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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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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泥泞,下雪之前下过雨,山路两旁的树木歪斜着,走几步路就要被地上的树枝绊个踉跄。
梅雪时又走得急,不经意呛了好几口风雪,只好并拢五指捂在嘴上,勉强挡挡风别灌进气道里。
山路不好走,尤其是病弱身子一边走一边咳血,昆仑山是修仙界一等一的苦寒之地,修身养性,再磨练不过,再嘴硬的弟子被山风吹上个把小时,什么骨头都能吹软了。
有时候梅雪时很纳闷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参加仙门大会,为什么没直接去往人间,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人?
不过他无亲无故,世间无人牵挂他,他也不牵挂旁人,他这样的人没有家,但也处处都是家。
他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家,昆仑宗是他落脚的地方,他以为可以一直待下去的。
如果不是他们伤他太深,梅雪时还不至于非要离开这里。
他不是草木,并非无情,三次飞升三次贬落,他不曾后悔,唯独放不下一个情字。
他始终无法渡情关。
也是因为如此,圣祖允许他带发修行,赐他法号,还赏给他宫阙殿宇,人间重楼,上古播种的莲花也移栽到他的庭院里,平日里新鲜瓜果常差人送来,对他无微不至。
梅雪时挂念着圣祖,虽然回不去长生天了,但一想到那老头,心里就暖。
修仙界都喜爱薛采瀛,梅雪时也理解,那么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会哭会闹会笑,活生生的,长老尊者们偏袒薛采瀛,裴寂只比他们更疼爱他。
世上没有无来由的爱恨,也许,梅雪时从未得到过他们的信任,他过于孤傲的性格,着实不讨人喜欢。
梅雪时心里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改不了,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无药可救。
他是来一个挡一个,挡一个打一个,打服为止。
谁也别想阻碍他拯救修仙界。
…
夜已深,山中风雪更盛。
宴会厅四公里外的后山一片寂静,不同于前厅的繁华热闹,一山之隔就仿佛两片天地,这里寂静却也喧嚣,里面有无数座洞府可以闭关修炼,也是南境的界膜所在地,他时时刻刻要来查缺补漏,看看哪处有破损,再用灵力补上。
昆仑宗的界膜许多年平安无恙,只可惜,以后要靠裴寂自己来弥补界膜的溃破了。
梅雪时身心俱疲,大喜大怒之后他又吐了几口血,以袖口擦了嘴角,对这幅身子快要习惯了,他一路支撑着病躯,循着记忆,寻了处温泉。
泉水清澈,冒着滚烫的白色蒸汽,梅雪时觉得骨头缝都冒着寒气,但是又有枯荣剑灵的屏障护体,还不至于疼痛难忍。
习惯就好了,失了大半修为,也就失去了抵御寒暑的能力,往后的春秋冬夏,他都要和普通人一样忍受酷暑、严寒,甚至还不如普通人耐受。
好在梅雪时不当回事,他也实在是想得开,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莫不敢多求。
“好得很,好得很。”他抚掌欣悦道,“这下子,谁也管不着我了。”
梅雪时脱了衣裳缓缓下水,只把脖子以上留出来,撩起热水,清洗身上的血渍和泥点子。
他喜欢衣裳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来昆仑宗时他两手空空,走时也不要带走任何东西。
脏污的衣裳堆里钻出来一条龙。
墨明烛人那一方面的神智尚未开,所以像个夯货,不觉得旁观梅雪时洗澡有何不对。
梅雪时洗了几下,然后停下动作,扭头看了它一阵。
墨明烛直勾勾地和他对视。
罢了,说到底他们都是公的,也没什么要避讳。
墨明烛得到允许,在水池里游走过去,龙身捂在梅雪时后颈,绕他脖子缠了一圈,一动不动像条项链。
梅雪时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去,龙身光滑柔软的鳞片在喉咙处蔓延,带着些许的痒,鳞片微微张开,还有些疼。
这龙崽子要干什么?
梅雪时有种被锁喉的危机感,拍了拍它,“松开,你别把我当成猎物,饿了就去抓野兔,你是一条成熟的龙,该学会喂饱自己了,我辟谷多年,可没吃的喂你。”
墨明烛还是不松开。
梅雪时也没把墨明烛当成个人,知道野兽的直觉比较准,心里明镜似的,抬手撩起白发,将鹤一般纤长的脖颈露出来,指了指凸起的那条筋络:“你这龙粘上毛比猴子都精,你是在找这个吧?”
