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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二·前辈 ...


  •   任何人若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都一定会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所以当卓东来进门的时候,早饭才刚撤下,李寻欢就已经在喝酒了。
      卓东来微微皱眉。
      卓东来忽然发现,自从与这人相识,自己皱眉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李兄昨晚休息得可好?”
      “很好。”李寻欢笑答。
      卓东来悠然坐下,淡笑着对李寻欢道:“昨日承蒙李兄出手相助,在下特来登门致谢。”
      李寻欢先是微愣,随即了然,叹笑道:“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
      卓东来淡笑道:“李兄不辞辛劳一路赶去,怎能说什么也没做呢?”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番前来除了致谢,尚有一事想要向李兄请教。”卓东来稍稍正色道:“据李兄所知,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同时使用三种形状、招式、分量完全不同的武器,在一瞬间刺杀七位高手?又或者,天底下有没有一种武器可以同时发出很多种不同武器的威力?”
      李寻欢闻言略略思虑便即恍然。“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想象不出这种武器的样子,但我知道这世上至少有一个这样的人,有一件这样的武器。”李寻欢含笑看着卓东来:“不单我知道,你也知道。”
      卓东来双眸微睁,会心一笑:“只是我也实在想象不出这件武器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李寻欢淡淡地道:“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件武器来自于一口箱子。”
      卓东来也淡淡地道:“是的,一口奇怪的箱子。”
      李寻欢淡笑:“不过这口箱子看起来可能一点也不奇怪,非但不奇怪,可能还很普通。也许只不过有两尺多长,一尺多宽,扁扁的用暗褐色的牛皮制成,看上去平凡无奇,甚至还有些陈旧,无论放在哪里都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卓东来微微含笑:“李兄倒看得仔细。”
      李寻欢淡然道:“其实在拜师大典上我已经见过他。”
      “哦?”卓东来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提及此,李寻欢不由得想起那日追踪途中从天而降的两个古怪男子。
      “这一次想必李兄已看得很清楚。”卓东来瞅着李寻欢。
      李寻欢轻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杀人的样子,可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擅长杀人了。”
      卓东来凝眸。竟然连“李仲”都这样讲……
      卓东来忽然笑了:“可是李兄却能全身而退。”
      李寻欢也笑了:“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杀我。他没有杀我的理由,也没有杀我的必要。”
      “也许……”卓东来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是因为他没有把握。”
      李寻欢扬眉笑笑:“卓兄倒真瞧得起在下。”
      卓东来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在下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李兄。”
      “请讲。”
      卓东来忽然站了起来,站在李寻欢面前,无比优雅地欠身微笑,并以那无比优雅的独特语调一字一字地说道:“晚辈卓东来,见过李前辈。”
      李寻欢愣住。
      卓东来非常满意李寻欢的这种反应,继续优雅笑道:“之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前辈海量汪涵。”
      李寻欢满目疑惑地看着卓东来:“卓兄何出此言?”
      “前辈千万莫再如此称呼,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李寻欢瞧着卓东来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那是否可以告知在下究竟发生何事?”
      卓东来笑得愈发迷人:“晚辈久慕小李探花盛名,今有幸得见,总算不虚此生。”
      李寻欢怔住,隔了片刻才含笑反问:“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儿大了,小李探花纵然尚在人间,也绝不会是我这般的年纪吧?”
      卓东来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的确想不通,这也正是我想要向李前辈请教之事。”
      李寻欢也叹了口气:“既然想不通,又何以如此确定?”
      卓东来笑了笑,不答反问:“我若此刻向前辈求证,前辈可愿据实相告?”
      李寻欢淡笑反问:“你又怎知我讲的便是实话?”
      卓东来再次展露出那优雅无比的笑容:“只要是前辈亲口所言,晚辈无不深信。”
      李寻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卓东来分明已在心中认定。
      只不过,如此匪夷所思的结论不知他是如何得出、又何以会如此坚信?这似乎有些不符紫气东来一向严谨的作风。
      李寻欢抬眸凝视着卓东来,淡然浅笑,缓缓地道:“在下李寻欢。”
      卓东来唇边的笑意立时漾了开去,眼底蕴上一抹奇异的光彩,再次恭敬地行礼:“晚辈见过李前辈。”
      李寻欢叹笑道:“你刚刚好像已经说过了。”
      卓东来悠然笑道:“这是不同的。”
      李寻欢再次叹笑:“连我自己至今都还无法解释,想不到你竟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
      卓东来一笑:“只因证据太过确凿,不由得我不信。”
      “哦?”李寻欢闻言不免好奇,“怎么讲?”
