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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赏梅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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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三脑海里轰地一乱,啊,小羽!
下一瞬,身子已腾在空中,如轻烟般飞掠到马场跑道。突然,他眼前一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玄衣暗卫,抢先跃入深坑,护着李翔。
李翔的脸色很冷,浑身笼罩着一股凛冽的寒气,沉声吩咐,“先把马抬上去。”
章庭领着王府锦衣侍卫们赶到,齐声答应着,将汗血马举至地面。
接着,李翔一跃出坑,俯身检视马蹄,只见左蹄关节处有两个血洞,汩汩流出乌黑泛紫的毒血。
此马性情忠诚温良,曾陪李翔出生入死,在敌军环伺下,负着受伤的李翔逃出重围。
战场上刀剑无眼,对于浴血作战的将军来说,部下可能会退缩,会背叛,只有你的坐骑,才是生死与共忠心可靠的战友。
这匹马对李翔的意义,远超过世间任何珍宝和美人。
只是,汗血马虽骁勇善战,但有一个致命弱点,因其体纤腿长,一旦腿关节受损,便无法驰骋疆场。
这会儿,萧长歌已御马越过深坑,一挥缰绳,跑到前头去了。
汗血马倒地不起,马腹不住抽搐,望向李翔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似在说着“抱歉,主人……”
李翔心头剧震,一股暴虐想杀人的冲动席卷了全身。他厉声道: “取本王的弓箭来。”
章庭连忙递上。
李翔接过红漆长弓,抽出一支铁箭,章庭见状喝道:“大伙让开。”
一声令下,马道上顷刻间人潮尽退。只有姬三没有动。
李翔拉满弓,精铁所制的箭头寒光闪烁,遥遥指向萧长歌的后心。
姬三看得分明,身随意动,轻轻拍出一掌,掌风扫过李翔的胳膊。
嗖!那一箭斜斜飞出去,坠入旁边的树林。
眨眼间,李翔迅速取出第二支箭,端弓搭箭直指前方。
姬三上前扣住李翔的手腕:“小羽,住手!”
这一声,恍若什么东西在李翔脑中断裂开来,他瞟了姬三一眼,蹙眉道:“让开!”
他神情疏离,那双眼睛幽冷如深潭,泛着淡淡的没有温度的光。
在密室初见小羽时,暖黄的烛光为他披上一层圣洁高贵的温柔,让人一望他的眼,就情难自禁地陷落下去,舍不得出来。
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姬三却感到相似的触动,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在李翔冰冷的面具下,有一个异常孤独而痛苦的灵魂吧?
姬三松开手,低声说:“小羽,我看得很清楚,萧长歌并没有出手。”
李翔转过头看着姬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本王若要取人性命,也无需亲自出手。”
姬三默然。
萧长歌顾忌身份,自不会偷袭对手落人话柄,但是,他周围的人呢?
“不过,还是多谢姬三公子提点,难为你一直留意萧大侠。”
李翔幽幽地补了一句,第二箭应声离弦,闪电般射向萧长歌。
萧长歌机警地侧身避过,那箭直直往前飞,噗!正中三百步外的靶心。
这一箭,无论力量和准度都无比完美。
姬三一惊,接着又松了口气。
神箭手号称可百步穿杨,李翔没有刻意瞄准却能一箭中矢,如不是纯粹靠运气,就是射术已出神入化。
几乎在同一时刻,萧长歌于飞驰中射出一箭,命中红心。
姬小平吩咐将箭靶呈上来,向众人展示一番,以不偏不倚的口气说道:“本局比赛平手……”
萧月楼截住话头,“不对,王爷没能骑马跨过深坑,应当是我哥萧盟主获胜。”
姬小平为难了,斟酌地望向李翔,后者冷冷地说:“无所谓。” 一挥袖待要离开,姬三拉着他的袖子,轻轻唤道:“小羽,请留步。”
“姬三公子有何吩咐?”李翔站定,立刻有忠心的侍卫将两人围着,其他人被愿意地隔绝在外。
姬三担心地望着李翔,“小羽,你要走了?”
在他心中,比赛已不再重要,李翔刚才强抑悲痛的模样,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心脏,他有一种错觉,如果就这么放李翔离去,那个家伙说不定会躲起来对着汗血马默默流泪。
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想要安慰对方,将那紧蹙的眉头抚平。
李翔反问: “你希望我留下来?”