上面有两点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龙的眸光更为灿然,很是不解,“吼。”
龙头凑过来,完全钻进柔顺暖和的素白发丝之下,冰凉的舌尖细密的舔着伤疤,水声泽泽。
梅雪时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治疗,整个人愣在原地。
心里是知道龙在用唾液给他疗伤的……可见这龙,也不全然是条畜生。
可是今生今世,梅雪时的脖子没被谁碰过,他脑海里有不美好的记忆,脖子通常与痛意划等,他浑身上下都与疼痛挂钩。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龙的话,勉勉强强能接受。
“轻点,”他敏感地闭着眼睛道:“龙舌头上有倒刺。”
龙舔了许久,终于肯放开他。
水面之上,他看见那陈年的伤疤不见了。
“多谢。”梅雪时懒怠地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小憩。
墨明烛却不让他睡觉,它原本是条小龙,因着有水,龙身顺利变大,黑色巨龙盘踞了大半个温泉池,池水顿时外溢,龙却低下头,龙目灼灼,无声地询问他。
梅雪时没睁眼看,他只是猜到了龙的好奇而已。
龙这种动物一向笨拙,又很忠诚,听信他人的话,极易被指使,所以从上古开始,龙就是打仗的利器。
墨明烛不一样,它虽然是野兽,却向来聪明。
梅雪时和颜悦色问:“你想问我为什么有伤疤?”
龙须颤了又颤,担忧的眼神。
梅雪时轻叹一声,摸了摸它的龙头:“明烛,你只是龙,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
夜里,梅雪时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一丝沙哑,却显得别样的温柔,泉水潺潺,给他的声色氤氲了雾。
他们浮屠国人,说话时语调带着独特的腔调,像一壶古茗,好听得很。
至少龙崽子是这么觉得的。
“吼!吼!”墨明烛看起来有点着急了。
梅雪时抬起眼帘,看了它几眼,耐着性子教导它,“我知道你想说话,急着化为人,但是你先别急,凡事总要有个过程。你想知道的有些事,我不方便和你说,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你只需要记得,不论什么时候,我会保护你就足够了。”
墨明烛不依不饶的,可是它观察了一会儿,沮丧地觉得,它是拿梅雪时没办法的。
梅雪时活了太久,孤寂如雪的千年道途,他一个人走过,像雪从天上落在昆仑时,就已经度过了它漫长的冬季。
他们地位悬殊,实力差距过大,梅雪时是他的前辈、长辈,他说什么,它都必须低头听命。
是的,龙记得他。
他是梅宗师,也是佛尊,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受过香火,打过胜仗,虽然在修仙界人人喊打,但在人间仍有他忠诚的善男信女,而他为他们做出的最艰辛的决定,就是一个人背负了一生的人间厄运。
所以,天下太平盛世,灵气复苏,人人得以自由幸福地生活,可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身的伤痛,无人在意的过往和前路,还有无处躲藏的残躯。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龙不傻,龙心疼他,龙只是不会说话。
龙也是第一次和这位莲目佛尊单独相处超过三个时辰,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龙仍然被天界追杀,而佛尊又高高在上。
龙虽然生气,但也因此很开心。
泉水潺潺,梅雪时却无心他想,舒坦得仰起头,歇息得安稳。
龙的头低下来,双眸就这样略带疑惑地看着他,梅雪时抬起胳膊,懒洋洋地摸了下它的头,“怎么了?”
湿淋淋的水洒了一龙头,墨明烛甩了甩,鼻孔里也喷出热气。
梅雪时被它逗得眉眼舒缓了一些,“其实你也挺好的,许多年前我杀过龙,还没养过龙呢,不知道你们龙都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墨明烛:“……”
梅雪时:“放心吧,现在我与你相依为命,不会杀你的。”
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一龙齐齐看过去,梅雪时低声道:“变回去,快。”
龙乖巧的变成了他手腕上的盘龙钏。
来人是桓衍青。
怎么会是他?
梅雪时一愣,这会儿……实不相瞒,按照正常的剧情来说,裴寂为了稳固半步金仙的修为,没有拒绝炉鼎的求欢,而是和那炉鼎行了一夜的事。
梅雪时在静阁里默背了一夜的《纯阳丹经》,桓衍青被炉鼎散发的异香吸引,喝醉了去寻炉鼎,却误入了梅雪时的房间,他们打了一夜的架,一夜没睡觉。
正经打架。
所以桓衍青到底是怎么误打误撞进来的啊!
梅雪时扶额,心道阿弥陀佛,造孽啊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