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46、春节

　　这是林伊自上大学后，回来最早的寒假，也是林伊第一个，没有安排其他兼职的寒假。
　　南苏的冬天，裹着一阵阵刺骨的风。风又细又密，直往人骨缝里钻。
　　在那个如常的夜色里，如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地下了一宿，这个城市的尘色一夜之间被藏了个干净，世界悄无声息地裹上了银装。
　　宋机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当机立断，拎了几箱点心登门拜访，当着林勋的面儿，约林伊出来看雪。
　　“那我也要去！”林澄朗看到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当即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球，一手拽着林伊，一手拽着宋机，拉着两人出门了。
　　陆成江今年也回来了。林伊跟林依然约好在人民公园见面。
　　林依然远远便看到林澄朗扒拉着一颗小雪球，从这头滚到那头，偷了一地的雪。
　　林澄朗这人机灵，知道林伊是个油盐不进的，左一口“宋机哥哥”，右一句“姐夫”，把宋机哄的找不着北。最后，他都不用开口，宋机已经主动在他身边给他滚了个更大的。
　　林澄朗边滚边抬头看林伊，时不时地朝她憨态可掬地笑，他心里的几两算计，林伊全知道，她冷冷看了林澄朗一眼，见宋机滚的如此卖力，于心不忍，还是跟着找树枝去了。
　　一大一小，一蓝一红，在雪地里拼凑出了一个雪人。等林伊将找来的五官拼进去，便有几分活灵活现。
　　林澄朗兴奋地拍了拍手，道：“快快！帮我跟我的雪人拍一张照！”
　　“没问题呀。”宋机说着拿出手机，边给他拍照，边提醒他摆下一个poss。
　　“我这样还挺帅的，这样也不错，对了！还有一个奥特曼的姿势！这个是迪迦放大招的姿势，还有这个！呵！”林澄朗一声轻呵，捏着两只拳头，在雪人旁踢了个高抬腿。
　　本来是个挺帅的动作，奈何林澄朗学艺不精，身子没立稳，腿还没落下呢，人已经跟着一屁股摔了下去。四仰八叉。
　　“噗嗤。”林依然没忍住笑出声来。
　　“没事儿吧？”宋机也没忍住笑，赶忙上去扶他。
　　林澄朗一股脑儿从地上爬起来，宋机已经蹲下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林澄朗觑了林伊一眼，嘴硬地朝林伊喊道：“刚才那就是失误，我都练半年跆拳道了，我平时还能把木板踢破呢！”
　　林伊朝林澄朗点点头，冷清道：“看不出来。”
　　林澄朗一听，气的眼睛都红了，他重重地呼吸着，压抑胸腔里的委屈，他朝林伊喊道：“那我不学跆拳道了，以后别人欺负你，我也不会去帮你的！林伊，你这个死三八！”
　　林澄朗这是怒火中烧，口不择言了，林伊有些意外他竟然敢骂人，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趁着没有家人在，踹他一脚，可见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摔疼没有？”林伊朝他走进两步，张开一只手。
　　林澄朗便跟小燕子似的，甩开宋机，张着两只手扑到林伊的臂弯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
　　林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林澄朗的头道：“澄朗，别哭了，等风把泪吹干了，脸会疼。”
　　林澄朗粗糙地擦了擦泪，他抽泣着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林伊，眼睛圆润润、湿漉漉的，像一只被捡回家的忠诚的犬。
　　他们唯一相像的，只有这双眼睛。
　　林伊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如旧，情淡如水。
　　这就是他的姐姐。一个美丽而冷淡的女人。林澄朗想起爸爸与他叮嘱的：澄朗，你姐姐看着很冷淡，可她的心是最柔软的，你不要怕她，你要黏着她，护着她，她也会爱你，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雪花纷纷扬扬，又开始落了，林澄朗仰望着林伊，雪从天上，从林伊倾身的缝隙里，窸窸窣窣地往下落，像一片片阴浓的影，像一片片洁白的光。
　　有一片雪落在林澄朗的脸上，又冷又痒，林澄朗抬手抹了把脸，他低下头，靠在林伊的腰上，小声嗫喏道：“姐姐，以后别人欺负你，我还是会去帮你的。”
