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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纸阴亲(一) ...

  •   方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行人匆匆走过,踩起的泥点纷纷砸在路边的草叶上。
      这里是扬安城往南十余里的山林,因多是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平日鲜有人来,这两日却无端有些热闹,原是这里有一处废弃的义庄,前段时间来扬安城清查‘阴亲’一事的修士齐齐聚集在此。义庄内摆满了被‘抓捕’的纸新郎们,修士们正加班加点绘制铭文,准备择个良辰吉日,将这些污秽之物一把火烧干净。

      ‘阴亲’案的起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三月初五,清明。

      扬安城历来有个传统,清明时节,除却要为长辈扫墓,还要给家里早夭未及婚配的孩子,烧一个合他/她生辰八字的纸人,当是给孩子寻的配偶,让他们做孤魂野鬼也有东西陪着。
      这生辰八字不必真实存在,只需与早夭的孩子相合。纸做的假人,又是假的生辰八字,必然不是什么耐久的阴亲,所以这纸人,自孩子适婚年龄开始,年年要烧,当地百姓把这叫做‘续阴亲’。

      理说,这也不是什么罄竹难书的传统,不至于引得天怒人怨,偏偏问题就出在这个传统上——据说有一个双亲亡故,早年死于顽疾的女鬼,今年本该是她及笄的第六年,她生前也是扬安城人士,居住在朱雀街第六条巷巷尾,母亲生她时难产,靠父亲一手带大,这姑娘患有天生的心疾,做不得活动不得怒,娇如林妹妹。后来父亲在一场意外中过世,她心绪难平,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大约是执念难消,她成了游魂。与她一道当游魂的姊姊妹妹们,年年有爱侣相伴,她父母走得比她还早,又没几家走得近的亲戚,自然无人给她烧阴亲。

      这姑娘自及笄后,活活孤寡了六年,年年以泪洗面断肠葬花,及至第六年,实在寡得难耐,遂进了城,想去瞧一眼她那青梅竹马的阳间恋人。
      这一瞧不得了,那与她相恋的隔壁王大婶的侄子家的堂哥,早在她死第二年就娶妻生子,如今孩子都满地跑了!

      黛玉姑娘当场就气出了泪,关键是这混账家庭美满也就罢了,他竟然都不记得给早早亡故的总角之交烧个阴亲!
      渣男!

      当初和睦邻里,似乎也早忘却她的存在,偌大一个扬安城,人人有家,有人作陪,连鬼都有纸人爱侣。
      她愤恨难消,当场便起咒,喝令全城的纸新郎,一日娶一人,及至城内再无适龄未婚女子为止。她要这扬安城家宅不宁,姻缘不睦,日日鸡飞狗跳!说完这话,她凄笑三声,扬长而去。

      自那天起,扬安城的灾难开始了。
      一夕之间,所有纸人新郎齐齐生出灵智,‘活’了过来,他们变成无数薄薄的纸片,钻进各处缝隙,倏地就不见踪迹。百八十个纸新郎,一日娶一个,放在全城,一日便是近百个。写着双方生辰八字的婚书会悄无声息地落在家门前、窗台上、门环中……
      往往还别着一支附庸风雅的寒梅。

      被寄婚书的人家,若不按吉时将女儿送到指定地点,女方便会在大婚当日暴毙身亡,规规矩矩送去了的那些人,就此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短短七八日,城中折了妙龄女子百余人,余下的人家惊慌失措,匆忙找人婚配,简化一切流程,只求嫁出去保命。
      整个扬安城,姻缘乱成一锅粥。

      云雪归收到消息时,早便有临近宗门的修士赶去,这些纸人贼得很,对修士气息极为敏锐,修为不错的修士方圆一里内,绝不会有任何异常,但只待他们离开,纸新郎便又冒头,满城送婚书。这些纸新郎数目极多,偶尔走运揪住一二,于扬安城而言也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更甚者,纸新郎的乱象不仅祸乱扬安城,周遭几个村庄也渐渐被此事搅扰。

      抓不着,摸不到,伤亡日益扩增,区区几十名修士,不可能看住所有区域,也不可能一直在城中驻守。实在无计可施,这才请云雪归出面。
      云雪归是乔装进的城,以他的修为,将气息压到极致,即便是纸新郎的敏锐度也无法察觉。进城后捏了个身份,对外宣称是扬安陈氏游学归来的大公子。

      陈家是扬安城难得的富户,据说祖上还有几分仙缘,家中两位闺阁女郎,也是此次阴亲事件中难得的幸存者——陈氏财大气粗,此事一出,立马重金请了几位云游散修坐镇,因他们日夜戍守,陈家至今没有被塞过‘夺命婚书’。
      云雪归进了城,立马着手准备引蛇出洞。首先将所有修士分批撤出扬安城,营造出仙门撤离的假象,而后悄悄从附近城镇寻了近百名会拳脚功夫的妙龄女子——他到的时候,城中及笄未嫁女已不足双十之数。

      这些妙龄女子会在一日内落户扬安城,然后被送到修士们提前布下阵法的居所,城中大大小小基础阵法共一百一十二个,零零散散分布在三十六个方向,以街井巷陌为阵纹,整个扬安城形成三十六角乾坤阵,阵眼所在,正是处于城中心的陈家。
      云雪归据守阵眼,其余修士城外一里处待命,只等猎物上钩,一网打尽!

