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静候好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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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尉府的大门重又关上。
关门的声音让姬三的心往下一沉，茫然地目送轿子消失在街道转角。
风很大，刮着雨水打在脸上，隐隐有点疼，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滑过颈子滴进衣领里，姬三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轻轻握住腰间的玉佩，只觉心乱如麻。
在迷茫之际，他常会忆起那个星光闪烁的暮春之夜，母亲以为他睡着了，独自在灯下摩挲着一块玉佩，微笑的神情如梦似幻。
母亲是姬府中一个妾，平日在父亲面前，总是低眉顺眼，平静得好像沉睡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姬三从没见过母亲露出这种恍若少女思春的表情。
年幼的他感到不安，仿佛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惶恐中，他爬下床，攀着母亲的腿，伸手去够那块玉佩。
母亲一向宠爱他，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尽力而为，可这一次，她握着玉佩的手指没有松开。
姬三顽劣惯了，难以理解母亲的执着，立即使出绝招，张大嘴哇哇地干嚎起来。
母亲迟疑了一会儿，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
姬三转啼为笑，将玉佩据为己有，对灯光着仔细打量，想弄明白，它为何拥有令母亲微笑的魔力。
玉佩色泽温润，青翠如一望不见底的碧潭，玉佩中央有一抹红丝，就像一条鲜活的小虫在碧波中游动，说不出的妖异美丽。
“这块血玉，是由他心口的血孕育而生……”母亲将姬三抱坐膝上，喃喃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三戒，情爱是噬骨的毒药，你千万不要沾。”
“哦，知道了，娘，这块玉就是赏给孩儿吧。”姬三抚着新玩具，心不在焉地应着，暗想，赶明儿要向大哥和二哥炫耀一下。
母亲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顶，长长地叹息：“世间之人大部分无情寡义，唉，我可怜的孩儿，你这么单纯无邪，注定会吃亏受苦……记着娘的话，你长大后不可娶妻，不要亲近那些妖娆的女子。”
这是温柔寡言的母亲，难得向他发出一次长篇感慨。
许多年过去了，童年的记忆已有点模糊，这一席话却鲜美地烙印他在脑海。他遵从母训，对年纪相近的女子敬而远之，只与同性朋友交往。
然而，母亲忘了告诉他。男人也能让他体会到惊心动魄的感情。
大雨倾盆，姬三低着头，静静看着从袍角滴落的雨水在脚边形成一个小水洼。他的心情湿湿冷冷，胃部的坠痛越发明显，痛得他忍不住捂着肚子蹲下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回想起来，无论他如何努力去争取，总是留不住生命里重要的人。
母亲早逝，萧长歌逼他出走，如今，连李翔……亦不要他了。
一个人被丢在原地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有一点后悔，如果在大堂上不顾一切地说出真相，李翔应该会谅解吧。甚至只要追上去表白一句“我喜欢你” ，结果就会不同。
为什么没有说呢，是顾及院中百姓的性命，还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冲突，或者，是因为他不愿在萧长歌与李翔之间做出明确抉择？
李翔拥有异乎常人的敏锐与智慧，姬三觉得自己琢磨不透他。不过，这当口，他恍然明白了，李翔生气的，是自己的态度暧昧不明。
一直以来，都是李翔用尽心思接近他，他只需坐享其成，接受对方的好意。即使经过中毒事件，他明了自己的心开始珍惜李翔的情意，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他仍会自然地躲进安全的壳子里。
内心中，他大概并不相信李翔会一心一意爱自己，所以，他没法敞开心胸与对方性命相托。
李翔比他更早看清这一点。
单方面的付出，会磨损人的自信，就算强势如李翔，也会有惶然不安的时候。