      于是卓东来便将先前的调查所得以及自己的分析推断一一道来,听得李寻欢频频点头,丝毫不掩赞赏之意。
      “紫气东来果然名不虚传。”
      卓东来并未虚言自谦,只笑了笑:“但我却实在好奇,前辈与尊仆何以时至今日看起来仍只是这般年纪,莫非当真驻颜有术?”
      李寻欢打趣笑道:“还好你没说采阴补阳。”
      卓东来扬了扬眉,故意道:“若前辈果真如此作答,晚辈自然也是信的。”
      李寻欢当然知道这是玩笑之语,笑了笑,便将自己二人如何在赶赴长安途中遭逢天地异变并离奇跨越了数十年光阴的诡异经历说了。
      卓东来凝眉喃道:“的确是匪夷所思……”这话若非出自小李探花之口,卓东来实难相信世间竟会有此等奇异诡谲之事,而此事听来虽匪夷所思,却恰好解释了自己先前的疑问,令人不得不信。
      疑窦尽释,卓东来展颜道:“既来之,则安之。访寻梅二先生一事就交由晚辈去办,前辈只管安心住下,有何需要尽请吩咐,能有机会为前辈效劳,晚辈荣幸之至。”
      李寻欢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前辈来晚辈去的么,原来那样不是很好?况且以年纪论,我也只不过比你虚长几岁而已。”
      卓东来却笑道:“可是对于晚辈来说,前辈毕竟是数十年前的传奇人物,晚辈又怎敢僭越失礼?”
      “也不知是哪个,明明早已洞悉了一切却还故作不知沉稳如昔,现在却来说什么僭越失礼。”李寻欢故意唉叹了声:“听你这样前辈晚辈的叫,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得马上就要躺进棺材了。”
      没想到一代武林名侠竟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卓东来禁不住莞尔:“那今后我还是称你李兄,也可避免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
      李寻欢原本便知卓东来并非拘泥小节之人,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但很快李寻欢便发现,原来卓东来故意漏讲了“在人前”三字。
      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卓东来确是仍称李寻欢为“李兄”。但若旁边只有铁传甲和孙达,卓东来则一律以“前辈”相称。
      李寻欢发现到这个事实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既郁卒且无奈,还带着点被迫妥协的不甘。
      而当时卓东来的眼中却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愉悦,由心而发的愉悦。

      “卓先生可真是个厉害人物。”铁传甲一早在院中煎药,并未留意屋内两人的对话,现下听李寻欢一讲,不禁对卓东来生出由衷的佩服。“只要梅二先生还活着,卓先生一定能把他找出来!”铁传甲最关心的始终还是这件事。
      李寻欢叹气。不是因为铁传甲的话,而是因为手中的药碗。
      看着李寻欢将药碗重又原封不动地放下,铁传甲忽然说道:“对了少爷,卓先生刚刚差人送来一坛酒,说请少爷品尝。”
      听到“酒”字李寻欢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卓先生传话说,要服药半个时辰之后才能拿给你,假如少爷你不肯喝药可以先跟你说,但酒绝不可以先给。”
      铁传甲说得很认真,李寻欢却已在心中叹气。
      瞅着手边的药碗,再次叹了一口气后,李寻欢将其端起喝了下去。
      放下空碗,李寻欢看向铁传甲:“现在可以了吧?”
      “不行,还得等半个时辰。”铁传甲收了空碗便出去了。
      李寻欢忽然发现今天早上自己好像一直在叹气。

      李寻欢拎着酒囊穿过回廊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音,正是从卓东来的住处传出。
      “好一曲高山流水。”李寻欢轻声自语,眼中盈着赞赏的笑意。
      不愿扰了卓东来弹琴的雅兴,李寻欢刻意放轻了脚步,敛了气息。
      李寻欢知道屋内除卓东来外尚有一人,凝神倾听,于琴声之中依稀辨得卓东来独特的嗓音,却是在讲述伯牙子期的典故。
      高山流水觅知音。
      知音者,平生得一人已足矣。
      行至近处,琴声却忽地住了,话语声愈发清晰。
      “这个故事讲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人人都赞美男女之间的爱情最为伟大,而我却认为,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超越男人之间的友谊,因为那种感情比任何一种激烈的爱情都要沉稳深切。”
      李寻欢停步伫立,唇角微扬,悄然弯起一抹会心的弧度。
      “大镖局是我和司马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们一直相互扶持到今天。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毁掉他,更没有任何人可以扭曲他。”
      当日在红花集卓东来为了司马超群向相剑老人求剑之时,李寻欢便已知两人间必有着极深厚的友情,而此刻从卓东来口中听到这些话,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份情感的深刻。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卓东来只有一个朋友,平生唯一的朋友,那就是司马超群。
