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9、无月歌（九）

　　“师兄，在那里。”
　　全部进来后，一个弟子很谨慎地给裴听岚指指角落的一面铜镜。

　　那是一面很古朴的半身铜镜，摆在梳妆台上，边侧镂空花纹栩栩如生，只是奇怪，有几个弟子明明就站在它的正对面，镜里却映不出他们的身影。
　　这间屋子很空，除了那梳妆台和梳妆台上的铜镜外，没有任何物什，都不用扫就知道，沈和风等人绝不在屋子里。

　　他们仅是四下扫量，还未作任何反应，诡异的歌声便在屋内幽幽地响彻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是首古老的民间情歌，调子倒是挺好听，就是声音一转三扬，说不出的古怪。
　　陆絮悄悄扯了一位随沈和风进来过的弟子，压低声音道：“你们上次来，也是这种状况？”

　　那弟子佩剑出鞘一半，大气都不敢喘，很小幅度地朝他点点头。
　　众人皆是严阵以待。那声音悠悠吟唱完，整间屋子针落可闻，屋子的主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寂静，不知从哪儿发出一声桀桀怪笑，正要继续走下一步的流程，忽然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

　　“好！”
　　陆絮一脸认真，鼓掌鼓得起劲，还不忘诚恳点评，“唱得真好。”

　　“……”
　　没人搭话，浑身紧绷的凭虚弟子三三两两僵硬扭头，看向陆絮。

　　陆絮朝他们一摊手，理所当然道：“女孩子都给你唱歌了，于情于理要夸的，你们上次被她吃了，说不定就是因为你们没有给她鼓励，她不高兴了。”
　　屋子主人：啊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寂静片刻后，竟然还当真有人零零碎碎地鼓起掌来，间或夹杂着一两句不走心的鼓励。
　　“真好。”“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人间仙乐也！”

　　屋子半晌没动静，被他们鼓励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陷入了很诡异的沉默。
　　约莫默了十来秒，那声音终于调整心情再次出发，装作没听到前面的鼓吹，怪腔怪调地道：“诸君上门，妾身失～礼了，不知诸位～可有故事否——！”

　　尾调拉得抑扬顿挫，陆絮总算听明白这腔调是什么，这不就唱戏吗？
　　于是他清清嗓子，有样学样：“有——滴！”

　　裴听岚：“……”
　　可求您闭嘴吧。

　　似乎觉得到关键处了，裴听岚略做思忖，低声朝身后一个弟子吩咐：“我现在写一道符，连接你我，稍后我去讲故事，若我也被抓，你们试试能不能顺线将我拉回来……”
　　他话没说完，陆絮大摇大摆地坐在了铜镜前，非常体贴地问对方：“你想听什么故事？”

　　裴听岚历来八风不动的面容终于出现了龟裂。
　　有没有人能管管他？
　　这次回答陆絮的不是声音，而是铜镜。

　　只见那镜面缓缓渗出血来，凝在一处，渐形成几个大字：合妾身心意的故事。
　　字迹的边缘还在往下淌血，触目惊心。

　　陆絮心道：原来这便是说话的艺术，说了跟没说似的。
　　他扭头看身后，某位二战铜镜的弟子福至心灵，立刻道：“恐怖的，她偏好恐怖故事，若足够恐怖，她便会评价尚可。”

　　陆絮：“尚可之后呢？”
　　那弟子老老实实答：“然后说佶屈聱牙、谬论颇多，吃了你。”

　　陆絮：“……”
　　陆絮：“那别的评价呢？”

　　那弟子答：“不合心意，她便会说：狗屁不通，敷衍至极。”
　　“然后……”
　　“吃了你。”

　　……合着好不好都要被吃呗。
　　太不讲理了。

　　陆絮下意识敲敲妆台，蹭到一指尖灰尘，又默默缩回来。裴听岚在他身后拍拍他肩膀，低沉道：“我来吧。”
　　陆絮一笑，“不用。”

　　他话里自信满满，众人不禁疑窦，却见他不紧不慢低头解开乾坤袋的束口，一道影子陡然从里飞出，紧接着，便有聒噪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

　　正是被陆絮收在乾坤袋中的细剑。
　　陆絮眼尖，瞥到某个疑似眼睛的物体也兴高采烈地打算蹦出来，连忙束紧了袋口。

　　眼睛：……我是大冤种。
　　细剑甫一冒头，弟子们都被吓一跳，小师弟结结巴巴道：“陆陆陆……陆师兄，这是什么？”

　　这剑怎么还长嘴啊！
　　陆絮随口道：“哦，我先前在北边那栋楼里捡的。”他不欲多言，两指卡住剑柄，不让细剑上蹿下跳，而后将剑尖怼到铜镜面前，道：“孩子，认识吗？你的同僚。”

　　细剑粗细一看：“昂，镜姐呀。”
　　陆絮：“她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细剑：“嗯……她不喜欢听故事呀。”
　　陆絮挑挑眉：“那她为什么要我们讲故事？”

