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倒计时AAA1

68、68

　　电话那头突然被掐断，只剩下仓促短暂的忙音。
　　郝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对面的人用毫无温度的语调说道：“在藤巴山西南方向的榛子林同我会和，我手机上有你的定位，十分钟要是见不到你人，我就引爆全山的炸弹。”
　　郝仁心里咯噔一下，手握方向盘尽管在剧烈颤抖，但在短暂的休整片刻后，吉普车在山路上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尘土飞扬，伴随车轮磨擦出来的艳丽火花，在暗夜中格外显眼。

　　“孟庭，说实在的，我推测到你会把手枪和手机交给郝叔叔。”
　　B120说话时，浅棕色的瞳孔一动不动紧盯着靠在树上大口喘气的孟庭。
　　“或许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有多厉害。”
　　见地上的人没反应，B120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根丢给孟庭。
　　“借个火，兄弟。”
　　孟庭用手按住腰部汩汩流血的枪口，在剧痛的作用下，说话的声音略微发虚。
　　“幸好我这一枪没打进你脑子里，不然现在和我相看两相厌的就是我昔日朋友的尸体了。”
　　B120给他点上烟，橘黄色的火光乍然亮起，点亮二人仅能看到的狭小空间。
　　“你这人真的令人很难琢磨。”B120的眼睛终于从孟庭身上移开，仰头皆是一望无际的星空。
　　今晚的星光真美。孟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入眼就是那颗最亮的启明星。
　　“不过话说回来，你对陆钰到底是怎样的的情感？”
　　也就是刚刚成年的男孩，言语中却处处装成熟。
　　“像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应该知道我妈是怎么走的了吧？”
　　孟庭扯下衬衣上条较为干净的布条，慢条斯理地缠在伤口上，算是挡血，就这出血量，不到几分钟就得嗝屁。
　　说白了，B120口中的十分钟就是他最后的生命期限。
　　还是蛮慷慨的。
　　B120星眸流转：“当然，空难嘛。”
　　“没错，他在我妈的水里放了安眠药，飞行时作为机长的母亲意识混沌，最后飞机撞向山体，无人幸免。”
　　B120的神色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说，陆钰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没错，而他的目的就是迎娶市长他妹妹。我靠，我当时那么小都觉得太他娘的……恶心了。”
　　孟庭突出嘴中的烟雾，继续说道：“抓住市长贪污腐败的证据。”
　　B120看了眼手表：“还有三分钟。”
　　“不是，你他妈到底……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咳咳，老子费了半条命跟你讲故事……。”
　　说话间，山头一束远光灯打来，晃人眼疼。
　　“来了。”
　　车门一开一合，走出来一个高挑的身影。
　　来人背着光，只有那抹熟悉的剪影。
　　“郝叔叔！”
　　B120朝来人挥了挥手：“这里！”
　　孟庭不禁怀疑这人脑子是否被狗啃了。

　　郝仁步履踉跄，短短几步的路程好似跨越世纪鸿沟。
　　“七分钟。”
　　听到好人郝仁开口，B120瞬间笑开了花：“郝叔叔，守时……不过，双手要先举过头顶哟！”
　　郝仁左手边就是孟庭追击B120时骑的摩托车，只要移动两三步就可以碰到，但任何微小的举动都逃不过B120的双眼。
　　“郝叔叔，你要跑吗？我们才见几次面。”B120自顾自说着，手不自觉捻起滑落至额前的长发，“可是我真的很想郝叔叔，这么算起来，我们有十一年没有见面了吧？总共加起来是是十一年。”
　　十一年？！开什么玩笑。郝仁不可置信，他记得第一次见到他全脸的是自己卧底身份暴露，眼前的少年亲自砍下右腿的时候。
　　那也只是三年前的事。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第一次卧底时从老毒贩手里救下的男孩。”
　　要是听B120这么说，郝仁倒是有点印象。剧回忆，那个男孩是在六周岁生日时被他母亲扔给缅北毒贩的。受过耐力训练并且情感有缺陷的小豆丁一下吸引郝十三的注意。
　　后来警察倾巢而出，红蓝色灯光如昼，爆炸声响彻天际。缅北边境从上而下俯瞰就是一条汹涌的火龙。
　　那个小男孩的记忆也就在这里终结。
　　可这么一回忆，眼前真实的面孔与记忆里的虚像逐渐重合，熟悉感正源源不断从创伤的心头抽离出来。
　　“是你？”
　　郝仁瞳孔皱缩，虚空好像有无数人叫喊着举起火把，焚烧掉宁静致远的夜空，心口那一块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好似人生路上的一道豁口。
　　他一直以为那个男孩在火光中化为灰烬，以至于那个深埋于记忆中的少年再被拎出来的时候早就身着淤泥。

