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今日小雨 ...
-
六月七日，炎炎夏日下，高考如期而至。
亏得高考的福，让她有三天的小长假放，不过发下来的试卷量和国庆比却也不见得少多少。
头昏脑涨的直语早上跑去左岩家，执行他严密的补习计划，当然免不了遭受他毒舌的洗礼，然后下午就赶着去钢琴培训室练习定好的钢琴曲，晚上回来就苦背理科知识点。
“一分之差，淘汰上千万人！三天小长假后，就要迎来我们重要的期末考，这次期末考，对高二上学期的分班具有重要参考意义！要么乘这三天死学，要么期末成为输家，快十八岁的人了！事情大小，自己能掂量！”刘姥姥在讲台上唾沫飞溅，神色紧张。
“要这弹法，你是绝对超不过黎祺丹的。”看着直语不断失误的场景，一旁的谢英出声。
期末考，分班准备，钢琴比赛这三座大山接踵压在她的身上，夜色已稠，桌子前头昏脑涨的直语，“砰”的一声，倒在了题海中。
*
悦耳的鸟鸣划过阴天，街头的绿枝不觉伸出懒腰。
“可别提了，最近这海鲜也涨的吓人。”
“真假的？”
“可不嘛！刚才去看了，死虾价都不减..”
不知是路过的哪两个大妈在闲聊，吵醒了熟睡中的直语。
直语继续趴回桌子，一阵寂静后。
“我操！”她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随之掉落，因为过度的恐慌，她看上去面色苍白。
她看了眼正在跳动的手机。
8:54！！
上面显示着十几个左岩的来电，还有几条信息。
左岩：你不会睡过头了吧亲？！
救命！今天期末考！语文开考还有6分钟！她的优势科目语文！她的拿分科目语文！没了没了，全没了！！
她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开始胡乱翻找试卷，又跨起身打开衣柜，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不知是要先收拾书包好还是穿衣服好。
“小直，怎么了这是？”后爸拿着报纸敲门，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叔叔，你怎么没叫我！今天是期末考试啊！”她手忙脚乱的套着裤子，快急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不知道你今天要上课，看你放好几天假了，还以为你接着休息呢！”
房里又是一阵试卷翻动的声音。
…
“叔叔送你过去啊小直！叔叔去开车。”再怎么没眼力见肯定也感受到了直语的心急，心有愧疚的他忙将报纸放好，准备去车库。
*
天气闷热，蝉鸣不止。
考完语文，焦头烂额的直语从考室出来，往教室慢慢挪着步子。
头上突然一沉，熟悉的轻抚感让她松弛不少，闻声：“你这糊涂虫，怎么考试都能迟到！”
高她一个头的左岩站在身后，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不难看出他眼里的愠意。
前两周付出的努力如水东流，想到认真帮自己补习的左岩，想到在题海前与困意作斗争的自己，如今，竟放走了最重要的第一科，回想起这些，不禁鼻头发酸，哗的一声哭了起来。
情绪倾泄，便难以克制，直语以前从不是这样的人，在人多的地方尤为爱护自己的形象，但自从遇见左岩后，她的心口就好像被扭开了开关一般，不知觉的笑，不知觉哭，不自觉的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这样的她，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同学三三两两路过，讨论答案的氛围也不禁切换成讨论走廊中央的两个核心人物。
左岩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入怀中。
在她还没来得及止住抽泣时，少年身上专有的干净味道铺天盖地袭来，将她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头顶上方响起命运的奏鸣曲：“别哭了小祖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决心做出改变的直语这次不再摆烂，尽管她苦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卷中挣扎，却不会再随意放弃不会做的题，至少会写满解，写满答，列满公式，保证给老师看到的，是她的一整罐诚意。
*
三天过的很快，考完的直语如期去艺术楼练钢琴。
下来的时候夜色已黑，艺术楼的阿姨在准备锁门的前一秒，直语从楼梯上飞奔下来：“阿姨！还剩我！”
看到她，阿姨脸一黑：“怎么又是你！下次走快点啊！”