　　细剑：“她说你们故事讲得不好，就能吞掉你们了。”
　　短短三两句，将镜女的底抖了个精光。弟子们恍然大悟。

　　铜镜沉默了一会儿，镜面上出现了两个恶狠狠的血字：叛徒！！！
　　后跟着三个巨大感叹号，血腥味都比上一次浓，足见其有多么愤怒。

　　细剑用脆生的嗓音回答她：“我才不是叛徒，我爹是好人，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陆絮附和道：“对，我是好人，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
　　空气中流动着某种诡异的寂静。

　　镜面上迟疑着现出一行字：他，谁？
　　细剑骄傲地挺起不存在的小胸脯，炫耀道：“是我失散多年的父亲！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我英俊的容颜，就是随他的！”
　　陆絮：“对，就是随我的。”

　　陆絮感觉肩上一沉，肩上那只手力道逐渐大了起来，他回头去看，见裴听岚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其他弟子更严重一点，表情惊悚。
　　小师弟鬼哭狼嚎：“陆师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生出来一把剑！！！不对……你什么时候生的啊！！！”

　　陆絮朝他们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多可怜呐，生在‘界’里。”
　　裴听岚是个闻弦知意的，联想到这剑的来历，力道一松。

　　他淡漠地收回手，决定还是让陆闻竹自由发挥算了，这招数太离谱，别人配合不来。
　　他回头一瞥，身后神情疑惑欲言又止的弟子们齐齐噤声。

　　铜镜犹在震撼，半晌不回复。陆絮又问细剑：“被她吞了，多久会被吃掉。”
　　陆絮在想，这界内所有有杀伤力的东西似乎都有吃人的爱好，主人又需要血肉供养，他们吃下去的这些，定不可能都进了自己肚子，至少要上供一部分，那铜镜吞人，应当也只是个形式而已，说不定吞进去的地方只是个中转站，得待主人捡剩了，才能真正享用这些人。

　　果不其然，细剑答道：“三日，不过大部分在一日内就会送去主人那里。”
　　陆絮掐了下时间，还好，来得及。

　　他摩挲着纤细的下颌，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让她张嘴。
　　张嘴了，才有法子捞人。

　　“听故事是吧，我讲。”陆絮坐直身子，稍作总结：“你要听恐怖的，却不能太拗口，要通俗易懂，逻辑要缜密，不能前后矛盾……”
　　老实说，镜女这会儿已然不是很想听他说话，她的看法与眼睛相同——此人类巧舌如簧！定然一肚子坏水！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陆絮故弄玄虚，她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不仅是她，旁边凭虚弟子们皆是屏息凝气，洗耳恭听。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陆絮停顿了一下。
　　众人聚精会神，紧接着便听他道：“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

　　陆絮足足讲了五遍，直到镜女忍无可忍怼给他一个硕大的‘停’字，他才不紧不慢停下来。
　　他甚至笑吟吟地追问了一句：“这故事如何？”

　　细剑心在它老父亲那里，智商却跟不上节奏，听完了，直眉楞眼地问了一句：“这哪里恐怖了？”
　　陆絮慈祥地摸摸它的狗头：“傻孩子，无限循环，不恐怖吗？”

　　细剑一想：“也是。”
　　镜女：……如果我有罪，请让主人来惩罚我，而不是让这柄傻剑联合外人一起侮辱我的智商。

　　“你该给评价了。”陆絮提醒。
　　镜女如果有眼睛，一定会给他翻个大白眼，但她没有，所以只能恶狠狠地在镜上写：狗屁不通，敷衍至极——

　　然，最后一字未出，她忽然诡异地停住了。
　　有弟子小声问：“她，她怎么不写了……”

　　铜镜跟陆絮大眼瞪小眼。
　　那一刻，她忽然灵光一闪，顿悟了这个人类的险恶用心——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要讲这个故事，他定然是故意想被我吞到肚子里，然后在我体内，搅弄风云！！以期从内部瓦解我！好恶毒的人类！！

　　她想到陆絮踹门时的武力值，又想到对他言听计从口口声声唤爹的细剑，顿时对这个人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认定他必定是深藏不露之类，此等货色，细剑不敌，只怕她也不能敌。最好能等到主上出关，无可匹敌的主上大人，肯定不惧这个歹毒人类！

　　……不得不说，她倒确实是猜中了部分。不过陆絮的想法比这更简单点——她一张嘴，就拿细剑卡住她，让她闭合不得，只要出入随意，救个人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两个心怀鬼胎的东西对视良久。

　　旋即，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已经浮出的字迹一点点消失不见，上面重书：极好！恭喜你，获得向妾身提出一个问题的机会！
　　她还热情地道：快问吧，郎君。

　　“……”
　　事情的走向往往令人猝不及防。众弟子一口气提上去又卸下来又提上去，明明不曾参与多少，心情却比两位当事人还起伏跌宕。

　　陆絮笑意微僵，吐出一个优美的中国字。
　　“艹。”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压字数了，爱咋咋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