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拉我一起倒霉》海底见月

77、总牵扯（四）

　　陆絮捡到墟的时间，也就是刚到冥府的一两年，那会儿大约是陆絮心性最不稳定的时候，周遭虎狼环伺，他时常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发呆，眼睛里流转的都是一股疯劲。
　　他正试图剑走偏锋收集灵物，恰好墟就送上门来了，恰好这颗鸿蒙原石，拥有温养一切灵物的能力。

　　陆絮将它带在身边，大多时候墟就像一个会说话的吉祥物，没什么本领，就能陪着陆絮插科打诨两句，最大的用处是当收纳盒，但这个收纳盒里藏着陆絮所有的底牌，所以墟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存在，没有之一。
　　当然，现在也是。

　　“说来奇妙，即便猜到你来到我身边动机不纯，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为了害我。”陆絮倚在树壁上，轻声一笑，“说说吧，怎么个意思。”
　　墟也跟着笑起来，“你提到神骨的时候，不就猜到了吗？陆絮，你一如既往的聪明。”

　　“不不。”陆絮摇头，“是你破绽太多。”
　　第一个破绽早在几百年前就露了踪迹，在地府时陆絮就知道，墟不仅能与自己直接交流，还能与自己完全同感。陆絮的听、嗅、观、触在本人不抗拒的前提下是与这颗石头完全同步的，墟从不避讳让他知道，那时候一人一石头，经常共用一双眼睛一幅耳朵追剧刷综艺。

　　问题在哪里呢？
　　墟的同感能力，只能作用于曾经被它温养过、与它有所羁绊的灵物，在它手里呆的越久，羁绊越深；羁绊越深，同感越清晰，维持的时间越长。

　　而陆絮与它，同感了几百年也不见有什么衰弱的迹象，显然羁绊深切。
　　不仅陆絮本人，连同陆絮一起降生的本命剑道抵，墟也能建立联系。

　　他后来琢磨了会儿，大概分析出情况是这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在墟手里呆过，他的本命剑也在墟手里呆过，还都呆了蛮久，久到一人一剑，双双跟这颗石头牵扯不清。
　　那是怎样的一种纠葛啊？
　　总不会他和道抵，都是墟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出来的吧？

　　福尔摩斯有句话，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陆絮觉得他跟道抵说不定还真是墟生出来的。

　　墟不仅跟他同感，还跟他同频脑电波，陆絮思路清晰的时候，墟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是陆絮专属牌读心机。
　　此刻他在心里这么一叨叨，墟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见陆絮脑回路已经拐弯到‘喊爹还是喊娘’的问题上，墟哽了一下，“OK可以了到此为止听我说好吗？”
　　陆絮：“哦？不需要我喊娘吗？”

　　陆絮毫无表情，那声哦却高亢婉转，调子一拐十八弯，充满了真心实意的质问。

　　墟：“……倒也不必。”
　　真的拴Q。

　　虽然陆絮对墟的动机毫不怀疑，但他对隐瞒二字很有脾气，啊怎么滴，我要是笨点儿自己品不出来，你还不打算说了是怎样？

　　墟犹豫一下，似乎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诞生的？”
　　陆絮死鱼眼：“你会记得你在娘肚子里的破事吗？”

　　“……”
　　我没有娘谢谢，我也不是你娘。
　　要实在想叫，叫爹。以前我没得选，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想当个男人。

　　“不一样，你从诞生伊始就跟寻常神官不一样。九重天上万神官，或许哪日山岚浓雾遮蔽，云雾舒卷间，就卷来一名神官；有的只是一处青松兰翠，凝结造物神秀，又一名神官诞生；或者花树亭亭如盖，生机怒放，便又多了一名天神。但无论如何，这些神官诞生之时，都是成年模样，此后万年，他们的形态都不会改变。而你，一开始却是稚子模样。”
　　“你的确是我诞育的，这没错，我生于鸿蒙，游荡人间亿万年，一朝开蒙，欣喜如狂。九重天上有一处南屏山岛，那里奇石林立，傍晚时能看见瑰丽的云披晚霞，我时常去那里，后来，我在那里捡到一颗很合我心意的小石头。”