      那日的扬安城,法阵金光绵延不绝,此起彼伏的灵力波动引得鸟雀驻足,百花盛开;扬安城上方更有冰霜鸾鸟引颈长鸣,异象足等到半夜才歇止。
      这招干脆利落的请君入瓮,总算将摇摇欲坠的扬安城带离危机,成功抓捕的纸新郎至少九成以上,剩下些许漏网之鱼成不了气候,多些时日,待这些纸新郎之间的联系被研究透彻,总能顺藤摸瓜给揪出来。

      本来这件事到此便算结束,收尾的事用不着云雪归,恰好那天晚上,他接到师门关于师弟命灯熄灭的紧急传讯,便匆匆离开扬安城。
      也是他走后第二天,众人才发现还有个大问题——纸新郎抓是抓到了,但这玩意儿怎么处理呢?

      不知是否是受咒的原因,这些纸新郎跟寻常的纸人不同,普通火焰烧不死它们,拿剪子剪成碎片也没有用,只要尚存一片,它们就能活蹦乱跳四处乱飞。
      众人商议了一天,为防生乱,他们将这些纸人暂时移至城外义庄,日夜看管,同时加紧制符,等符咒足够,便以灵力之火将这些纸人一齐灼烧殆尽。

      但仙门众人也不确定此法是否可行,云雪归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

      ***
      雨后山路泥泞,云雪归步伐快,衣摆溅上了不少泥点子。
      陆絮攥着他一边袖子,很勉强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他平日走路左摇右晃,没个正行,有时还趿拉鞋跟,懒散之情溢于言表,本身习惯就慢,更遑论这具身体,现在仍是未发育完全的少年人,足足比云雪归矮一个头!对方大长腿一迈抵他两步,偏他还不能掉队,方才路上下雨,他一时大意稍微落后,那雷几乎是追着他在他头顶轰隆乱响!陆絮只好咬咬牙,挤进了云雪归的伞下,死也不肯松开自家师兄的袖子。

      这b天道……
      陆絮心中暗恨,逼急了老子,老子就将这天捅个窟窿!

      云雪归用袖子拖着个小挂件,往山上走。
      扬安城附近多奇山,这义庄也坐落在山林里,路倒是大道通天不难走,就是落雨的时候,泥地打滑,修士不担心,可过路的百姓就容易出事了……

      云雪归这个念头刚起,忽然感觉袖子上那挂件重了许多,随后感觉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道向自己砸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已经被脚底打滑的师弟带着往边上一滚,顺着斜坡骨碌碌地滚落下去。
      事发突然,他也是糊里糊涂,下意识护住了小师弟的脑袋。

      他们滚了一路,好不容易撞在一颗横斜的大树上停下来,云雪归怀里抱着个人,压根没做缓冲,此刻后背撞上粗粝的树皮,他闷哼一声,差点呕出血来。
      后背定是青了,从小到大都没摔过几次的澜沧仙师云雪归,在一条小路上受了他走南闯北受过的最重伤。

      云雪归还没缓神,惊魂未定小师弟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看看他背后,又看看他,脸上表情异常复杂,堪称精彩纷呈。
      云雪归扶他起来,坐直往后一看,顿时明白他这古怪神情的由来。

      离他们不过两米,便是一道断崖,崖底溪流潺潺,乱石嶙峋,如果没有这棵横拦的树,他们必定会直接摔下去,云雪归倒是道法高深可能无甚大碍,但陆闻竹,那必定是非死即残的。
      陆闻竹在原地坐了会儿,半晌没吭声。

      他现在心情属于是五味杂陈了,他敢肯定,如果他刚刚打滑那下没有下意识抓住云雪归,这条路上绝对不会有一棵那么及时的大树,这具刚到手不久的躯壳,此刻已经在崖底四分五裂了。
      这他娘的……

      他原以为天道只是想给他添堵,却不想,对方是明晃晃地要弄死他啊!
      等了他好一会儿,云雪归见他还傻愣着,以为他是劫后余生,被吓到了。

      云师兄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安慰过人,苦思冥想,憋半天憋出一句:“别怕。”
      陆絮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来。

      他其实摔得不重,便宜师兄实在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出事第一时间将他护在怀里,陆絮除了打了几个滚外,身上连油皮都没破。
      倒是云雪归,看着比他狼狈多了。

      他穿着雪色的衣裳,泥草地里一滚,便是一片狼藉,连那头顺滑光泽的银白色长发都受了灾,被泥水糊成一绺一绺,右侧脸颊还多了一道血痕,正缓慢地往外渗血。
      陆絮多看了两眼,感觉自己有点不是东西。

      “师兄。”他抿抿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诚道:“对不起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陆絮:关于我的怨种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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