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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神医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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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昏,姬三在都尉府大牢中醒来。
这是一间高级单人牢房,干净窄小,姬三蜷躺在屋角的石床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袍早已干了,只余下一丁点泥草的气味。身体有几处皮外伤,不太严重,上了药,看来章庭等人还算手下留情。不过,后颈遭油布伞重击,肿起鸡蛋大的一个包,脑袋到现在还有些晕眩,唉,胡悦算是他的兄弟,怎么下手竟如此狠辣。
靠近屋顶的墙壁开着个巴掌大的通气窗,夕阳的余辉从小窗透进来,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晃眼,让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如果,昨晚墓前那一幕,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但愿梦醒时,李翔依然神采飞扬,与他相拥共乘一骑,两人之间没有伤害,没有误会,没有决裂……
可是,李翔就在他眼前重伤晕厥!
那一刻,他很内疚,若非见到他,李翔怎么会轻易撤去暗卫卸下防备?
他好生心疼,枉他号称江南第一剑客,却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
喜欢……他留意到,自己无意中用了这个词。
他望向窗外的夕阳,心潮起伏。
什么是喜欢?一想起对方,心情就变得患得患失、甜蜜而惆怅,总想跟对方相依相伴,一句简单的玩笑话似乎都有特别的意义……
这样的感觉就是喜欢吧?
曾经,他对萧长歌无时或忘,但那种单方面的思慕,与两情相悦的感情比较起来,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堪一击。
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昼夜,足够令沸水冷却成冰,令一场没有温度的单恋无疾而终。
曾几何时,李翔强势地介入他的生活,一颦一笑开始牵动他的情绪,他不自觉地受其吸引,渐渐滋生出陌生的情愫。只是,姬三一直没有察觉到,李翔对他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直至看到李翔受伤的那一瞬间,他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相替,这种痛苦,比当初萧长歌加诸于他身上的感觉更深切,更强烈。
他的世界一下子倾斜了。
此刻,他困于简陋的牢房,远离喧嚣和人群,抛下了对往日的执着,平静地正视自己的内心,才豁然明了,李翔正是他想要珍惜的那个人。
然而,他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李翔却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误会。
姬三难过地喃喃自语,“小羽一定很伤心,希望他吉人天相早日康复,唉,只怕他醒来以后,再也不愿见我了……”
可能永远失去对方的恐惧,如毒蛇一般狠狠地啃噬他的心。
姬三闭上眼,仔细回想李翔中镖的细节,究竟是谁跟李翔有深仇大恨,不仅巧设陷阱重创李翔,还离间两人的关系?
再想远一点,自两人相识以来,曾数次遇袭,似有一股不明势力锲而不舍地追杀李翔。
姬三心念一转,暗呼不妙,李翔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那个射出第二只蝴蝶镖的刺客,说不定就潜伏在李翔周围,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可自己却身陷牢狱,什么忙也帮不上。
而且,刺杀皇族是株连全族的重罪,他一人遭罪事小,还连累了无辜的父兄和家人,不知姬府的情况怎么样?
姬三感到焦虑而挫败,有些坐不住了,一骨碌翻身下床,在方寸之地缓缓踱步,希望找出一个破解之法。
天色渐渐转暗,金色的阳光从窗边消逝,牢房内益发孤寂昏黑。走道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两名狱卒开始分发晚膳。
姬三来到木栅栏门,得到两个玉米糠窝头,一碗青菜豆腐汤,上面飘着两根细细的肉丝。
姬三唤住其中一位面目较和善的狱卒:“小兄弟,请留步。”
那人得过章庭的训示,知道姬三身份不简单,十分客气地回道:“公子有何贵干?”
姬三想到李翔生死未卜,心中黯然,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不知惠王爷身子可好,他醒过来了吗?”
话一出口,他不觉屏息,生怕从对方口中听到不详的答案。
那人没让他久候,答道,“小人身份低微,哪会知道王爷大人的消息。”
姬三失望地坐回石塌上,端起汤喝了一口,没想到味道又酸又馊,简直令人作呕,他赶紧吐了出来。玉米窝头没什么异味,但硬得像石头,饥肠辘辘的他,以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将窝头啃进嘴里干巴巴地咽下去。
这顿难以下咽的晚餐,让姬三恢复了一定体力,只是没过多久,他腹中隐隐作痛,好像有个小人揪着他的肠子在里面荡秋千。
这些年,姬三流浪在外,虽吃过不少苦头,但从没亏待过自己的肠胃,因此,吃了粗糠窝头这类食物难免不消化。
他提起内力运转一周,将腹痛强压下去,转头向外喊了几声,“有人吗?”