姬三温言道:“是的,我希望小羽留下来。”
李翔静静地凝视着他,黑眸里的寒霜有些融化了,踌躇片刻后,道:“好。”
姬三不知怎从心底涌出了笑意,不过,面对刚失去爱马的李翔,这么笑会显得失礼,所以,他抿着嘴垂下头,小声地说:“小羽送的发带很好看,谢谢。”
李翔的语气变得柔和:“你喜欢就好。”
在不远处,萧长歌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大哥,我们去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吧,”萧月楼比任何时候都正经地说:“只要你能赢,姬三公子就会跟我们一起回家。”
萧长歌点了点头。
第二局,比的是绘画。因两人与姬三交情匪浅,就各画一幅姬三赏梅图,由姬家父子挑出优胜者。
为了防止作弊,两人单独呆在小屋内,画作封在同样的木盒子呈上。
比赛进行到一半时,萧月楼突然取出一支玉箫吹奏起来,曲中暗含内力,震得李翔心肺一阵剧痛,他咳嗽一声,竟喷出一口血来。
姬三等人候在门外,他耳力敏锐,依稀听见李翔的咳嗽声,心生警惕,便将萧月楼拖到一旁,问:“你此刻吹箫,有何用意?”
“我们萧家人都擅长吹箫,你不知道吗。”萧月楼笑嘻嘻地收起玉箫。
不久,两幅画送到姬老爷的桌案前。
第一幅图,画的是姬三在梅花下吹奏玉箫,嘴角含笑,逍遥自得。
第二幅图,姬三倚在梅树下,嘴角衔着一枝梅花,神情慵懒洒脱,一身白袍领口微敞,发髻及肩头沾了几片红梅,梅雪相映,分外明艳夺目。
姬三手指一顿,点在那鲜红的梅花上:“我选此图。”
指下的红梅乃是鲜血所染,被巧妙地晕成花瓣形状。
姬三对着这幅图怔怔出神,只觉心口酸涩。
在我眼皮底下,小羽失去爱马,还受了内伤……
姓萧的一家子,不仅追上门来欺辱于我,还不放过我的朋友,未免欺人太甚!
姬三表明态度后,姬二玄简洁地说:“我赞同。”
姬小平文绉绉地念了几句诗,也表示附议:“此图最能体现三戒飞扬跳脱的神韵。”
姬家老爷则抚着长须,一脸老谋深算,“第一幅图中的三戒,很符合我心中的乖儿子形象,我就选它,这样也能给另一位参赛者留几分面子。”
“爹爹英明神武,教导得极是。”三个儿子很默契地齐声称颂。
姬老爷得意地笑了笑,向大家宣布评比结果。
惠王李翔胜了第二局。
这言一出,就像水滴进滚烫的油锅里,顿时全场炸开了。
席间不知多少人梦想着巴结皇亲贵戚,连忙挤过去献媚称颂,将李翔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这当口,一个低缓的声音响起,将闹腾的场面压了下去:“请问,第三场比什么?”
发问的是萧长歌,他白衣如雪,黑眸若夜,沉静凝视着姬三。
这模样让姬三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依稀记得那年,月光染愁了一地皓雪,萧长歌负手立在梅树下,久久叹了口气。“三郎,抱歉,我做不到。”
浮生恍若一梦,聚散浮萍随缘。
如今回首,一切仿佛有了些不同。
姬三抛开那些琐碎的杂念,扬起脸笑了,春日的阳光在他的额头轻盈地闪烁:“不必比第三场,我的去留,我自有主张,不劳盟主费心。”
萧长歌眉头蹙成一个淡淡的川字:“你为何出尔反尔?”
姬三悠然道:“盟主若执意要比,不妨先参详比赛规则。”
姬府管家知机地献上两个信封,一个给萧长歌,一个给李翔。
李翔打开信封,看了一眼,便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丢掉,淡淡地说道:“本王身体微恙,先告辞了。”
章庭掀开轿帘,请李翔上座。姬家父子忙上前谢恩道别。
小顺子捡起纸团,悄悄揣进怀里,大声吆喝道,王爷起驾,闲人闪避。
雀都尉带着属下,一路小跑随侍轿旁。
待姬三抬起头来,那顶华丽的软轿已被无数人簇拥着走远了。
他无端地感到失落。
那滋味,就像一出戏即将进入高潮,忽然,灯光熄灭,他最得意的唱段到了嘴边,却一下子忘了词。当灯光重新亮起,台下的观众已离开,只有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