在感情方面，他们两人都曾受过伤，都以某种笨拙而谨慎的方法摸索着。
其实，比起千回百绕的试探，直白的感情更可靠。
姬三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青草和湿润泥土气息，上涌的爱意将浮躁及胃痛压了下去。
小羽。
他喜欢小羽。
他简直等不及了，很想现在就大声说出来。
路上的行人稀少，有人撑着伞匆匆经过他身边，惊讶地斜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站在雨地里的样子有点痴傻。
明天，市井中说不定会多一条姬三公子发颠的八卦。不过，他不在乎了。
不知过了多久，紧密的角门打开了。
姬三精神一振，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失望地发现来人是小顺子。
“王爷有事出城，姬三公子请回，别等了。”小顺子体贴地递上一把油布伞。走近了看，越发觉得姬三眉目如画，一双眸子黑得发亮，如水洗过的夜空，纵然浑身湿透，还是透出不羁的英俊，让人不好意思直视。
姬三接过伞，微微一笑：“多谢。不知王爷何时返回？”
小顺子摇头，没有作答。见姬三迟迟不肯移动脚步，小顺子咳嗽一声道：“王爷吩咐，暂时不便见姬三公子，待王爷忙完了，或许……嗯，小人以为，你还是先回去听信，别辜负王爷的苦心。”
姬三从中听出来一线希望，李翔正在气头上，不会松口接见自己。与其在此傻等，不如待李翔消消气再来碰运气。
目送姬三清瘦的背影融入阴沉的雨幕中，小顺子转回府中，疾步来到书房回禀。
“王爷，姬三公子回去了。”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金冠玉带，衣袖舒展，正是惠王李翔。他抬起睫毛，双目清澈冷淡，扫了小顺子一眼：“他还好吧？”
“姬三公子听了小人传话，神情平静，说他改日会再来。”小顺子忍着没说，姬三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寥孤独。
李翔握笔的手悬在空中，良久没动，笔尖渐渐凝出一颗墨汁，滴在宣纸上，形成一段污黑的墨迹。
李翔将笔放回笔架，重新挑了一支三寸辽尾狼毫，捻了捻笔尖，蘸了墨将宣纸上都墨迹补成含苞的梅枝。不过半碗茶的功夫，笔下出现了一幅凄美的冬梅傲雪图。
李翔审视着新作，漫不经意地说： “小顺子，姬三若再来，你替本王挡了。”
小顺子恭敬地答道：“遵旨。”
李翔放下狼毫，望向窗外雨丝交错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人想逼本王与姬三翻脸，既然暗箭难防，就让他如愿罢了。”
小顺子似懂非懂， “王爷想诱出幕后之人？”
李翔点了点头，眼底有一缕温润的流光：“只是……苦了姬三。”
小顺子屏息，不敢乱说话。
书房内安静了一阵，李翔挑眉，道：“章庭将暗卫西送出城了吧。”
小顺子紧张地咽口水：“回王爷，章庭派人回报，依照王爷之计，在凉山寺歇息时，暗卫西已悄悄离轿，换装潜行出了镇江，胡悦并没有发觉异样。”
李翔沉静地闭上双眼，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走了就好，别再回来添乱。”
就在两个时辰前，暗卫西从实招供，有人掳走其寡母及年幼的弟妹，以此逼迫他以涂上寒毒的蝴蝶镖刺杀李翔。
暗卫西不住磕头，额头渗血：“小人对不起王爷的栽培，愿以死赔罪，求王爷放过我的家人。”
这种弑主的恶性按律当斩。章庭本想一剑结果此人，却被李翔拦住了。他托起暗卫西平凡的脸，看到其眼底的悔恨及必死的决心，淡淡地说：“三年前，你曾为本王挡过毒镖，此番犯错，功过相抵，即刻逐出府中，不许在本王面前出现。”
暗卫西感激零涕，扯着李翔的衣角，抽泣道：“王爷宽厚仁慈，小人永生不忘大恩。”
李翔冷冰冰地踢开此人：“本王是为了你的家人，你若死了，谁去救他们？”
章庭深深叹服，王爷的胸襟之宽广，普通之下何人能比。而且，他自个琢磨着，王爷还有另一层用意，暗卫西一旦离开王府，就失去了卒子的作用，幕后之人可能做两种选择，一是释放已经无用的人质，二是对暗卫西杀人灭口。
果然，李翔嘱咐他派人跟踪暗卫西，设法捉拿可疑之人。并将最近五年加入的暗卫撤走，换上今日刚刚赶来的羽林军官兵。
天色渐暗，风声雨声混在一起，拍打着窗棂呼呼作响，院里的桃花吹落了一地。
李翔睁开眼，眸中有凌厉的杀意一闪而过：“这几天，都尉府将会不太安宁，本王且静候一场好戏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静候好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