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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围猎(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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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结束之后,按照惯例,皇帝会召开“表彰大会”。
大会会给猎到猎物的皇子们颁赏。至于射到猎物的其他皇亲国戚以及大臣的儿子们,虽需向皇上禀告各自的收获,并带回各自所猎的猎物,却没有额外的奖励。
今年猎到麝鹿的三皇子无疑会是最风光的一个,射中了开礼风球的五皇子也得到了皇帝的褒奖。
待两位皇子各自领了赏之后,在前几次围猎中一直默默无闻的吕阑兮站了出来,他想向皇帝奏请去领走那只兔子。
但当他站出来,还未开口之时,六皇子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启禀父皇,儿臣也猎得一只猎物,虽然不及三哥,但也想讨个奖励。”六皇子站出来挡在了吕阑兮面前。
“哦?玉麒也射中了猎物?”皇帝得知最偏爱的小儿子射中了猎物,心中很是高兴,但却没听掌事太监说过,于是转而问刘公公。
“可有此事?”
刘大太监被问懵了,怕是自己统计不周,急忙跪下来,“奴才该死,奴才眼拙,奴才老眼昏花,竟没看见六皇子殿下的猎物。”
“无怪刘公公,只因儿臣的马匹在归来途中打了趔趄,儿臣便只好将猎到的猎物缚在吕公子的马匹背上。”六皇子看向站在后方的吕阑兮。
吕阑兮先是一愣,随后是愤怒的表情。
皇帝听罢很是高兴,便吩咐,“把玉麒的猎物从吕爱卿的马背上卸下来。”
侍卫牵来了吕阑兮的四蹄踏雪,将绑在马背上的雪兔呈在皇帝面前。
“没想到我的玉麒儿居然打到猎物了。”皇帝一挥手,“是该赏,重重地赏。”
站在后面的吕阑兮向六皇子投去了杀人的目光。
那分明是他猎到的雪兔,本来他准备禀告皇上之后,便拿给三弟的,没想到这个六皇子居然将猎到兔子说成是他的功劳。
吕阑兮向前一步,刚想开口,却被吕父拉住了袖子。
“沛文,不可。”
有何不可?皇子便可指鹿为马,巧取豪夺?吕阑兮的性子耿直,准备据理力争。
那射在兔子上的箭尚未拔出,蓝色的箭尾足可以说明那兔子是他猎到的。
“沛文!”吕父见他站在原地未动,又用力拉了一下,低声道:“退下!莫要生事。”
吕阑兮突然明白了。
父亲和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那只兔子是他吕阑兮猎到的,但没人敢说出来。没人敢和六皇子争一只兔子,没人敢去扫六皇子和皇上的雅兴。
这便是高高在上的权力。
吕阑兮对上了回头张望的六皇子的眼睛,愤恨地盯过去。但也只能是愤怒地盯着而已。他不傻也不会冲动,他不能拿吕家上下一十八口的性命去争一口气。
“这雪兔通体雪白,在草丛中健步如飞,儿臣寻觅了好久,一箭不中。后又辗转了几个草场,费劲心思寻找,才又寻得,一箭射中。”六皇子把吕阑兮猎野兔的过程复述了一遍,讲得绘声绘色,只是删去了自己的小马受惊,自己坠马的情节。
“没想到玉麒进步如此之快,耐心也增长了不少。”皇帝呵呵大笑,“该赏,是该赏。来人,赏……”
皇帝话音未落,六皇子却抢先一步开口,“儿臣想请父皇准许吕公子进宫,做我的老师。”
此言一出,大臣和太监们都有些吃惊。
吕右相的大儿子吕阑兮是和宁公主的儿子,算半个皇亲国戚。哪有皇亲国戚给皇子当老师的道理?