　　说到这里，墟话中流露出几分怀念，笑道：“小石头又丑又怪，到处是棱角，可我就是很喜欢它。我一直没能化形，那会儿如果有人经过，会看到很奇异的一副图景——大石头拉着小石头，跌跌撞撞滚滚滑滑，艰难地要去那最高的山崖看霞光。南屏山岛的山道上都是碎石，小石头灵智未开，经常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大石头总要折返回去找它的石头朋友。”
　　“后来我发现，原来我可以把我的石头朋友放进肚子里，那样它就不会走丢。再后来，那颗石头在肚子里养成了骨头，骨头变成神骨，神骨长出血肉，血肉催生灵魂，我听见清净台撞钟的声音响彻天际，这意味着，又一名神官诞生了。”

　　“你诞生那日，九重天一隅万物凋落，肃杀极了，但那其实不是因为你，是我第一次温养生灵，不太熟练，一次性吸纳了方圆百里八成灵气，这才导致生机灭绝。也是因为我不熟练，你养分不足，出来时只是稚子模样，后来被别的神官将养百年才养成大人。”
　　“陆絮，我说得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我想告诉你，你的诞生不是因为天地意志，也从来不是什么天地隐诏，你是我养出来的小石头，你一开始就是个野路子。”墟的声音压得有点低，听起来格外唏嘘，“所以，雷罚也好，众神也好，都不必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为他们而生的，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你是九重天上，最自由、最独立的神明。”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天地这次还罚你，那就是天地的错，我们就不要它了。”

　　“……”
　　陆絮一直没说话。

　　墟看见他下垂着的视线，看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指环，困于第一视角，墟看不见他的表情。

　　良久，陆絮唔了一声。
　　他道：“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兄弟叫孙悟空？”

　　墟先是被他噎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馋金箍棒……”
　　陆絮：“有的话我也不是不可……”
　　墟：“无。”

　　“好吧。”他显得有些失望。
　　“那所以，”陆絮苦恼地顶了下腮帮子，“你到底是怎么跟算计我的那位神长同流合污的？”

　　“……”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墟。

　　陆絮斟酌了一下：“娘亲……”
　　墟：“我现在就去死。”
　　陆絮又改口：“父亲……”
　　墟：“要不我还是死吧。”

　　陆絮改了两三回，对方都不满意，他干脆也懒得折腾，一如既往地喊：“墟，把你送到我身边的那位，是林渊吗？”
　　“这问题真的超纲了。”墟无奈苦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的重逢没那么简单，将你从石头养到神官耗费了我大量精力，过后我直接就沉睡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再次醒来时就遇上你，那时候的你不大信人，所以多的我也没跟你说，但后来想想，有些东西实在是太巧了。不仅是我被送到你手里，还有后来你遭暗算，从我这汲取大量灵气后短暂沉眠，偏偏另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里，一个叫陆闻竹的小角色提前死去，而那么巧，两个世界发生了某些意料之外的重叠，你的灵魂，得以以另一个名字重生。”

　　“给我的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了一场金蝉脱壳，待所有人都以为我灰飞烟灭，九重天诸神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就能在这个异世中，用着另一幅身躯，重新拥有另一幅神骨。”陆絮扯着嘴角，眼底泛冷，“好手段。”

　　作为神官的陆絮无法重塑神骨，因为他躯体里的那副骨是天地亲自降罚剜掉的，但陆闻竹可以，墟可以为这幅躯壳，量身打造一幅崭新的神骨。
　　从头到尾，陆絮一步步走上对方设定好的道路，他甚至没办法说不，因为每一个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是他深思熟虑，非做不可的事情。

　　推进到现在，只差临门一脚，陆絮推演出一切，可他不能回头。
　　“别让老子知道是谁……上天后头一个送你上路。”陆絮喃喃道。

　　云雪归回来时，他用衣裳铺陈的简陋草床上只搁着一枚指环，不见陆絮踪影。
　　“他在那枚指环里，他说时间紧迫，来不及再见你一面，欠缺的这些，等他出来再补上。”出声的是墙上的一盏幽绿壁灯，云雪归循声望去，壁灯内竟有一个人影。

　　“他有没有说，何时出来？”云雪归倒也不怵，风轻云淡地问。
　　怀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被陆絮强行晃醒，还困倦着，此时点着下颌，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

　　“没说，他只叫你莫回蓬莱，找个地方歇脚，等他。”
　　说完这句，怀虞再也撑不住，往旁边一倒，兜头睡去。

　　云雪归在原地站了会儿，蹲下身去，拿起那枚黑铁指环。
　　“给你买了糖炒栗子……没吃到呢。”他喃喃着，似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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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