      虽曾对那个提箱子的人说了自己是卓东来朋友的话,但李寻欢心中十分确定,这个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司马超群在卓东来心中的位置。
      这种深刻的感情或许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了解,李寻欢却已明白。
      正遐思间,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看到伫立门外的李寻欢,稍稍愣了一下,跟着恭敬道:“李先生。”
      李寻欢认得这个年轻人,他是郭壮的弟弟,而郭壮是镖局里的一名镖师,也是卓东来身边的得力下属。他本是和自己一起从红花集来到大镖局的,但到了这里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你是郭青。”李寻欢笑得温和友善。
      “是,没想到李先生还记得小人。”
      李寻欢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卓东来已走了出来。
      “李兄真是稀客啊。”卓东来微侧身,笑着展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寻欢微笑着同卓东来一起进了屋,郭青则悄悄退了下去。
      房间华丽或是简陋,李寻欢从不会过多关注,但这个有着典型“紫气东来”特色的房间却让李寻欢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满室紫色极富层次韵律,盈目而不累目,缀饰得恰到好处,精致华美却不显浮奢,雍容华贵之中又透着迫人的威慑力,同卓东来给人的感觉很是相似。
      紫色是一种冷绝、艳绝、傲绝且又诡谲莫测的颜色,寻常人很难驾驭。以紫色装饰配搭,稍不得宜便会流于俗艳,或是因其色本身太过强势而将人吞没压垮。李寻欢只觉平生所识所见之人中,没有任何人比卓东来更加适合紫色,如此绝配般的契合。
      李寻欢很自然地在那张铺着紫貂皮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卓东来也很自然地拿起木椅旁紫檀木桌上的紫水晶瓶倒出两杯紫色的葡萄酒。直到将其中一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时,卓东来才陡然惊觉,不禁对自己如此平淡自然的动作反应感到一丝讶异。
      卓东来的一切,除了司马超群之外,原本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
      不过惊愣也仅只一瞬,在心中的小小讶异尚未浮上眼底之前,卓东来已释然笑道:“尝尝我这酒比之那三十年的竹叶青如何?”然后也坐了下来。
      李寻欢略凝了眸子,擎杯观色。紫红色的液体盛在晶莹的水晶杯中,映着紫铜盆中跃动的火光,艳丽剔透,流光魅影,别样的妖娆。酒未沾唇,酒香已先入鼻翼,浅饮一口,入喉温软醇厚,余味绵长。
      “一般的西域葡萄酒常有些微微的酸味或是辛辣之意,此酒却甘香醇美,毫无异味,更有一种独特的余韵,似是陈年的波斯佳酿。”李寻欢由衷赞道。
      “前辈果然是懂酒之人,这确是二十年的波斯陈酿。”卓东来也浅浅地啜了一口。
      李寻欢微拢了眉:“东来,你怎地又叫我前辈?”
      李寻欢唤得顺口,卓东来却是微微一愣。除司马超群外,从没有人这样称呼卓东来,也没有人敢这样称呼卓东来。
      但卓东来旋即便恢复如常,悠然笑道:“在其他人面前自是称‘李兄’,私下里还是称‘前辈’较为妥当。”
      李寻欢瞧了卓东来片刻,终是无可奈何地长叹口气,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自己已当是个七旬老翁,卓东来没在“前辈”二字之前再加上个“老”字已算是不错了。
      卓东来垂眸暗笑,又为李寻欢添上一杯。
      “以前辈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过多饮酒,但此酒性味温和,每日少饮一些对身体反有助益。前辈若是喜欢,稍后我让人送几瓶过去。”卓东来深知要李寻欢戒酒几乎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先从控制其所饮之酒着手。
      “美酒佳酿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其他附属条件那就更好了。”李寻欢意有所指地淡笑道。
      卓东来先前派人送去的那一坛陈年竹叶青,非但交代铁传甲要待李寻欢服药之后才能拿出来,更特别叮嘱酒须交由孙达保管,每日限量斟取。酒存放于孙达处,便是明摆在桌面上,李寻欢也断然不会私取。但若交给铁传甲,纵然藏得再隐秘,只怕也会一朝尽空。
      卓东来笑笑:“前辈若答应每日按时服药,在下即刻便让孙达将酒双手奉上。”
      李寻欢故作叹息:“你可曾见过如此倍受管制的‘前辈’?”李寻欢当然明白卓东来此举乃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而且这关心绝非虚假,心中其实颇感温暖。
      卓东来扬了扬眉梢,淡然道:“现在见到了。”神情煞是认真,眸底却分明蕴着笑意。
      李寻欢哑然。
      卓东来眼中的笑意更浓。
      李寻欢摇头苦笑,抬眼间视线掠过门口,却忽地定住。
      卓东来见状便也随之看去,亦是微愣。
      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一袭黑衣,卓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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