　　林伊只觉得心里被温柔地一击。她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接收她错过的信息。比如：林澄朗是在半年前去学跆拳道的。半年前，至少在她回学校前，林澄朗没去过任何教培机构。
　　她想起高铁站前，她和林勋的不欢而散。那时她问过他一个问题，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他的答案。
　　林伊温柔地拍了拍林澄朗的背，道：“好。”
　　“啊呀！出来玩怎么还带了个拖油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林伊背后尖利利地刺了过来。
　　林伊转身，便见穿着一件奶绿色绒袄的林依然已经走到跟前了，陆成江穿着一件白色的及膝羽绒服，威武又高大，站在她身边，像个贴身保镖。
　　林澄朗知道这是林伊的朋友，他往林伊和宋机的脚下检查了好几遍，才看向林依然，天真道：“哪有拖油瓶？我们没带啊。”
　　这孩子，傻乎乎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这是我弟。林澄朗，叫人。”林伊捏了捏林澄朗的脸，道：“这个是你的依然姐姐，这个是陆成江哥哥。”
　　“然姐姐好，陆哥哥好。”林澄朗笑眯眯地叫人，还记得卖憨讨俏。
　　“你好，林澄朗小朋友。老远就看到你堆的雪人了，还挺帅。”林依然说着掏出手机递给林澄朗，道：“能不能给个机会，哥哥姐姐们想跟你的雪人合个影。”
　　林澄朗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雪人，答应的特别大声：“同意！”
　　他接过手机跑到几人对面，端起手机，像模像样地指挥道：“来来来，大家站齐，露出微笑，要八颗牙哦！”
　　傻不傻呀，谁听你的？林伊无奈地看了林澄朗一眼，她下意识看向没有与自己站在一起的林依然，林依然被陆成江抱着，半边身子都倾进了陆成江的怀了，她回揽着他，拽下他的身子，与他偷偷耳语。
　　反常必有妖。密谋什么呢？林伊想了想，回身，毫无征兆地紧抱住宋机。这是一个如撞击般的拥抱，莽撞而有力。
　　宋机被吓了一跳，怕她摔着了，他下意识紧紧回抱住她。他底下眼，便见林伊在自己的怀里抬起头，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有一寸像星星般细小的雪落在林伊睫毛上，她眨了眨，与宋机悄声道：“你要小心陆成江会偷袭你，知道吗？”
　　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抬手轻轻擦掉林伊脸上融化的雪水，问道：“什么？”
　　林伊道：“打雪仗呀，啊，你要是想抢先偷袭的话......也行。”
　　林伊做事向来不动声色，话音刚落，她已经偷偷从雪人的背后硬生生扣出一块雪，塞进宋机手里。
　　宋机瞪圆了眼，诧异问道：“哪儿来的？”
　　“拍好啦！咱们换下一个动作吧！”林澄朗的呼喝声打断了各自筹谋的两队，抬手指挥间，他不小心划动屏幕，进入了视频录制键。
　　“ok！ok！”林依然朝林澄朗摆了摆手，又见缝插针，与陆成江郑重道：“按计划进行！”
　　陆成江轻挑了挑眉头，道：“放心，武器就在脚下。”
　　不错。林依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边拍了拍他的手臂，边跨过了雪人，道：“宋机，咱两换个位置，我跟林伊站一起！”
　　趁着这会儿功夫，陆成江蹲下身，捧起两抔雪火速捏成球，刚抬头，便见宋机已经走到跟前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刚想将雪球砸了出去。一枚雪球已经迎面砸了过来。
　　“嚯！”陆成江惊呼着偏过头，雪球砸中他的脖子，滚了下去。
　　“打雪仗正式开始！”林伊带着笑意的呼喊瞬间在风雪里传开。
　　谁在惊呼？林依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转身，发现战况与自己预期的完全相反，她气地瞪圆了眼，边抄起脚下的雪开始捏成球，边气急败坏地叫嚷道：“搞什么啊陆成江！这就是你说的‘放心’？呸！我自己来！”
　　骂谁呢？陆成江气死了，见宋机颠了几步已经溜远了，他调转风头，朝着林依然身后，正笑嘻嘻的林伊砸了过去。
　　“啊！”林伊忍不住惊呼，雪球砸到她的脑袋上，顺着额头窸窣往下落，她呆呆看着陆成江，后知后觉抬手捂了捂被砸的额角。
　　“陆成江，你砸林伊干嘛？”
　　“你砸我姐姐干嘛呀？”