不多会儿,一位狱卒骂骂咧咧地跑过来:“不许乱叫!什么事啊?”
姬三凑近门,盯着那人腰间所挂一串钥匙,粗声道:“我肚子痛,想出恭。”
“房里有坑,你就地解决……”话音未落,那人只觉劲风扑面,蓦然失去了知觉。
一炷香后,姬三穿着狱卒的黑色号衣,潜入都尉府。
李翔所居的院中,约莫有几百名锦衣侍卫,卧房内外藏着十几位高手,保卫之严密,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看样子不能硬闯,不然很容易暴露身份,造成更大的误会。
姬三摸了摸眉毛,退到外厅,伏在屋顶,远远看见小顺子领着两名男子往里走,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显得很惶急:“王爷一直昏迷未醒,之前几位大夫都说无药可解,两位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医,应该有办法吧。”
两位郎中连忙回礼:“小人定将尽力而为。”
姬三心中一紧,李翔还没清醒,恐怕伤势难测。
不如扮作郎中,混进卧房?
姬三想了想,隐藏身形退开,一溜烟飞奔回到姬家,府内大红灯笼高挂,气氛祥和,下人们行走如常,不像是被官府查封的样子。
姬三不愿掉以轻心,避开所有人,从侧门翻墙而入,无声无息地走进自己的屋子,脱去黑色号衣,换上一套常穿的白衫,从床下拉出一个药箱,取出一瓶自制的易容药膏,抹在脸上,借着月光,他端详镜中的自己,脸色焦黄,眉骨微隆,唇色淡如粉桃,不仔细打量,很难分辨出原来面目。
他想了想,在下颌粘上三缕胡须,眼角处添了一颗豆大的痣,并在白衫外套一件黑色纱衣,如此打扮,很像江湖中一位成名人物,换作季无常,据说,此人喜穿黑白两色,医术高明,就算是你病入膏肓,被黑白无常勾了命,他也能设法救回来。不过,他行踪不定,一般人求见无门。
姬三整理完毕,背起药箱,刚推开门,不想,姬二玄匆匆地掠进院中,沉声喝道:“谁?”
姬三乖乖站定,眼珠子滴溜溜转,暗想,我这模样不知二哥认得出来吗。
姬二玄满脸狐疑地走近,“阁下是谁,为何夜闯姬府?”
姬三抿着嘴没作声,跟二哥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才微微一笑道:“二哥,是我。”
姬二玄对自家兄弟的声音十分熟悉,对着他反复打量,总算从对方俏皮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相似之处,难以置信地地问:“三弟,你怎么这副打扮?”
“一言难荆”姬三叹了一声,将昨晚的变故简略地说了一遍。
姬二玄嘴角抽了两下,难怪章庭一早就请姬父及大哥过府议事,至今未归,估计将他们当作人质扣押了。若李翔不能顺利脱险,只怕会祸及姬家。
姬三心中着急,疾步往外走:“我这就去看他。”
二玄不放心,紧跟上前:“我陪你,顺便打听父亲和大哥的消息。”
都尉府正门外贴着重金悬赏名医的告示,二玄瞄了一下,大模大样地请门卫通报,顺便塞了一块银子:“在下有幸请来季无常神医,专程为王爷诊脉。”
那门卫识得姬二玄乃镇江巨富,急忙飞奔进去回禀。转眼的功夫,小顺子带人亲自前来迎接,先向二玄道谢,接着冲着姬三一拱手:“季神医,幸会,幸会!听说神医无常医术精湛,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能请到季神医,我家王爷一定能转危为安。”
姬三举手回礼,脸上淡淡的,并不多话,跟随小顺子进了大厅。
厅内坐着几位大夫,他们刚从李翔的卧房出来,有的脸色惶恐不安,有的闭目沉思,还有一位喃喃道:“脉息若有若无,生机已断,如何救得活?”
姬三一听,心口大震,没等他开口询问,小顺子忽然把脸一沉,冷冷地道:“胡说!王爷福泽绵长,不会有事!哼,你们还不赶紧研制药方,王爷若当真好不了,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厅内顿时静若寒蝉。
姬三轻叹,镇定地举步往内院行,二玄凑到他耳边,紧张地低声问:“三弟,你虽自幼饱读医书,却未曾开业行医,你有把握吗?”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搞不好,我们俩会因此送命埃
姬三莞尔,压低声音道:“二哥信不过我么?”
二玄蹙眉,仔细想来,三弟从小勤学好问,求知欲旺盛,一有空就翻看各种杂书奇书,可谓学富五车,腹内自有乾坤。只是,不知他的医术行不行?
算了,生死有命,自己家兄弟一定要支持,他郑重地点点头:“你从未令我失望,我信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