:“按律,公主婚配,当由陛下钦定,或由礼部共议合宜人选呈报,此等自荐,实属僭越,不合规制。”

      父皇摆了摆手,缓缓问道:“沁儿,你可识得此人?是否与他私下有过什么往来情谊?若真有,也不是不能考量…”

      楚沁毫不犹豫嘟嘴,装作被冒犯的样子绕着父皇扭来扭去,学小孩子哼了一声:“沁儿自幼长于深宫,出宫开府亦谨守本分,从未与男子有过任何私下往来,这是什么人啊,这么败坏女儿的名声!沁儿的婚事都由爹爹做主,爹爹,您要给沁儿做主嘛,爹爹对沁儿最好了,沁儿什么都听爹爹的!”

      父皇拍了拍她的头,开了句玩笑:“好啦好啦,爹爹给你做主,多大的人都还这样!不过这小官倒是有点意思…”

      楚沁急忙故作委屈的揉了揉眼,带着哭腔装两眼泪汪汪:“谁说的!沁儿还小,还是爹爹的小宝贝呢!不要离开爹爹嘛!”

      父皇揉了揉额头,安抚几句,楚沁见好就收,装作开心的蹦蹦跳跳跑走,又对三个哥哥露出了假装天真的笑容,心里却写满了无聊、憋屈和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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