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倒计时AAA1

66、66

　　老旧的大屁股电视机播放着新闻，淡蓝色的光影在昏暗的空间内来回跳转。王晨生起身将滚落在脚边的空啤酒瓶捡起，此时画面刚好跳转到新闻媒体对市局案件的采访，屏幕上的一行大字瞬间抓住他的眼球——“年少有为的程宇集团吴总因故意杀人罪被捕入狱”。
　　王晨生动作微顿，随后缓步走近电视机,以至于忘记手里还拿着东西。
　　眼前的景象只有数以万计的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举起照相机和话筒伸如市局大门口，想要从警方口中索取更多劲爆的东西，满足人们对于新知识新事件的求知欲。
　　景象再次切换，这次对准了站在瑰丽斑斓的玻璃门前的年轻人，一两名资深记者沿着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将话筒递到他嘴边：“赵队，听说是您亲自审理的这个案件，请您说一说，对于昔日高中同学转眼变为凶手的看法。”
　　赵衍眉头轻蹙，他的嘴唇偏薄，但形状很好看，唇瓣抿起时也不会显得苛刻，过了不久，他终于开口：“改变一个人的因素可以有很多种，也有可能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价值观导致，‘理性’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对于人类灵魂艺术性的解刨绝对不尽限制在我们脑袋里面的是非观，或许说人类的种种行为上来说，就没有对错之分。”
　　说罢，赵衍眼底露出一抹没人看见的惆怅感，随即淹没在职业性笑意中去，不见了踪迹。
　　这一点却被王晨生清楚捕捉到。
　　他的脸近乎贴到电视机屏幕上，不知道为什么，从赵衍脸上好像可以看到当年自己的缩影。
　　这种想法一出，他的心脏就开始抽搐得疼。
　　王晨生连忙乱步走到房间的床头，手忙脚乱翻出卡托普利。
　　心脏时不时绞痛是严旭离世后第二年开始有的。这就是天神对他的报复吧。王晨生想着，抬头无意对上床头的那张黑白照片，上面的少年双眼含着一抹笑意。
　　这好像还是十多年前在公园荷花池边上拍下的，夏天，比上一次秋日里的残荷要还看的多。王晨生不禁开始后悔当初没有选用彩照。

　　“程然怎么样了。”
　　赵衍脱下外套搁在办公室的衣架上。
　　于柯晗紧随其后：“上面说是程然姐执行任务时情绪过激，处于停职处理。”
　　“哦……”赵衍的情绪不是很在线。
　　“是太累了吗？刚审理完王上就要面对乌泱泱一片记者的围观和采访。”于柯晗步履匆匆。他自从来到市局之后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变了不少，如果之前那是一个薄薄的纸片人，那现在才真正算是有血有肉的灵魂。
　　他可以发自内心的关注他人，开始会从人际关系出发逐渐将自己放在一个纵横交错的大环境中，精神上的丰富让人觉得是一个立体的人。
　　“那些平凡的人每天盯着巴掌大的屏幕，探讨世界每分每秒周而复始的闹剧和奇闻，他们对某些情感方面的事情评头论足，正是因为和他们一点都不挂边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但就是那么短短几行文字就可以摧毁另一个平凡人的家。”
　　眼前的小警员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个档案袋来，继续到：“不是人类的情感麻木，而是得不到共鸣，他们都觉得自己像当代的鲁迅先生一样，执笔救人，但他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河床上的少女就是一个悲剧。”

　　转眼已经进人十一月分，天气降了不止一点，都是准备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
　　程然在医院安安分分待了三个月终于可以冲破医药水和清汤的束缚，她就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直奔市局。

　　于柯晗终于在年度汇总的报告单上画下一个完美句号，前后检查一遍，修改了几个错字，最后在下方写上日期。
　　手边的浓咖啡已经没了热气。
　　他不由得舒了口气。抬眼望向前不久刚安上的巨型落地窗，上面是一层白霜，将地平线处缓缓升起的晨晖虚度，显得那么不真切。
　　办公室的伸缩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细小的动静格外清晰。
　　“这么早呀。”
　　程然身着便衣，宽松的白色卫衣遮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想起之前卧底任务中一袭深红修身礼服，于柯晗就觉得脸红耳热。
　　回过神来，于柯晗才吞吞吐吐道：“这不是刚放完长假，喜欢赖在家里也是正常不过的，我是觉得没什么事就先来把汇总写完了。”
　　“河岸无脸女尸的案件怎么样了？”程然走到她原来的工作位上坐下将身体扭到于柯晗的方向坐等回复。
　　“女孩为自杀，至于为什么面部受损严重，吴邵文在审讯室也全都交代了，是他干的。”
　　听到于柯晗的回答，程然分析：“她的自杀原因如果是受到网络流言蜚语的抨击导致，那损毁面部就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做法，那要为自己善后，她肯定会选择一个她最信任的人，可这和吴邵文完全不沾边，为什么？”
　　“因为吴邵文是在洪流中唯一一个为她挡风的人。”于柯晗说。
　　程然冲咖啡的手一顿，随即惊呼：“你说什么？！吴邵文为什么会帮她说话？”
　　“因为吴邵文将女孩看成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说话间，于柯晗已经拿着档案袋走出去了。