“胡闹!”皇帝也知道此事不妥。和宁公主是先帝的表妹,他的表姐,而吕家又是开国元勋。吕家的大儿子虽然尚未入朝,但与一般臣子的儿子终归是有区别的。
但六皇子却不会轻易放弃,只要是他喜欢的,就一定要得到手。喜鹊是这样,牡丹是这样,吕阑兮也是这样。
为了让吕阑兮到他身边,他灵机一动将那只雪兔说成是自己猎到的,只为和父皇讨吕阑兮这么一个奖赏。不管用什么说辞,他的目的一定要达到。
“父皇可知道儿臣为何不骑自己的马匹回来吗?”六皇子装模作样地扶了一下膝盖。
皇帝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看向掌事太监。
刘大公公又是一阵心惊,只得道:“六皇子殿下是与吕大人同乘一匹马回来,吕大人牵着六皇子殿下的马。”
皇帝想起六皇子方才说过马匹打趔趄的事情。
“儿臣的马匹在归来途中受惊,是吕公子助我控制住了受惊的马,并护送我回来。”六皇子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当初若不是吕公子即时出手相救,恐怕儿臣便要遭一番罪了。”
“来人!”皇帝听罢大手一挥,“将玉麒的马匹带走。”
“吕公子武艺高强,性格忠良。儿臣向来冒失,若有吕公子在身边时刻提点,假以时日,定能改掉这些毛病。”六皇子又道。
皇帝觉得有些道理,便看向吕阑兮,“不知吕爱卿意下如何?”
吕阑兮一口回绝,“吕某才疏学浅,恐怕难担此重任。”
没想到吕阑兮会回绝得这么干脆,六皇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吕阑兮。吕阑兮低头抱拳,姿势未变,只是拳头握得紧了些。
“既然吕爱卿无此意,朕也不强加。”皇帝有些不悦。
六皇子没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转而道:“那我想让吕丞相的小公子,做我的伴读。”
他的算盘打得很明白,如果不能让吕阑兮在他身边的话,那就把刚才和吕阑兮貌似亲密的吕家小儿子放在自己身边,让他和吕阑兮不要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好。
吕阑兮没想到六皇子还有这一招,愤怒地抬起眼来。
这个愤怒更加坚定了六皇子要把吕家小儿子和吕阑兮分开的意图。虽然他不知道那俩人感情究竟如何,但能惹怒吕阑兮的话,就证明这步棋走对了。
“吕爱卿意向如何?”皇帝这次是征询吕父的意见。
六皇子眯了眯眼,他笃定吕丞相不会拒绝。
果然。有了吕阑兮的拒绝在先,吕执只得答应了下来。
于是吕家的小儿子吕小飞,便被安排进宫去做六皇子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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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远处观礼的吕小飞和吕风吟并不知道表彰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就只见吕父和吕阑兮气氛沉闷地走了过来。
在表彰大会召开之前的几分钟,吕阑兮还一脸高兴地对自己说,在猎场猎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待向皇帝禀告完领了猎物,便可将兔子带给他做个毛皮。怎么现在却两手空空,垂头丧气?
“是发生了什么吗?”向来懒散的吕风吟也察觉了不对,便问道。
“沐文,你从明日开始,要进宫做六皇子的陪读。”吕执叹了口气对吕小飞说。
他是久居官场的人,知道伴君如伴虎,也知道六皇子是最得宠的皇子,最得宠意味着最难伺候。自己的小儿子才十岁,便要进入宫中去伴虎,作为父亲的却无能为力。
“是我鲁莽。”吕阑兮十分后悔,没想到自己拒绝了六皇子之后,六皇子转而要走了自己的三弟。这一趟围猎下来,既没拿到雪兔,反而将自己的弟弟送了出去。
吕阑兮啊吕阑兮,你真没用。他责备自己。
“陪读?就是陪皇子读书吗?”吕小飞问。
吕执蹲下来摸了摸吕小飞的头,“你的旧伤未愈,之前的事还未想起来。你明日入宫之后,只跟着六皇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可听明白了?”
吕小飞点了点头,他在脑海里问吕长卿,“陪皇子读书有这么可怕么?为什么进宫弄得跟上刑一样?”
吕长卿默不作声。
吕执又叮嘱了几句,随后被掌事太监叫走交待细节。
吕阑兮蹲下来将吕小飞重重地搂在怀里,伸手抚摸着他后脑勺尚未盘起的散发,声音略带悲伤,“是哥哥对不住你。”
“哥哥你不要这么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吕小飞一副懂事的模样拍拍吕阑兮的后背。
“兔子也没猎着,幼弟也无法护住。”吕阑兮紧紧搂住了吕小飞单薄的肩膀。这样单薄瘦小的身躯,仅凭自己一只手便能环绕过来,然而这样高大的自己,却无法保护他,“是为兄无能。”
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有求而不得的无力感。
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感受到权力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如果没有欲望,则不会有即将达成却功亏一篑的挫败感。
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有此刻面对幼弟的愧疚感。
归根究底,是因为吕家身为臣子必须服从于皇权,是吕阑兮身为吕家长子却无法抵御权力带来的伤害。
只有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力,才能改变这种屈居人下的局面。
吕阑兮暗自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