“哎！知道了，谢谢阿姨！”直语连忙鞠着躬，提着书包跑出艺术楼。
忽地就看到站在池塘边那道瘦小的身影。
直语张了张嘴，又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筱莉？”
听到呼唤，那道身影缓缓转了过来，暗白的月亮露出了云面，周遭的雾气消减不少，下过雨后的校园带着沁人的温润，透着光，直语看到了筱莉厚重刘海旁的一个粉色发卡，筱莉看着她，扬起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人推着车走在大道上。
“好巧，这样都能碰见！”直语笑了笑。
“不..不巧。”低着头的筱莉默默开口，不时有车从下坡开过，直语忙扯住她的手臂。
盯着走神的筱莉，直语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她总觉得筱莉变了，变得和第一次见她时不一样了，看她那低着头的样子，直语又觉得没变，仔细想了想，直语觉得总归是变了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变的。
直语开口：“你要注意看车噢！走路的时候别老低头，地上又没钱给你捡。”
直语漫不经心的踢了一下路旁的石子，见她没反应，又用肘子戳了戳她的手臂，直语感觉自己戳到她的骨头了，她浑身没多少肉，就那么一米五的小个子，瘦瘦小小的，站着都可能随之被风刮倒。
直语没交过像筱莉这样的朋友，她身边的朋友都是开朗活泼型的，只有筱莉不一样，她朴实，害羞，甚至有些懦怯，不明的让直语产生一种特别的保护欲，这当然不是可怜或其他之类的说辞，只是单纯觉得，筱莉像天生的交际家，身上没有别人所有的保护罩，能轻易的走入别人的世界，当然，也能轻易的准许人走入她的世界。
直语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只知道，跟筱莉在一起，不用担心下一句要说什么，不用担心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让她难受，只要她需要，自己倾尽全力去帮助，若是不需要，默默在一旁守护就好，这样的相处模式，太过于舒服。
等到直语再想开口说些什么，筱莉就抬起了头来：“直语，谢谢。”
直语以为她说的是刚刚拉了她一把的事，随意道：“没事没事，下次瞪大眼睛看车就好啦！”说着，直语还特意瞪起了大眼睛，扮出滑稽的样子。
筱莉低着头沉沉的笑了：“我还要跟你说一句谢谢。”
“嗯？还要谢我什么？”筱莉收起了笑，嘴巴抿了起来，朴实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谨。
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扎着一头干净利落的丸子头，尽管侧着身那张漂亮的脸蛋也尤惹人注意。
“我真羡慕你直语。”筱莉有些小小的声音响在夜里。
“你漂亮，勇敢，还善良。”听到筱莉的真诚的告白，直语有些慌了，怎么就突然夸起她来了。
“我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因为爸妈打工的缘故，来到了榆城上学。我很自卑，总是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怕被伤害，所以始终没有勇气迈出交友的那一步。”筱莉又低下了头，侧过脸去倾诉，直语明白，那战栗的身子下是鼓足了勇气的向她倾诉的决心。
“从初中到高中，我都是大家孤立的对象，我本来都习惯了这件事情，也认定了我生来就是要被人欺负的命运。直到有一天，你出现了。”筱莉抽泣着望向直语，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压力，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然后又轻抚着她的后背，希望能以此消减她的苦楚。
“你让我明白了，交友，也可以主动，生活的选择权，是在自己手中，我很谢谢你直语，真的。”她秉着气说完，又低下头去擦眼泪，厚重的刘海摇曳在半空中，那枚粉丝的发卡却美的动人。
“我说的很差吧，我不擅长跟别人表达这些。”她在抽泣里笑了。
“没有没有，说的很好呢！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本身就是一件十足勇敢的事情！还有啊！你知道阿德勒的提过的一个目的论的观点吗？”直语接过她的话，希望自己接下来的话能对她的情绪有所缓解。
“没有。”筱莉摇了摇头。