　　林依然和林澄朗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回答林依然的，是宋机毫不犹豫朝着她的脑门砸过来的雪球。
　　“啊！”林依然被冷的一机灵，她尖叫着大喊道：“宋机，你砸我干嘛？陆成江那么大一块，你看不到啊？往哪儿报仇呢？”
　　“没办法，砸你陆成江才心疼啊！”宋机笑着扯过呆站着的林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往后撤退了几步。
　　“你可真逗！”林依然被这话塞了满腔的糖，她大笑着，就地滚了个大雪球，边朝着两人冲去，边呼喝道：“陆成江，有人欺负我呢！快替我报仇！”
　　陆成江从另一头朝着两人包抄过去。
　　宋机见状，牵着林伊朝山坡下跑去。
　　雪地被踩出两行脚印。他们一蓝一黑，在风雪中私奔。雪球砸在他们脚下，在那场洁白的硝烟中，他们是最幸福的人。
　　林依然边追边委屈地大喊道：“陆成江，我腿短，我追不上！砸不准！”
　　陆成江道：“你等着，我把宋机按雪里！”
　　陆成江是国家二级长跑运动员，没多久便追上了两人，宋机赶忙松开林伊，尽力去抓陆成江伸来的双手。
　　陆成江的力气大，势不可挡。他抓住宋机的衣领，要把他往雪里按，宋机顺势掐住陆成江的手腕，就地一滚，将他也往雪里扑。一时间，混乱无比。
　　林澄朗看傻了，他吞了吞口水，看向屏幕，因为不小心误划，他已经录制了将近8分钟的视频，他本来是想让林伊帮忙调整一下的，如今看到已经滚了一身雪的四人，他打了个寒颤，决心闭嘴。
　　可此后经年，也正是今天，他知道他见过最好的青春。
　　“谁输了？”
　　“反正不是我们！”
　　“要不算平局吧？”
　　精疲力竭的四个人躺在雪地里，他们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飘雪。
　　有那么一瞬间，林伊突然不想再在京北漂泊了，不想挣钱，不想存钱，也不想太忙。她想回南苏，想呆在宋机身边，想呆在林依然身边。甚至是想呆在林澄朗身边。
　　她向来不太关注自我，可这一刻，她真实感受到了。
　　一片白雪飘落，降在她脸上，她感受到雪花融化的细节，一点一点地，成了细密的水，融化在她脸颊。
　　她知道，她真的想回来了。像燕归巢，像叶归根。
　　可是她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
　　这些年，虽然朱颜不认，林伊不提，可她们都知道，朱颜的实力根本配不上她的野心。
　　说到底，朱颜也不过是个低学历高颜值的半老徐娘。没技术，好体面，勤俭，要强，又吃了年龄的亏，林伊心里清楚，在京北混了几年，朱颜便受了几年的苦。
　　闯荡社会并没有朱颜想的那么简单，朱颜陪着林勋在改革开放时，靠勤劳致富过，她曾天真的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出众，直到一个时代的发展红利过去，她独闯京北，才渐渐看清本质。
　　她早就输过，可是她绝口不提。
　　林伊将一切看在眼里，怕朱颜一个人在京北，出了事，受了委屈，没人能陪着。这些年，林伊所能做的，就是前往京北，并且再没动过离开的心思。
　　纵然现在，朱颜有了新欢，似乎已不再需要她了。林伊也不想就这样走了，她还是想给朱颜买间屋，给她去处，给她留身之地，更得让那男人知道，她的妈妈是有人疼的，他不能轻待。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只是有些难过，她那么努力地按照朱颜的指令活着，可是原来，她从来不曾是朱颜唯一的盼望。
　　朱颜又骗了她。不，也许曾经确实如此吧。只是日子太长，人心会变。
　　雪化成水，冰寒渗透进身子里，宋机后知后觉偏过头，扯了扯林伊道：“伊伊，地上冷，你要不靠在我身上。”
　　林伊偏过头看着宋机，他的脸被冻的有几分通红，眼睛明亮，笑容明媚，她朝他轻轻地笑了笑，如他一般。
　　“猪。”宋机见她不动，侧过身子抬起手，一把将她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像轻盈的燕，轻轻地停在了树枝上，像飘飘的叶，静静地盖在了雪地里，林伊轻巧落在了宋机的身上，她靠在他怀里，微微侧耳，便能听见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此刻的他们，是如此的强而有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机的怀里太暖和了，林伊感觉自己眼角有一股淡淡的莹热，从眼角蹿进发间。
　　真好啊，现在，有人爱她。她心想着，伸手抱着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