　　赵衍跟领导请过假，趁着天色还早，就先去找王晨生。
　　听说他要搬到青岛去住还是几个星期前，说是想和严旭离得近一些。

　　“晨生哥，我来帮你吧。”
　　赵衍跨过搁在地上的几个纸箱子，将一摞书排开放进纸箱。
　　王晨生神色微动，有些拘束道了声谢。
　　赵衍明白，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王晨生流出足够活动的空间。
　　王晨生直起身，神色略显得中规中矩，但眼神异常坚毅：“有些事有些人真的等到你后悔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赵衍点头应下，他指的是严旭的事，但同时也在暗示他和吴邵文。
　　只能说是公事公办。
　　不由得，心里萌生出一句“你所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出自《白鲸》，可现在失去了什么他也完全记不清了。
　　也许，在赵衍的记忆中，吴邵文的形象已经全然归属于高中时代的同学了吧。
　　“人真的是一个奇怪的生物，以前用命都要换去的东西现在却变得一文不值。”王晨生叹了口气，单手扶腰缓缓直起身来。借助室内狭小窗口的巴掌大青天，可以看清他额头和眼尾细小而又密集的纹路。
　　一个四十多岁的拾荒者，一直在保留曾今刹那间的春天。
　　赵衍鼻子骤然发酸，有种尝尽世间疾苦豁然开朗的错觉。
　　“这事我也没有办法。”
　　赵衍声音极低，难以捕捉。
　　“邵文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干过出格的事情，这个人简直太完美了，以至于让我们都忘记他灵魂深处最奸诈狡猾的东西。”
　　“‘正如他的偏执狂进入收敛状态时，他那显而易见的疯狂一点也没有消退一样。’”王晨生笑了笑，“最近迷上一本书，好在看完了，哝，那里，送你了。”

　　赵衍按王晨生的旨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砖头似的书，就听王晨生说：“我在这个躯壳里苟且偷生太久了，应该去找我想要的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A市市局刑侦支队。
　　裴主任衣衫整洁，手持报告缓步走入会议室。
　　转眼入冬，窗外飘起小雪。
　　除了省厅下来的几个处长，就只有赵衍和于柯晗等人，就连呼吸上都在空旷的室内显得异常浓厚。

　　裴阮没有过多废话，径直走到原陆局的位置坐下。
　　“据边境警方透露，现已搜查到孟庭的行踪近况。”说罢，裴阮打开投影仪，用笔在云南和缅北边界滑动，“在逮捕孟庭的过程中，双方进行了激烈的交战，但无论是从地形上，孟庭都占有极大优势，导致他逃脱法网。”
　　“我市局从今日起成立一一?一一特大缉毒行动专案组，由我担任这次行动总指挥。”
　　裴阮起身：“今天我就直说好了，郝仁如今已经成为钉入B120犯罪集团的一颗钉子，为了行动计划完美进行，在昨日于经过协商一致决定，给吴邵文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成为我们本行动的联络人。”
　　听到这个名字，赵衍精神些许恍惚，好像一切东西都显得不真实。不过这对于吴邵文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
　　要这么说，赵衍还是挺感激裴阮的，不过为什么偏偏要选吴邵文呢？他并不属于社会基层人员，在制毒和贩毒这一方面也没有过多的参与，如果从以往的情况来看的话，倒不如说胡胜伟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思考间，裴阮已经将页面换到了一张关系图上：“至于我为什么会选择吴邵文，这一点，也是在押送途中他亲口告诉我的。”
　　裴阮用笔尖在页面上戳了戳：“在缅北令人闻风丧胆的B20正是吴邵文的亲弟弟，原名吴铭，同样也是吴警官的后人。”