直语深呼了口气，提高着自己的专注度，尽量让自己表述的清晰完整：“阿德勒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家，他曾提过一个目的论的观点，这个观点是说，我们的所有行为都奔向一个目的而去，而行为中的附加情绪是为了到达这个目的另外途径。也就是说，你口中的自卑，是自己为了呆在你的世界所营造的不安情绪，这是另一个你欺骗你自己伎俩，你要勇敢的迈过它！踏出第一步！”
当直语一口气说完后，筱莉显然有些哑口无言，还有些呆住了，直语扬着笑，接着说：“起身你说的父母带给你的影响，和后天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举个例子，一口恒温的井，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是那样的温度，口感，只不过是我们不同的季节去品尝，才有了新的感受。我的意思是，父母怎样，家庭怎样，和未来的我们关系不大，重要的是，我们要懂得主动选择生活。”
筱莉顿了好一会，似乎是在脑子里思考着直语说的那番话，眉头皱着又松开，眼里终于有了似懂非懂的神色。
“我想我需要在经历中去体会你所说的那番话，实际上，你说的我能理解百分之五十，我想你是对的，一直以来我都被自己束缚了，重要的是，要主动了心中的那个自己作斗争，主动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直语也有些呆了，她也跟宋青，陈颜颜说过这样的话，但很少能得到那么直通观点的利落回复，她忽然觉得，筱莉的理解能力很高。
“天！我以为我跟你讲这些你会一头雾水呢！万幸你听明白了！我好开心！”直语难掩找到知心者的喜悦。
“不瞒你说，我对哲学和心理学兴趣很深，所以，有些了解！”筱莉乐呵呵的说。
“好厉害！”直语发自内心赞扬道。
等两人又聊了好一会，筱莉逐渐从悲痛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她转过头看向直语，认真道： “其实，今天特意等你，是想跟你说我要转学的事情。”
“啊？！”直语看上去倒是很吃惊，她没想到筱莉会跟她说这个事。
“嗯。”她肯定的点了点头，“谢谢你教会我的，我想，我的人生，应该重新来过。”盯着那有幅黄白的面容，感受到了那瘦小身躯里传出的极大力量，直语终于明白了那枚粉丝发卡的意义，所有的所有，都在不言之中了，作为朋友，她只能在最后的时间里为她做一件事。
直语也站直了身子，面向着她，认认真真的说：“我支持你，在未来，也会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眶都不自觉的发涩起来，细长的泪水随之流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都笑了。
直语第一次在友情里感受到了“感同身受”这样的词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奇怪，不言之中可以笑，不言之中可以哭，这样的默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积累起来的无从得知，或许是上帝在冥冥之中就布下了安排。
筱莉从车篮里拿出了一份礼物袋，直语接过，看到了里面装着的一副小钢琴，以及，一旁躺着的绿色发卡。
她有些害羞的提了提礼物袋，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谢..谢啦！”她又说：“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筱莉推着单车，回她：“明天。”
“这也太快了吧！”与筱莉短暂的交友时日宛如梦境一般短暂，如今梦境要消失了，她心中不免一阵失落。
“嗯。”筱莉轻点着头，嘴角带着笑，看上去释怀不少。
“哪个学校？”
“柏远，靠近康南路的一所民办学校。”
直语想，筱莉能转学应该是和父母隆重的阐明了心事，也得到父母的理解支持，才有了成功转学的这个结果。回想起那天在钢琴室被欺负的少女，如今的她，似乎已经改变了太多。无论如何，她勇敢的迈向自己，也下了重新选择生活的决心，她为她感到欣喜，为她感到骄傲。
二人终于抵达了十字路口，这个车流穿行处的地方，布满了幸福和遗憾。
筱莉拒绝了直语再陪她走一段路的建议，她说：“就到这吧，每个人都要面临分别这天的，我们也如此。”她虽带着笑，直语还是看出了其中的难过。
她又说：“尽管要分别，我还是想对你说，直语，谢谢，认识你我很开心。”
筱莉转过身，走入黑夜，慢行的单车滑轮摩擦着地面，发出了一声声细微的响声，直语盯着她瘦小的后背，直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今日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