　　“郝叔叔，我当时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没有把我接出去呀？是我没有乖乖听您的话吗？还是我拖累了您的后腿？’”B120神色恍惚，对于他来说，郝十三这个人就是深渊里能拉他出来的唯一一根绳索，可他却悄无声息的离开，甚至把能透下一点光的洞口也连带堵上。
　　他不清楚也无法理解郝仁的做法。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吴铭快步走到离郝仁几步的距离，“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死了？”
　　回答我啊！

　　指挥车。
　　卫星地图上闪烁着的红点又熄灭了一个，看来拆弹专家已经将S区的炸弹安全拆除。
　　“现在立即联系刚刚的手机号！程然，用三角定位锁定。”
　　秦林下达命令，程然迅速对着电脑操作起来，转接到通信频道上，很快，卫星地图上出现了静止不动的红点。
　　赵衍拿起不知在会议桌上搁置多长时间的耳机，手指灵活调好频道及音量。在短暂的沙沙声后，他听到了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
　　“发现是吗了吗？”
　　赵衍的表情极其诡异，简直可以用扭曲来形容：“我听到了赵政华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对讲机传来突兀的声音：“报告指挥车，除了最后一处引爆点，其余都已拆除！”
　　“赵政华？你确定没有听错吗？”吴邵文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连带着他手上的手铐也战栗般响起。
　　“人的听觉很可能受当时情绪的影响。”
　　“肯定。”随后，赵衍做静声手势。

　　驶向会和地点的只有三辆越野车，看来吴邵文分析得不错，B120确实不在里面。
　　但据情报员所说，在三辆越野车中的一辆里发现B120身边的亲信打手，如果抓住他，那么运毒渠道、内外线路以及协助人员也能摸个大概。
　　“也是，像吴铭那样说不定下一秒就要给自己作没的人，这个叫‘WG4’的人更保险一些。”
　　秦林挑眉，随即动作迅如惊雷抓起对讲机，等待无线电中传来音讯。
　　果然，不过半秒——“报告指挥车，主目标据警方埋伏地还差一千米！请指示！”

　　防弹指挥车将外界的种种声响隔绝在外，但仅从对讲机中就可以听到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
　　“S区狙击手请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见车队距离越来越近，秦林暴喝：“开火！”
　　瞬间，颠簸声和子弹旋转出枪口时种种破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尘土飞扬。

　　远方传来爆破声，火光腾空而起，B120因愤怒到极致而毫无血色的脸被照得通红，至始自终没有一丝感情的浅棕色瞳孔也在此刻有了些温度。
　　“我从小就无法正确感知人类口中所说的情感，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要笑，唯一一点就是我现在心脏很疼，我很难受，我知道‘生气’，同时也有‘害怕’。因为这些早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了。”
　　B120知道，他恐惧郝十三会再一次抛弃他，将他留在火海中等死，同时他也生气，气郝十三当初为什么要把他一人留在火海中等死。
　　三年前的行刑，是他对郝十三的怨恨。B120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还会再遇见这个人。
　　“当时我只想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致死，但我只是砍断了你一条腿。”
　　“你走的时候只留下一把当年给我剪头发的折叠剪刀。”
　　郝仁搞不清楚这人是不是在抒情，只能认认真真听他把话说完。
　　只见B120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把剪刀。他先是用丝巾将它擦拭干净，随即递给郝仁。
　　“郝叔叔，能再为我理一下发吗？我知道，最后一次，不奢求别的。”

　　郝仁当然记得，十年前，这个只有到他腰际的小土豆坐在他双膝上，双手抱着长成杂草的头发，奶声奶气道：“叔叔，剪头发折寿！！”
　　郝十三听后当即笑出声来。他用手指敲了敲吴铭的脑瓜子：“不是，我倒是想问问，是谁给你灌输这种封建迷信？”
　　“不是嘛？”吴铭依旧双手抱头，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不会的呀！”郝十三不由笑出声，唇角甜甜的梨涡盛满温情。

　　一束冲天的火光划破美好的回忆。
　　只见眼前的少年扯开头发上的皮筋，长发泼墨而下，在火光中分外耀眼。根根发丝随风舞动，细腻入微到好似用上等狼毫在宣纸上的勾勒。
　　“郝叔叔，再为我理一次发吧？”
　　少年的恳求一字一句刺入郝仁的心脏。
　　那是这辈子永远也愈合不了的创伤。
　　而这个少年又一次将它拉扯开来。钻心的疼。
　　是啊，为什么没有接他出来。
　　为什么？

　　郝仁将剪刀展开，少年也安然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剪到什么……什么地方？”郝仁的嗓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一般，连短短一句话都说得极为费力。
　　“全剪了。”
　　这时，B120扭过头，星辰坠入眼底，和小时候的场景神似，只是小土豆长大啦。
　　一行热泪汹涌，在好看的眼眸中流转。
　　郝仁捧起一缕发丝，就要落剪子时，一嗦子弹精准从吴铭的前额贯入，从后脑勺射出。空弹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时间一瞬间拉到好长，等郝仁反应过来时，左手手掌已经是温热一片，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留下，落在地上炸开，好似在荒野中蜿蜒的野玫瑰。
　　“吴铭！”
　　话出口的一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划破吴铭的身体，随后越来越大。
　　紧接着是冲天的爆破声。
　　气浪滚烫，碾压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好像又回到几年前，D区炸弹即将引爆。郝仁一身笔挺的警服站在火光之中，一名随行警员拉扯着他的衣角：“郝队，快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还有人在里面。”
　　“郝警官，这火势这么大，就是有也早被烧死了！”
　　郝仁举步要走，可冥冥之中有一道极小的声音向他呼喊——郝叔叔。
　　“有人叫我！”郝仁漫无目的在荒原四处游走，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可周围只有拆弹专家和指挥员略显嘈杂的交谈声，以及带有硝烟气息的晚风卷起荒草的沙沙声。
　　见郝仁转身要冲入火海，警员单手拦住他的腰，就这样把他架回警车，身后那如同铁兽般压抑黑暗的山峦也就在这时爆发出刺破黑暗的白光，剧烈的爆炸让地面都跟着小幅度的颤动。
　　也就幸好是警员的动作快，不然就是一阵飞沙走石。
　　“有个孩子还在里面！”郝仁不敢相信昔日的一切早已化为灰烬。
　　“早就死了郝警官！！”警员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是吗？已经死了吗？

　　指挥车大屏幕上最后一颗红点消失，标志最后一颗炸弹也处理干净了。
　　可是技术人员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最后的引爆点在什么位置。
　　坐在角落里的吴邵文突然发现了什么，手指指向卫星地图：“太安静了。”
　　也就在众人都在暗地里松口气的时候，一句话的影响力甚至巨大。
　　对呀，太安静了。卫星地图上所有坐标全都消失了，这么说，也就是连郝仁的坐标也黯淡下去。
　　为什么？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想法一生出，毛骨悚然的触感顺着秦林的脊柱往上流窜，甚至连怎么样呼吸都已经不记得了。
　　也就一秒的时间，那个独属于他的坐标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有人知道郝仁的过去和未来，没有人知道他之前是怎样意气风发的活过，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他。
　　曾今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累计已久的怨念在此刻终于迸发出来，秦林的嗓音已经失去人类独有的理智，先前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此时双腿发软，结结实实跪倒在地，要不是赵衍及时出手搀扶，他估计就要一头磕在桌角上。
　　“秦副，您没事吧？”
　　程然前来帮忙，搀扶着秦林坐下：“秦副，对于郝警官的殉职我们都很难过，但围剿任务好没有结束，所以请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吗？”秦林眼神迷离，“是吧。”
　　……

　　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时，时间终归平静。
　　吴铭就这样在爆炸中化为灰烬，那个驰骋金三角的缅北毒枭在这一刻以分外壮丽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
　　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